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麻風女鬼
沒想到這麼不幸,老李家的傻小栓懵懵懂懂,傍晚誤入禁地,還敢拍鬼的肩膀。這下麻煩大了。村裡人聽說小栓撞鬼,一個個直搖頭:老李家真是禍不單行啊!小栓,唉------
“大神,咱和那麻風女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看能不能燒燒香把她送走算了?”老李問。
“這事,怕沒這麼簡單啊!”司馬子好像在喃喃自語,“一般人死後,魂魄無根,會四處飄蕩,頭七回家後,就要進入陰間。麻風女鬼生前受了這麼大的委屈,一股怨氣凝聚不散,怕是已化作惡鬼......”
“惡鬼?”老李驚訝地張大了嘴。
“是的。鬼和人一樣,也分善惡。”司馬子侃侃而談。
“善鬼上身,多半是機緣巧合或是對生前熟人有事相托,它並無爲惡之意,被上身的人氣弱體虛,易沾染風寒,只要做法請走就行了;但,惡鬼鬼性頑劣,或索命惡鬼、或黴運惡鬼......它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甚至可能把糾纏的宿主折磨至死。這個麻風病女鬼,偏偏纏上了小栓,看似巧合,我想,它必有自己的目的......老李哥也不用太擔心,鬼的善惡也不是絕對的,與人一樣,其實善惡只在一念間......”
“這,這咋辦呢?咱咋能知道鬼的想法呢?”老李疑惑道。
“老李哥,我看,那咱只有來請鬼上身了。”司馬子道。
“啊!還要把這個鬼請來,躲都躲不及呢!”老李的聲音有些顫抖。
“老李哥,我們不清它來問清緣由,小栓這高燒怕難退啊!”
“嗨----”老李急得團團轉,“那,那大神您是會家子,救小栓要緊啊!”
“不過我最近法力不足(好幾天沒吃飽飯了,司馬子有些中氣不繼、眼前冒星星的模樣。),小栓前陣癡傻,昨夜又受了驚嚇,陽氣虛弱,陰魂容易俯身,那狀態正好。”司馬子說道,“那老李哥,咱要抓緊時間準備法物,今晚子時就在這裡請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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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23點整-凌晨1點整),又稱夜半、子夜、中夜,乃十二時辰的第一個時辰。
我國古人於漢代太初年間(漢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始行“太初曆”,用十二時辰計時,乃: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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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者,陽生之初也。其時,老陽已盡,新陽初生,陰陽交替,故爲一日中陰氣最盛、陰鬼活動最猖獗之時。
且子時夜已入靜,凡人心智空靈,虛者,有容,欲納也。
巫術請鬼之法,在子時施行,有事半功倍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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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子,作爲民間巫術的傳承者,大多文化素養高於鄉野常人,不過僅限傳統的巫術文化,或雜以佛、仙、道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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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
取其音義,人逝後魂魄之所歸也,“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爲鬼雄”(見《楚辭·屈原·國殤》)。
取其形義,上田下人,中原主流文化盛行之地,人死後埋葬於土下,以使靈魂得以安息。“死無葬身之地”,乃古人最惡毒之咒怨也。(亦有火葬、水葬、樹葬之法,然非主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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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存在與否。爭論數千年,迄今無明確結論。其已超出自然科學的範疇,爲科學實驗所不可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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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見《論語·雍也》,知通智),後世印度教、日本神道教、伊斯蘭教、佛教,均可尋鬼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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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之善惡猶可憐,人之善惡何以堪。
善惡之辯,乃千古之迷局,暫且不表。
當夜,月朗星疏,呼嘯了數日的驟然北風不見蹤影。
小栓的房間大門洞開,室內煙霧繚繞,司馬子手握的檀香徐徐陰燃。稀糊糊的一盆人中黃、油光潤亮的桃木劍藏在門後,門楣上掛着一串青銅招魂鈴。人中黃的臭味和檀香的香氣混合成一團,室內充盈着怪異的味道。
陰冷的月色灑在司馬子的臉上,平日黑黃的面龐此時一片慘白籠罩。司馬子手捧檀香,着黑色招魂裙,身子一陣接一陣地顫抖,口中唸唸有詞:“天靈靈...地靈靈...山靈靈...河靈靈......哪路神仙下凡塵......小栓吾值受青眼......仙家...仙家快上身......”司馬子全身顫抖如篩糠,咒語越念越快......
房間內處處透露着詭異的氣息,詭異地安靜,只聞司馬子嚶嚶嗡嗡的咒語。
“叮鈴鈴......叮鈴鈴......”招魂鈴驟然響起,一陣莫名的冷風從門口襲來,室內諸人不禁打了個寒戰,頓時覺得身後一片陰冷。
“小女子,我好苦啊------”
一個陰岑岑的女聲悠然響起,如來自一個遙遠、讓人完全陌生的世界。
不知何時,因身體虛弱而臥牀不起的小栓徑自走下牀來,面色蒼白如紙,而那扭捏的樣子,酷似未出閣的嬌小姐。尋覓剛纔的聲音來源,分明就是出自小栓之口。
此時,老李夫婦生生嚇出一生冷汗,兩股戰戰,牙齒不聽使喚的發出上下撞擊的“咯咯---”聲。
“凡人降世,落地即苦,乃嘆未來人生之苦。這位仙人生前之苦,吾略知一二,但你已超脫凡世,理應進入輪迴,爲何羈留凡間,與這癡傻之人糾纏?”司馬子氣定神閒,沉靜發問。
“小女子欲入輪迴,奈何作踐我前世肉身的惡人逍遙法外......”被上身的小栓牙齒緊咬,目光中透出森森寒意。
“善惡自有報,更何況冤有頭,債有主......”司馬子問道。
“小女子前世之身被捆縛河底,非陽世之人相助,無以解脫,魂魄倍受牽制,只得羈留此處。若非此人觸碰我魂魄幻象之身,吸取其陽氣增添些許力氣,小女子怕是現在只能困於河邊哀號!”女鬼幽怨道。
“哦------”司馬子長出一口氣,看來這女鬼並非有意加害小栓,實乃機緣巧合,無意間爲之。於是接着問道:“小栓命苦,數月前已遭大難,竟成癡傻。大仙可願放他一條生路?”
“我並無意害他,他不是我執念必除之人,只想借其身,求人助我解脫束縛,以得報所狠。”女鬼道出了原委。
“那......如果你答應放了小栓侄兒,解除你施於其身的陰氣印記,我願助你前世之身脫困。”
“人言當有信,小女子且信了你。”女鬼說完,突然變得咬牙切齒,嘿嘿冷笑數聲,“若言而無信,小女子定讓你們全村人不得安寧。”
“仙家放心,吾輩山寨村民心地純善,耕讀傳家,信譽當先。”司馬子承諾道。
女鬼猶豫片刻,道:“那小女子去也......”
“叮鈴鈴,叮鈴鈴......”一陣懾人心魄的鈴聲響起。
“噗通--”一聲,小栓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直接跌落於地。
“走……走了?”把小栓安頓進被窩後,老李煞白的臉色盡顯未褪去的驚恐,猶疑地問道。
“她已經走了,小栓應該暫時沒事了,讓他好好休息,調養一下。”司馬子已恢復常態,語速緩慢,痛苦地思考着“放?還是不放?是否真的要找到前世之身?”
“大神,真的要幫她找到屍骨麼?”老李問道。
“剛纔,你也聽到了。我不答應,小栓陽氣耗盡,這命都怕是保不住啊!”司馬子答道。
“那……我們幫她解除了屍骨的束縛…….可是……她萬一變得更肆無忌憚,爲惡害人怎麼辦?”老李疑惑道。
“老李,剛纔我揣摩她的語氣,眼下她正在惡與善之間彷徨。被壓制已久,人會發瘋,鬼也會發狂,如果我們不助其脫困,恐怕......全村人都會遭殃啊!可萬一釋放其屍骨,其鬼力陡
長......這......只有賭一把了。”司馬子下定了決心。
聽說要去找麻風女的屍骨,全村人紛紛搖頭推辭,惟恐避之而不及。看着小栓被陰鬼折磨的樣子,村民們實在不想惹禍上身。
“老王哥,這女鬼可是發了狠話的,不找回她的屍骨好好掩埋,全村的人誰都逃不了......”
“陳大兄弟,要是我們沒兌現諾言,那女鬼惡起來......”
司馬子連哄帶嚇,村裡勉強湊起來幾個後生,願意下水幫忙打撈屍骨。起纂的老先生也顫巍巍地跟了去。
(老家那邊,幫人遷墳、看風水的被成爲起纂先生)
午時,那太陽正毒,四周亮晃晃的。
無情的寒風卻冷如霜刀,吹得衆人無處可避,直想把頭縮進肚子裡,吹得柳樹幹枯的枝椏“嗚嗚----”作響,不知是不是那女鬼在哀號。
司馬子爲了避煞,特意選了這個陽氣最旺的時辰。
一羣人聚在河邊柳樹下,相互大聲開着玩笑尋些膽氣,掩飾着內心的恐懼。
“老少爺們安靜一下!大夥兒現在商議個章程....”司馬子開口了。
“兩年多過去了,這屍骨不知道被衝哪兒去了呢?”
“骨頭肯定散了,東一塊、西一塊哪兒找去啊?”
“當年那麻風女的屍骨被大雨衝入河中,估摸着要沉入河底的淤泥下了。”
“大冷天的,哪個敢下河摸屍骨啊!”
“這邊河水是不深,冷啊!”
幾個後生七嘴八舌,拿不定個主意。
“我看這屍骨滑溜不遠......”起纂先生晃着山羊鬍子自言自語。
司馬子耳朵尖的很,起纂先生的話提醒了他。
“那女鬼說其屍骨被束縛......”司馬子沉思着,“莫非......”
“各位老少爺們,都搭把手。”司馬子招呼着,“把這顆柳樹刨掉,要挖深一點,連根一起刨起來。”
雖然大家又冷又怕,肚子裡有有些怨言。但身處此地,不得不生出對司馬子的敬畏心,小命可還要看大神來保呢!聽到司馬子的吩咐,當下不敢遲疑,紛紛紛紛拿起傢伙,開始刨樹坑。
樹坑一點點變深,挖出的浮根在坑外堆成了一小堆,但這棵樹太大了,可謂根深“葉茂”(不過冬天的樹葉也都歸於塵土了),幾個小夥子脫掉了外層的棉襖,身上絲絲冒着熱氣。真幹起活來,身上暖和了許多,恐懼感似乎漸漸稀薄起來。
這樹坑大概刨到四尺深的時候,突然,“咯吱------”一位小夥的鐵鍬碰到了硬物,憑感覺那絕不是樹根,調整好角度,猛一用力,那硬物被撬了起來。小夥子撿在手中,定神一看原來是根人腿脛骨,“我的媽呀!”他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把脛骨扔到了樹坑外。
司馬子聞訊趕來,小心地把脛骨遞給起纂先生,起纂先生輕輕把脛骨除去污泥,泡進醋罈,洗淨,擺放於地......
接着髕骨、足骨、股骨、髖骨,一個個被刨了出來,剛擺好髖骨。起纂先生髮話了。“這肯定是女的。”
“哦----”司馬子有詢問之意。
“大神來看看,這骨架骨盆寬大,盆口橫向如桶,長成這樣是生孩子方便。”
“再看看吧,還沒全挖出來呢!”司馬子覺得這屍骨白得異常,似乎透着青氣,閃着幽幽寒光。當然常人是看不到的。
肋骨、胸骨、肩胛骨......
一塊塊骨頭相繼出土,卻惟獨少了顱骨。
“麻風女的頭呢?”
“無頭女屍?不可能,被野狗銜走了,也不會吧?!”
大夥心裡直犯嘀咕,手上卻不停。不一會,樹坑已有六尺來深了,柳樹本來就靠近河邊,再挖下去就要出水了。
“大夥再加把力,把邊上的大樹根剷斷,再上來把樹放倒。”司馬子發話了。
小夥子們紛紛爬出樹坑,把粗麻繩繞着一個粗壯的樹杈打了個活結。大家抓緊麻繩,稍一用力,套緊的活結把柳樹拉得搖搖晃晃。
“機靈點,樹倒時閃快點,當心被樹砸了......”司馬子發佈着命令,提醒着衆人,“好----用力,拉!”
“喀嚓-喀嚓嚓----”頑強生長了近百年的柳樹,轟然倒下。
“大神,樹根上有個東西......”
尋着小夥子的目光望去,一個圓球狀的物體夾雜在樹根裡。好奇心讓大夥紛紛圍了上來。
司馬子叫來起纂先生,小心去掉圓球表層的泥土。
“骨頭!”
“看,是骨頭”
泥土清理完畢,一顆完整的頭骨赫然呈現,把衆人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那頭骨被大小樹根緊緊纏繞包裹。起纂先生用手拽了一下,竟然沒有拽下來。
細細看去,登時倒吸一口涼氣。樹根竟然從這頭顱的眼孔、耳孔、鼻孔、和微張的口中穿過,彷彿把頭顱死死抓住,使其不能掙脫。
“奈何小女子屍骨被困”,司馬子忽然想起,昨夜女鬼借小栓的之口求助,“莫非這女鬼竟然被樹根給困住了?!”
“喀嗤,喀嗤----”司馬子拿起斧頭,自己動手砍起了樹根。
樹根汁液橫流,那顏色竟然是鮮紅得刺眼。
“啊!樹根流血了......”
“這柳樹不會是成精了吧?”
衆人七嘴八舌,司馬子也倍感疑惑:“爲什麼偏偏抓住頭顱的樹根會流血呢?”
再看看滿手殷紅的血跡,司馬子一陣心悸,好不容易纔定神穩住,把纏繞的樹根清理完畢。
起纂先生接過頭骨,去泥、浸醋,擦乾,置骨。
轉眼間未時已過,一具完整的骨架終於呈現在衆人面前起纂先生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勞動了半天,馬上就要大功告成,衆人看着地上的屍骨,已沒有了初來時的恐懼,甚至忘記了這屍骨就是那女鬼的前身。
只有司馬子一個人,靜靜地眯縫着眼,望着那屍骨上方的一團青氣,隱隱間還有些黑色。這是太陽已不那麼刺眼,但四周還是亮煌煌的,但那一團到底是什麼?
青氣漸漸凝聚,黑色一點點濃濁起來,慢慢地竟匯聚成一個人形,紅色頭巾,微微屈膝向着自己萬福。司馬子猛然驚醒,再去看那屍骨,白中泛黃,已與常人無異。
“莫非是自己眼花了,這個時候她怎敢出來?”司馬子案自揣度。
“大神,發話啊!這屍骨怎麼辦?”
“勞煩大夥兒,再花些力氣打個墳子。”司馬子早就在旁邊選好了一處墳地,那是一處慢坡,遠離小河,四周無路,甚爲僻靜。
衆人已漸漸散去,司馬子癡癡地看着墳頭:“麻風女,我等已助你解脫,鬼亦應當知恩圖報,不會再來驚擾村民了吧!”
當夜,小栓正睡得迷迷糊糊,猛然聽見有個女聲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只見牀前朦朦朧朧的立着女子的身影,那紅色的頭巾似曾相識。
那小女子對着小栓,盈盈萬福,輕啓嚶口,聲音飄渺如來自天界:“小女子多謝公子搭救,那日附身乃機緣巧合,耗君陽氣乃吾輩之本能,實非有易爲之。今有一物相贈,聊表謝意。”說完,那女子已不見身影。
小栓“啊----”地一聲坐了起來,待看手邊,竟然多了一枚晶瑩的玉兔。
第二天一早,小栓不顧晨起不得的說夢的禁忌。把這個怪夢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父母。老李大吃一驚,這女鬼莫非還是放不過我們小栓。急忙找來了司馬子。
司馬子把玩着那隻玉兔,只見它晶瑩剔透,光澤溫潤。更奇的是兩隻眼睛色澤血紅,紅色卻很正,並無詭異。
“老李哥可以安心了。這女鬼不會再來糾纏小栓。玉兔乃是送於小栓的報恩之物。你看這玉兔,乃是玻璃種翡翠,難得的是兩點血紅,被高明的匠人雕成兔眼。簡直活靈活現,呼之欲出,真是一件寶物啊!”司馬子說道。
其實,司馬子昨夜也夢到了那女鬼。女鬼身形婷婷嫋嫋,側立牀前,灰白色眼珠依舊,卻無不見那攝人心魄的寒光。
朦朧中女鬼說:多謝恩公相救。自己憑着一股執念,終於在數百里之外,尋到了那萬惡的仇人,但那羣傷病已死於戰亂,屍骨曝露荒野,被野狗啃咬吞噬,早已魂飛魄散。現凡間事已了,已心無掛礙。尊駕大恩必有後報。
司馬子知是女鬼託夢,第二天帶着小栓到麻風女的墳頭,燒了幾疊紙錢,寒風吹過,紙灰揚起,只是再也聽不到那詭異的“嗚嗚----”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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