這場風雪又過了幾天方纔放晴。十二月十八日，陸家大院門前。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葉子墨現在確實不想來找陸霖。不只是因爲以前尷尬的那一幕，更爲重要的是，在經歷了那一幕後、一直習慣學生會會長位置，等待着陸霖主動來找自己的葉子墨，卻發現對方完全沒有將自己當回事，只是自顧自地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從來沒有想過因爲那天的事情、想要有更多的說法或者交流之類。
是自己，被小覷了麼。
生性冷淡的葉子墨，倒也不會有諸如惱怒或者其他什麼小女生的情緒，但當想起來的時候，肯定會有些不愉快的。與此同時，心裡面那種許久沒有過的，那一點兒名爲不服和攀比的、帶着一絲熾熱的心思，也在不經意之間，一點點地萌發了出來。
我倒想好好看看，你究竟有什麼能耐，如果只是停留在打敗理查德那種地步，也就不值得自己繼續關注了……
心中這樣想着，當葉子墨扣了幾下門環、大門從裡面打開時，葉子墨的瞳孔突然縮小。
一個和自己一樣有着灰色頭髮，面色冰冷的小女孩，正站在大門之間，單手抱着一隻兔子玩偶，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
“我是蒼瀾學院學生會會長，葉子墨。你是……”
“陸霖不在。請回吧。”
自己剛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觸摸面前雖然長相和氣質完全不同、但分明如同自己年少時候的她，門內的小女孩卻只扔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話語，就要關上大門。
“請等一下。……”
顧不得太多，葉子墨一手抵住了門閂：“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他，你知道陸霖在哪裡麼？可以麻煩你帶我，去街上找一下他麼？”
“……我知道。等下。”
聽到“去街上”三個字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錯覺，葉子墨只感覺面前小女孩眼睛似乎亮了亮。
然後葉子墨就看着，小女孩“噔噔蹬”一路跑了回房間，然後左手拿着一把大銅鎖，右手拿着一塊蛋糕，胳臂下還夾着一個玩偶，姿勢彆扭地又跑了回來。葉子墨連忙接過大銅鎖，鎖在了門外。
“這邊走。今天他們在城外舍粥。讓我看家。”
“原來在舍粥啊……”
想起前幾天的大雪，葉子墨點了點頭。
龍落城雖然人民富裕程度在全大陸數一數二，但無論任何地方，總有貧苦和富裕之差。而且全大陸都知道龍落城富裕，如若發生災禍什麼的，第一逃荒的目標肯定都會想到龍落城，因此龍落城外常年都有一片“貧民區”，都是沒有身份和路引、從全大陸逃荒至此的人居住的地方。雖然城防軍幾乎每週都會定時來清理一批人，抓去充軍或是做苦役什麼的，但對於這些災民來說未必也不是一條活路，因此全大陸慕名而來的人就更多了。
不過也難怪女孩聽見出門這麼開心了……自己一個人在家，不悶纔怪。
“對了，你是……”突然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這個第一次見的小女孩身份姓名，葉子墨轉向毫不客氣坐上了自己僱來馬車的少女，開口問道。
“我是，要殺陸霖的殺手。”
“……什麼？你說什麼？”
女孩兩口吃完手中的蛋糕，望向露出不可置信表情的葉子墨，又望了望車窗外，似是回憶了一下，纔再次開口：“不對，我說錯了……我不是殺手，我是他的奴隸。我叫小雨。”
口中說着，爲了加強自己話語的可信度，自稱小雨的女孩還特意背朝着葉子墨，撩起了自己頸後的頭髮，露出了奴隸的身份印章。
漂亮可愛的十三四歲小女孩，奴隸身份，陸霖一直沒來找自己和小露……
即便如葉子墨這樣冷淡如同冰山的人，此時心中，也有一團火焰莫名地熊熊燃燒了起來。
原來一直不肯見小露，不來找自己，是這樣的原因……雖然聽說過大陸上很多對年齡比較小的女孩的特殊興趣，但沒有想到，陸霖居然也是這樣的一個……
禽獸！
回憶起很久之前妮可曾經在自己面前控訴過、陸霖花心禽獸的場景時刻，葉子墨此時只想將陸霖當面用斬肉刀剁成一條條的、然後撒上鹽掛屋檐下風乾；努力耐下心中這口惡氣，葉子墨雙手抓起小雨瘦弱的手臂：“陸霖……他，他對你還好吧？……”
“他對我……很好。非常好。”
轉着眼睛想了想，小雨冷冷地給出了這樣兩個評價。
“很好，非常好？怎麼會？他沒有欺負你麼？沒有讓你做什麼奇怪的事情？……你的手心爲什麼受傷了？身上爲什麼有那麼多傷疤……”
“他從沒有欺負過我。身上那些傷疤，都是以前我自己弄傷的……手上的也是。”
“你不必多說，一定是他欺負你了，逼你這麼說的。等會兒，我會幫你出頭。他是多少錢買下你的？我要以三倍，不，十倍的價錢把你從他手上買走……”
然而無論葉子墨怎麼說，小雨的面色始終都是冰冷的，看上去沒有任何溫度的那種。
但這反倒更加激起了葉子墨心中的怒意。
好好的漂亮小姑娘，竟被陸霖整治成了這番模樣，身上全是傷口，甚至聽到自己要幫她的時候都笑不出來……
就這樣，馬車載着一大一小兩個灰髮姑娘，一路走到了城門外，停在了貧民區外面。帶着十幾人在十字路口，一字擺開了幾口大鍋、煮着帶有青菜葉和肉丁的白粥的陸霖，正從災民手中接過缺着豁兒的土碗，舀了一大勺後又遞還了回去：“每個人都有！人人有份！不要急不要搶，慢慢喝當心燙……哎，葉子墨學姐，你怎麼來了？喔，原來是小雨領你來的。”
陸霖將大勺子順手遞給了旁邊同樣有着奴隸印記的人，向葉子墨這邊招了招手。小雨立刻從葉子墨身邊跑開，小跑到了陸霖側身邊，擡起頭，冷冰冰地盯着陸霖；陸霖搖搖頭，向一個只有一條手臂的，壯碩的男子打了聲招呼，然後拉着小雨，走到了一旁牆後。
葉子墨連忙雙手握成拳快步跟上，就看到陸霖從懷中不知道哪兒掏出來了一小塊蛋糕，遞給了面前的小雨，然後小雨就抱着蛋糕小口地吃了起來；雖然冰冷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身軀卻明顯地向陸霖的方向靠了靠，任由陸霖的大手輕輕地將自己的頭髮一絲絲捋順，像撫摸小貓一般。
不知怎麼的，葉子墨看着這一幕，內心深處最不願意有的一種感情，突然蹦了出來——
羨慕。
如果也有人給自己遞蛋糕吃，幫自己捋頭髮……
不對，現在不是羨慕的時候。葉子墨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走到了陸霖面前：“我找你，有話要說。”
“有什麼事情？如你所見，葉學姐，我現在很忙……”
“……兩件，不，三件事情。首先，這名叫做小雨的女孩，是……你的奴隸？”
然後葉子墨看到，陸霖的面部，瞬間變成了一種非常奇怪和複雜的表情：“……嗯，算是吧。怎麼？她……難道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頭髮顏色都差不多……”
“……不是我妹妹。但我想把她從你身邊買下來。你開個價格吧。”
“我不賣。”陸霖毫不猶豫。
“三倍。”
“不。”
“十倍。”
“學姐我給你說，就算你能掏得起買她的錢，她也不一定會跟着你……而且我估計你十有八九掏不起。聽你報到十倍，我確實動心了，我都想和她商量一下讓你把她買走，反正她肯定還會溜回來，但畢竟咱倆是熟人了，我不能這麼坑你……”
聽着陸霖的話，葉子墨沒有回答，而是轉向了小雨：“你願意和我走麼？”
“不願意。”小雨也毫不猶豫。
“……好吧，”葉子墨煩躁地輕輕搖了搖頭，發現事情好像不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等會再和你追究她身上傷口的來歷，我先和你說其他兩件事情……”
“她身上的傷，你以爲是我弄的？”陸霖誇張地睜大了眼睛。
“嗯。”
“好吧，我已經知道，我現在在你眼中是個什麼樣的形象了……你繼續說吧。”
“第二件事，就是建議你什麼時候去看一下小露，和她好好談一下……不過看你現在的模樣，估計也不會去的吧。直接說第三件事，也是過來找你要說的最重要一件事情，就是你被選中了。”
“被選中什麼了？能直接說完麼？”
“……你被學院選中，參與今年天凡帝國的新年慶，以及參加今年天凡帝國皇室的人才選拔。”
……
龍落城內。
阿朗索走進了維托裡奧餐廳，然後小小地吃了一驚。
“這……這是我當年在這裡開的維托裡奧餐廳麼？怎麼變成了這幅模樣？像是有一頭大象在大廳裡橫衝直撞過、然後再被二十隻猴子重新擺好座位，再有一個月沒有打掃過一樣……餐廳裡一個客人都沒有，只有一個……”
“您是？”
餐廳內唯一的一名小廚師，無精打采地擡起頭來，一點兒生機都沒有的目光望向了這邊。
“我是阿朗索.萊因哈特。來接管理查德.萊因哈特殿下在龍落城裡的相應事務……”
聽到了“萊因哈特”的名號，面前原本心如死灰的小廚師，像是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
阿朗索摘下斗篷，露出了一頭火紅色的頭髮。
小廚師眼中泛起了豆大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