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格

接下來的日子,祁溟月做一切嬰兒該做的事,而與衆不同的是他的安靜,除了必須的哭鬧叫喊讓人知道他的需求以外,他總是靜靜的,有時會睜着眼,看着侍女忙進忙出,眼中除了淡淡的若有所思,別無其他。

這樣乖巧的孩子誰能不愛?安貴妃總是親自將他抱在懷中,唱着歌拍哄,而這時的祁溟月也總是靜靜的看着他的母妃,粉嫩的小嘴帶着笑意。

隨着時日過去,從侍女的交談中,還有安貴妃自語般的講述下,祁溟月基本對他身處的環境有了瞭解。

此處名爲蒼赫,算是當世大國之一,在諸多小國的環繞下,還另兩個強國,北方的安煬和位於南邊的蓮彤,於是三足鼎立,已有數代的平靜,三國屬地之內,幾乎沒有戰亂。

他的母妃名爲安若藍,安轅將軍之女,蒼赫皇朝聞名的美人,溫柔恬靜,知書達理,素來得到皇上寵愛。在皇后蔣氏無所出的情況下,在後宮可說是榮寵一身,無人能及。

至於他的父皇祁詡天,也算得上當世明君,除了性情善變,略嫌風流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可以讓人指摘的地方,行軍佈陣的謀略之能更是爲人稱道。

聽到宮人私下談論他的父皇,俱是一片歌功頌德的溢美之詞,祁溟月卻在其中察覺了些許奇怪的地方,所有的功績都是在祁詡天登上皇位之後,而在登上帝位之前,身爲皇子的他在自己的屬地有過何種作爲,卻從來沒人提起。

是無人知曉?還是無人敢提?

直到某日,一個嘴快的宮女無意中提到了“當年……國師……”幾個字,當即驚得他人臉色數變,聯想起那日提到的“百日宴”要請國師,他頓時明白,蒼赫國師纔是使所有人惶惶不安的主因。

而後來,他再也未曾見到那名宮女,衆人卻似乎毫無所覺。

祁溟月自然知道,無論哪朝哪代的君主,即使臉上如何喜怒,總是君王無情,各殿嬪妃雖是眉目溫順,也未必不懂心狠手辣,比如他的母妃……

他知道很多,但並不去理會,宮牆之內,先求自保纔是上策。

這一日,安妃正將他輕放在榻上,撥弄着他額前的發,眼中憂色甚濃,“眼看百日將至,我兒就要見到國師了……”說到這裡,安若藍語聲輕顫,喃喃低語道:“但願別出事纔好……”

又是國師,這倒讓祁溟月開始期待那百日宴了。

“娘娘,劉總管帶了兩個人來,正等您去看呢。”芷蘭低聲前來稟報,誰都知道安貴妃非常疼愛二皇子,凡進屋的人都要比往日更小心幾分,決不能打擾二皇子歇息。

劉總管帶來的人,自然是皇上的意思了,安妃起身幫祁溟月蓋好錦被,“帶到外間吧,我即刻就來。”

劉總管帶來兩名侍女,也才十多歲的樣子,名爲紅袖和瑩然,紅袖性子活潑,總愛向祁溟月說個不停,所幸在有人的時候她還懂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十分機靈乖巧。瑩然沉靜溫和,處事有度,話也不多,但照顧祁溟月的時候便會流露出女孩子的溫柔細緻來,照顧得他無微不至。

安貴妃自是對兩人十分滿意,看着皇兒一天天長大,百日之期就在眼前。

果然,越接近百日宴,來往各殿的宮人越是謹慎,個個沉默不語,只管低頭做事。

這一晚,祁溟月終於盼來了百日宴,一大早凝曦閣就忙開了,沐浴完畢,瑩然爲他穿上水藍鑲銀小襖,紅袖又替他順了發,安貴妃宮裝華服在身,更顯得眉目如畫,母子二人打點妥當用過午膳便去了赤熙殿。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依次入座,後宮嬪妃也按品級高低坐在一旁,祁溟月甚至在妃嬪之中見到了幾名男子,想到紅袖說起過的幾人,看來那幾名男子便是父皇的男妃了,要知男寵品級太低根本不可能進入赤熙殿,而能坐在這裡且表情從容的這幾位,身份背景皆不可小覷。

今日的主角除了祁溟月之外,還有便是當日早他一刻降生的祁慕晟。只見引起無數議論的華淑妃懷抱大皇子坐在安妃不遠之處,一襲石榴紅的衣裙,將白皙的膚色襯得更爲晶瑩,豔麗的容貌同她的衣裙一樣,引人注目。安貴妃雖然第一次見她,也好似相識一般,向她含笑招呼了才落座。

待到吉時,祁詡天終於出現,他一掃安貴妃與華淑妃的位置,狀似不滿的向劉總管抱怨,“劉易啊,爲何兩位愛妃的座處離得朕那麼遠?”

按照祖制和管理,位置座次並無不妥,劉易卻並不多說什麼,“是微臣的疏忽,不知陛下……”他當然知道皇上是在借題發揮。

果然祁詡天哈哈一笑,“不如就坐到朕的身邊吧,還有朕的兩位皇兒,朕也有好些時日未曾見到了。”

祁溟月心中暗想,百日之內,他這父皇也只在出生那天見過他一面,看來對皇子並非特別在意,莫非今日之宴還有別的意圖?

正自思量,安貴妃與華淑妃已謝過恩,各自坐在了祁詡天座下的左右兩旁。一時間祁詡天偎紅倚翠,將兩人逗的開懷不已,面泛酡紅。

祁詡天又看過兩個孩子,說了一些關心的話,分別賜了代表皇子身份的金冊玉符,然後便話題一轉,“爲何國師還未前來?”

祁溟月早等着他這句話,這才睜開假寐的雙眼,卻發現座上之人有意無意朝他掠過的眼神,難道他正觀察自己?有了這個猜測,再不敢怠慢,模仿幼兒的表情打起精神朝他露出笑臉。

祁詡天早察覺這孩子與衆不同,此刻見他如大皇兒一般向着他笑,小臉上笑意盈然,卻在極力隱藏神色的眸中,流露出一絲鬱悶無奈。

看來,他的二皇子確實非同尋常。

心中思緒流轉,嘴上仍繼續問道:“可有人去請國師了?”

祁溟月見他不再關注自己,立時鬆了口氣,想要瞞過這個男人,看來並非易事。

“勞煩陛下費心,曇無來遲了,望陛下贖罪。”隨着話音,一名老者手持藤狀木拐,一身灰色寬鬆衣袍,隨着鏈子的金屬摩擦聲,步履沉重的走上殿來。

細看去,他的腳踝之上竟拴着一條粗鏈,鏈子由他來時的方向延伸開去,不知從哪裡開始竟延長至此。

“國師何罪之有,只是遲到片刻罷了,朕豈是如此斤斤計較之人?”祁詡天依舊滿臉愉悅,指示劉易引他入座。

“陛下自然是寬宏大量,若非如此,又怎會留得曇無性命,只是鎖鏈加身禁足室內而已。”

“看來國師想要感謝朕?”祁詡天拿着酒盞,慢慢飲下杯中酒液,淡淡問到。

曇無起身,托起那條長鏈,“此鏈平日只能讓曇無在房內行動自由,今日才發現原來打造的如此之巧,竟能由牆內機關拉伸至此,曇無不得不感謝陛下聖恩,讓我能在今日一睹異星降世之貌。”

祁詡天放下手中酒盞,不露聲色,“國師何意?”

“自二十年前陛下降生,曇無算出陛下命格,先帝大怒,囚我於地宮,到如今,陛下登基四載,曇無四年來鎖鏈在身,如此種種皆是因爲當年的一句話,今日曇無可否一問,當日所言可曾應驗?”老者扶着藤杖,臉上露出一絲晦暗的笑意。

赤熙殿內頓時一片詭異的寂靜,當年之事許多人不明,卻也懂得,此事算得上宮中的忌諱,誰也不可提。如今,就在百官面前,皇上卻請了國師出來,讓他說出了些許往事,不知這是陛下有意爲之,還是國師不想活了?

祁溟月暗道,原來祁詡天當年舊事俱與國師有關,如此諱莫如深,看來此事並不簡單。

只見祁詡天微閉着眼,嘴邊泛起冷笑,眼中銳氣益顯,狂暴的王者之氣夾着冰寒之意席捲了整個赤熙殿。無人敢動分毫,莫不戰戰兢兢,只盼自己不在殿中。祁溟月卻注視着他,只見他眸中寒意更劇,“曇無,朕讓你活到今日,不是爲了聽你廢話的。”

冷沉的聲音,帶着毫不掩飾的殺意。

“看來曇無並未妄言啊……”像是從祁詡天話中聽出端倪,他低低一嘆,“曇無活於世上數十載,莫非就是爲了說出那句話造就今日的蒼赫帝?”如同自問般,他又擡頭望天,“那在今日,曇無的話又會造成何等的將來啊?”

顫抖的話語彷彿帶着某種不吉的暗示,收斂了氣息,祁詡天終於糾結起了眉頭,“今日朕請國師來,是想請國師爲皇兒賜福。”

至始至終,不論曇無如何言語譏諷,祁詡天依舊稱其爲國師,可見他對曇無的星象測算之能頗多顧及,也可料想,當年國師的話定然已實現,於是祁溟月更爲好奇,二十年前曇無究竟說了什麼?今日,他又有何話要說?

曇無輕笑,“即使陛下不召見,曇無也是要求見陛下的。”

“噢?”似乎有某種預感,祁詡天看向安妃懷中的祁溟月,朝曇無說道:“國師有話請講。”

曇無站到殿前,在所有人面前向祁詡天行了跪拜之禮。

衆人十分不解,國師可不必向君王行大禮,曇無這般舉動不知何意。只見他以跪拜的姿勢,擡頭向祁詡天望去,“近日夜觀天象,曇無發現一顆異星,由莫名之處而來,其勢徐徐……然,日月經年長此下去,帝星將有依傍之象……”

祁詡天打斷他的話,毫不在意,“那又如何?”

曇無這才如驚雷般的吐出幾句話,“此異星命中註定將有亂天之能!弒母之命!降於世間卻註定無後!而他,此刻就在殿中,是爲百日之前降生!”

他的每句話都讓人屏息,最後的幾句更是讓人倒吸了一口氣。如此說來,兩位皇子中有一人便是那異星降世?!

祁溟月看着曇無,眼神仍是淡然平靜,心中感受卻頗爲複雜,看來自己便是他所說的異星了,變天之能他不敢妄言,註定無後這點倒是與迪爾所說的十分吻合,至於弒母之命……察覺母妃聽到後的顫抖,他不禁無奈的輕嘆了一口氣。

說完這些,曇無又行一禮,好像方纔說了那些話的不是他一般,神色如常的說道:“話已說完,曇無求陛下成全。”

祁詡天聽完那些話,不曾有絲毫動靜,直到曇無求死,才淡淡點了下頭,“你去吧。”

鎖鏈在寂靜的殿上響起冰冷的碰撞聲,沒有人在意國師的去留,所有人只是看着兩位皇子,若有所思。

祁詡天爲自己滿上一杯酒,動作優雅的將玉杯放到脣邊,看着衆人的神色,冷哼一聲,“今日之事,衆卿以爲如何?”

“臣等不敢妄自揣測,望陛下明示。”

“明日起,大皇子與二皇子移居紫霞宮,由朕親自教導。”在祁詡天將要離開時,祁溟月與他的眼神撞到了一起,無奈的發現,自己將要提早結束平靜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