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地埋在龍山上的家長們來了二十多個,跟我們擠在一起,把廟房擠得滿滿登登的。
我看到他們臉上掛着層層黑雲,就像借了他們的大米還了他們包穀一樣,我感到氣氛有些緊張。
“又是迷信那一套”這句話,長老們早就聽得不耐煩了,聽得夠夠的了,很生氣 有位長老大聲說:“你們就少說兩句好不好啊!先讓龔爺爺把話說完麻?”
“哦,曉得了,曉得了。爺爺對不起了 ,我錯了。”畢竟龔爺爺是長輩,家長認錯了。
但有的家長更來勁,他們可能認爲真要是把墳地遷出龍山就會動了自己祖宗的靈氣,氣憤地大聲道:“如果你們再這樣搞迷信活動,總有一天我們要去告你們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大吵大鬧,有的還從凳子上站起來,指手畫腳的吵得更兇。
剛纔還是死氣沉沉的廟房頓時沸騰了。
龔爺爺聽到家長中有人說,又是迷信那一套。他沒有爲迷信不迷信的事進行辯解,一句話都沒說,低着頭聽他們吵架,深吸起水煙桶。
龔爺爺沉思了片刻,雙手舉過頭頂,阻止他們吵架。
這種吵架龔爺爺聽得多了,每次擡死人上龍山,村民們都會跟死人的家屬們吵得沒完沒了,打架的事也經常發生。
“今天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打架吵架的”龔爺爺一邊說一邊打出讓大家安靜的手勢,吵架聲慢慢平息了下來。
龔爺爺平靜地:“你們先不要吵!一會,我給你們講一個龍山上爲什麼不能埋人的故事,講完了!你們再繼續吵也不遲。”
龔爺爺聽到他們聲音慢慢變小:“我現在很累了,想歇會,打個盹,請你們原諒。”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右手掌撐着頭,歪着腦袋睡了。
有個長老心疼地道:“真難爲老大哥了,八十多歲了,上午就沒停過,這事沒他還不行,就讓他眯一會吧。”
大家很尊重龔爺爺,廟房裡慢慢安靜了。
他們一個個都是大煙桶不讓他們吸菸是不可能的,吸水煙桶的聲音轟轟隆隆響個不停,龔爺爺不可能睡得着,但能閉上眼睛歇一會也不錯。
我知道龔爺爺的脾氣不想和別人吵架,再說他老了吵不動了,只要是懶得說的事他就不吭氣了,今天吵架這種事他肯定是懶得吵裝睡了。
大家知道龔爺爺最近身體不太好,但又說這個事沒有他參加還不行,我看到龔爺爺憔悴的樣子,身體還有病,真心疼。
我想龔爺爺不可能不生氣,從吸那幾口煙,就能看得出他心裡不好受。
這些人佔着家族勢力大,縣裡鄉里有人支持,總是沒大沒小的亂插嘴,一點規矩都不懂。
剛纔長老們還很理智地考慮,“現在村民的情緒激動,千萬不能出一點差錯,必須要做好保密工作,不要走漏風聲,否則村民會跑到龍山上去把他們的祖墳刨個底朝天,挖出來曬太陽,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還搞了這個方案那個方案的,都是爲他們考慮。
大家剛纔商量好的先讓龔爺爺給他們講明道理,看他們的反映如何另着打算。
這倒好,龔爺爺道理還沒來得及講,剛出聲,話還沒說兩句,他們個別人牛氣沖天不可一世的樣子,冷不丁的冒出,又是迷信那一套。要去告你們去!把龔爺爺的話給弊了回去。真讓人心寒,吃力不討好,長老們盡幹些熱臉貼冷屁股的事。
我很生氣在心裡想:“肯定是他們說的那句話,讓龔爺爺不高興了,這些王八蛋!不知好歹,害得我給他們保密,一直呆在廟房裡不讓我走出去半步,尿都沒地方尿,去死我了!真想上去咬一口。我就這點本事,算了,好男不跟女鬥。”
平時長老們坐在一起喝酒的時候,我聽他們議論也知道些事:
龔爺爺接任長老主持二十多年了,剛上任沒幾年解放了。農村革命就是鬥地主分田地和破除封建迷信。
不能往龍山上埋人,埋了公雞會不叫,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村規,按理說大家都要遵守的,但就是這條村規,偏偏帶有封建迷信的色彩。
解放後,這條村規是受到批判的,必須要破除的。
墳埋在龍山上的人他們更有理了,龍山也帶封信迷信,哪有龍?誰見過了?龍不呆在水裡,跑到山上幹嗎?
按他們的意思,龍山的山名也要改一改了。
不遵守村規的村民們往龍山上埋人後反來諷刺挖苦龔爺爺:“公雞怎麼還在叫呀?騙人的鬼話,還編的像模像樣的。”
遵守村規的村民說話更難聽:“你這個長老主持呀,當得真他媽的窩囊!龍山上的墳地滿天飛,不管了?這十多年來,你看看你看看,上面埋了多少死人?”
“老哥呀!不是我說你,怎麼就雄不起來呢?村民就差點沒指着你的鼻樑骨罵了,你知道不知道呀!”
因爲祖上傳下來的村規是傳給長老主持的,聽說是有秘密傳下來,能整治龍山的秘密。既然是秘密,大家肯定不會刨根問底的問了,問也是白問,現在這個秘密,只有龔爺爺知道。
每次埋死人,龔爺爺都要去跟他們的家人苦口婆心地說一籮筐話:“不要往龍山上埋人呀!總有一天公雞會不叫的!”勸告來勸告去。
這是封建迷信沒人理沒人聽,他只能在心裡痛苦的流淚。
有時候龔爺爺還獨自一個人彎着腰,很艱難地慢慢地爬到龍山上,看看埋在那裡的父老鄉親們。我有幾次都發現他上山去,我想龔爺爺是不是有很多的心事,只能跟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