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龔爺爺扶到廟房裡，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龔爺爺坐穩後小聲地道：“我剛纔是叫他們到龍山上，去查查看都有那家的墳埋在龍山上了。我好長時間沒上去了，都不知道又埋了多少墳了。”
長老們很佩服龔爺爺年紀雖大還不糊塗，在村民面前轉移了話題，沒有把那邊人說的話講出去，有個長老佩服地說：“還是老哥想的周到，薑還是老的辣。”
龔爺爺風趣地：“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辦什麼事都要有章法的，不能亂來的。有些事，壞就壞在，多說一句話，少說一句話上。”
他又接着說：“現在我們還有點時間，大夥商量一下，看怎麼辦？”
大家根據龔爺爺的提議，討論了一會，基本達成了以下的共識：
首先不要把問題搞大，還是先把龍山上有墳地的家長們一起叫來談談，看他們是怎麼想的？是怎麼說的？
只要他們願意搬出龍山，此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他們不願意配合不聽勸告再另着打算。
說一千道一萬不能出事，不能出現雙方都不理智的事。如果做出過激的事來，對誰都不好。
還是由龔爺爺跟他們講明道理做到仁至義盡讓他們自己看着辦，提交給村民討論那是最後一步萬不得以的選擇。
從現在村民情緒看肯定非要叫他們搬出龍山不可了，誰都怕龍翻身怕地動山搖，早上天狗吃太陽、公雞不叫已經搞得人心慌慌了，誰都會爲自己考慮這是自然的。
這件事不能耽擱，萬一走漏了風聲，村民們會羣羣憤起到龍山上去挖墳，局面就難以控制，弄不好雙方大打出手就會出大事。
幾袋煙的功夫，村長和幾個村民匆匆回到了廟房，把龍山上埋的墳地查得清清楚楚，給長老們進行了彙報，我阿爹記錄了下來。
按照長老們說的，首先得把墳埋在龍山上的家長們找來，村長又帶着幾個村民出發了。
我不想呆在這裡了，剛起身要走，龔爺爺看着我：“去那裡？坐下！坐下！一個都不能走”
我委屈地：“我又不會亂說？”
他歪着頭，眼睛瞅着我：“你阿媽問你，你也不會說？”
我想了想，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這事可能不能隨便說： “嗯，不會說。”
他不高興了：“毛都沒長齊，就會撒謊了。冷峰他爹，好好管一管。”長老們一個個哈哈笑了。
我阿爹拉着我的手：“來，聽老祖爺的，坐下，坐下。”
我後悔當初就不該進來，不說實話不對，說實話也不對。平時他們又說，要老老實實做人，不能說假話，我感到鬱悶。
我阿爹有時候讓我叫他爺爺，有時候又讓我叫他老祖爺。
農村對輩份很講究，原來村長不是我乾爹的時候，村長叫我阿爹叫叔，現在叫起哥，村長叫爺爺，我就得叫祖爺爺。
龔爺爺叫我阿爹，都不叫名字了，叫，冷峰他爹。
我們少數民族，結婚後有了小孩，稱呼變了，變得不叫名字了。我的名字叫冷峰，別人叫我阿爹就叫冷峰他爹，叫我阿媽就叫冷峰他媽。
如果看到遠方親戚來，又不知道對方小孩的名子，根據對方的輩分，按自己小孩叫，有叫孩子他爺的，有叫孩子他叔的，根據輩分來叫，前面加個“孩子”兩字。
在村裡無論是誰，相互見面，都要打招呼。不打招呼，別人會說，不懂規矩，讓人看不起。
農村人最看重輩分，小輩在長輩面前，沒有發言權，有的歲數看着不大但輩大，比他小十多歲的，當着大夥的面，該叫爺還得叫爺。
長老們一個個閒聊起來，水煙桶裡的水又開始翻滾了，廟房裡煙霧繚繞。
神婆不會吸菸，也不怕煙，她最喜歡香火的煙。
我從生下來，對水煙的味就習慣了。有時候到老人邊上，他們會準備好一大口煙等着我，只要到他們身後，他們會在我不注意的時候，轉過頭來噴個正着，讓我滿臉都是白色的煙霧，當我狼狽得又咳又嗆兩眼流淚時，是他們最開心的那一刻了。
他們在一起喜歡評論東家長西家短的事，也喜歡說村裡的歷史，要有點小酒喝，他們能坐到天亮，天天有說不完的話。也難怪，小山村沒電，家用電器只有一個手電筒，打發日子，最好的辦法就是聊天……。
有的長老問“你們知不知道，我們村有多少年曆史了？”
“哎，上千年了吧？我們村大清香樹，小的時候就有牛肚子粗了，幾十年過去了一點都不見長，龍山上的樹就更古老了，至少有一千多年了。”
“以前的老祖宗肯定不一般，看看他們東邊那片大墳地，成排成堆的有房子那麼大，可惜呀盜來盜去的，到處都是狐狸洞。”
“他們的後代不知到那裡去了，我們的祖宗是後來的，從碑文來查只能查到五六百年的歷史。”
“奇怪的是先來的老祖宗們，都沒有往龍山上埋過大墳。”
“可能是他們知道不能埋就不埋了吧，不像我們後來的，知道不能埋硬是往上埋，碰得頭破血流的，幾百年來不知道公雞不叫多少次了，就是不長記心。”
“只要往龍山上埋人，公雞就會不叫，每次公雞不叫，就要大遷墳地，這是多少年的傳說了……。”
長老們說着說着，龍山上有墳的家長仨仨倆倆陸陸續續到了。
廟房是三間房，祭拜是在中間，他們到了右邊的房間，沒有祭臺比中間寬敞。
每人自帶水煙桶，一個個被煙燻得臉發黃，這是小山村男子漢的特色。他們說吸菸好，到地裡幹活肚子餓了吸兩口繼續幹活。在野外睡覺放心，蛇都不敢近身，聞到煙味會跑得遠遠的。
他們喜歡穿黑色衣服，說是耐髒，喜歡穿大褲衩的褲子，說是屎尿方便。主要是褲腿短好乾活。頭人圍着長長的黑色布帶，一年四季就這身打扮，天冷了把同樣的衣服套上。
家長們到齊了，龔爺爺客氣地說：“今天叫你們來，想商量點事，你們相互瞅瞅，應該都認識，想必你們也能猜到什麼事。”
“今天早上天狗吃太陽，公雞沒有叫，剛纔我們祭拜神靈，那邊的人說，埋在龍山上的墳，壓到龍尾巴了。”
有個家長也客氣地應了聲：“哼！又是迷信那一套。”
“沒大沒小，怎麼說話的？”有個長老不高興了。
“好！好！不說了！不說了！”家長迅速道歉。
龔爺爺看都懶得看他們一眼，耐着性子低下了頭，深深地使勁地吸起了水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