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火車道北祭親人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就傳來了噩耗:文英估計着蘭英自己準去了老孃那兒,知道孃家人的下落,和孃家人在一起了,所以她就叫人給陳圩子老孃傳了信,陳圩子陳老太太又叫本家給洪家到引河鎮送了信,說洪岳陽在昨天夜裡被人殺害了,文英讓招羣領葬,在鄰居的幫助下,已經把洪岳陽安葬了。
天昏了,地暗了!反常的天氣,也製造了世界上人們難以預料的反常的事件。
昨天晚上,一場反常的暴雨無情地澆灌在八里屯的大地上,也撒潑在引河鎮的大地上。天亮了,雨停了,但西北風卻冷颼颼的狂吼着,街道旁的大樹上焦黃的葉子被大風甩掉了,落葉隨風飄旋在空中,又被大風呼呼地吹向遠方。天空一片昏暗,黃色的霧靄遮去了日光。
的一家,真是覺得老天似乎一下塌了下來,親人無情地消失了,洪家的另一棵頂樑柱子又倒下了!
殘酷無情的打擊,失魂落魄的沉痛和悲哀,洪家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擊垮了。
北方陡降的寒冷和這人間的悲冷一起無聲無息地籠罩着尚家的小院子。小平安看見爺爺奶奶淚如雨下,看見媽媽,娘和姑姑抓心撓肺,想哭而堅強的乾嚥着,他知道大人的心情,他逮住孃的手問:“大大和哥哥怎麼了?您告俺講呀,告俺講呀!”棗花使勁抱緊了平安,小聲告訴他:“孩子呀,兒啊,你大大讓人害了,再也沒有大大疼愛你了!”
小平安再也不顧一切,他抓着孃的衣服,開始放聲嚎啕:
“大大,俺要大大!……”
平安的嚎啕大哭,更加深了洪家人的傷痛,她們都在考慮:自己是在親戚家裡,只有強忍着,真如刀在割心,劍在剮膽,千般痛苦,萬般悲傷,強忍着,使勁地忍着。
陳氏的姨姐也是個軟心人,遇到這種事,她也同樣傷心,替姨妹心痛,替洪家悲痛,她不停地勸說着姨妹的一家人,勸說着棗花和珍珍:“你們就放聲大哭吧,可別把你們,把孩子憋壞了啊!俺是親戚,俺怎麼能在乎你遇到的這種傷心事,你們哭吧,喊吧!”
“不能,不能啊!”陳氏逮住姨姐的手,“這是您的家呀,俺哭了,喊了,別人還以爲是您家發生了什麼事,大早晨的,這不吉利呀!”她把兩個兒媳婦拉到旁邊,小聲和她們說了幾句話,轉過臉跟姨姐說要出去一趟。姨姐明白了姨妹的心事,就告訴了她:
“您這一家子,俺知道你們的心,你們就去火車道北吧,那兒人少,你們就到哪兒去哭吧,喊吧。但你們可都得給我記着,你們要相互勸着,都別哭壞了身子,過會兒我再去看看你們。回來後俺做點熱湯等着你們,你們可都得朝前看呀,可別犯倔,活人還得好好過日子啊!你們可得盼着孩子長大呀!”姨姐雙眼淚跡跡地拉着姨妹的手又說,“姨妹你看,從俺門前路往西,向北拐彎順大街往北走,一里多路就到了。”
把平安緊緊抱在懷裡,淚涑涑地往下流着,平安拉過自己的衣襟,不斷地給爺爺擦淚。陳氏在棗花和珍珍、蘭英的攙扶下,跟在洪老爺子身後,邁着沉重的步子,向火車道北艱難地行走着。
一輛滿載貨物的火車飛馳電掣地向東駛去,道軌發出“咯嚓咯嚓!咯嚓咯嚓!”驚天動地的震響。
棗花鬆開婆婆的手,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勁,一頭要撞向那行進着的火車。蘭英和珍珍兩個一下鬆開媽媽的手,手捷眼快地抱住嫂子。
珍珍哽咽着說:
“俺的好姐姐,你怎麼能這樣,你就不顧平安這‘眼珠子’啦!要死俺姊妹倆也得一塊死,你想找那個人,俺就不想嗎?”
熱淚遮住她們的雙眼,她們迷迷茫茫的昏頭昏腦地越過道軌。
道北真是一片荒涼,一堆堆被嚴霜摧殘過的野蒿,被大風颳得東倒西歪;幾個零散的孤墳呆愣愣的立在那兒;東一棵西一棵枯老的松柏,發出陣陣呼嘯;荒草地裡躺着幾具沒腐爛完的屍首,發出難聞的氣味。幾隻睜着紅紅眼睛的野狗,不停地撕扯着屍首露出的肉體,又不斷地擡頭賊望着四周的動靜。遠處住着稀稀可見的幾戶人家,但老遠望不見一個人影。
把平安輕輕地往地上一放,就一頭栽在荒草地上。
“兒啊——俺的驕兒啊——是俺害了你呀!你要是跑出來,俺在家看家不就替你死了嗎?兒啊——我的好兒呀——我的心肝啊——你說俺怎麼這麼糊塗?俺怎麼就沒想到俺家能遭到這樣的災難啊,俺該死啊,自私啊!……”他老人家在地上翻滾,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嗓子喊啞了,頭也磕破了,滾得滿身泥土,沒個人樣。
陳氏、蘭英和珍珍也都滾在地上,驚天動地的哭喊,聲嘶力竭地數落着那些悲慘的催人淚下的語言。
棗花把平安緊緊地抱在懷裡,一手抓着泥土,雙腿直直的伸着。
“天啊——老天爺呀——你太狠心了!你活生生地殺死俺那人啊……”她硬嚥着差點閉了氣。
“娘,娘——”平安一邊哭着,一邊去逮住孃的頭,不讓她往地上磕。
“俺那可憐的薄命的人哪……”
棗花哭着哭着就死過去了,陳氏忙着過來掐她的“人中”穴,好歹她又吐了一口白沫,繼續硬嚥着,平安緊緊地抱着孃的脖子。
珍珍把自己的衣服撕得稀爛,抓地,又掐自己扭自己,怨自己是個“禍水”,是個“災星”,把自己心愛的人給害死了,她哭着,硬嚥着,也差點死過去了。幸虧蘭英看着她,替她扶腰,替她捶背。
……
哭聲伴着風嘯,風聲攪着悲哀!
這一家子的悲痛哭喊,無情地震撼着道北的原野,悽慘地逥蕩在蕭曠的大地上。
陰間的野鬼都爲之感動,天上的飛鳥也爲之落淚。
哭聲牽動了過路人的心脈,激起了過路人的同情,越聚越多的人圍了上來。
“這家人怎麼哭得這樣慘?俺們上前勸勸吧!”
“這家人肯定是失去了什麼親人?哭得太使人傷心了,真是無人不掉淚呀!”
“這家幾口子都要哭壞了,我們大家該上前勸勸他們,安慰安慰她們吧!”
圍觀的人羣不約而同地走向前,好心的男人和女人們走近這家幾口子,有的扶女的,有的扶男的;有的安慰陳氏,有的勸老頭子,有的陪着棗花流淚,有的可憐珍珍也陪着她哭了起來。
一個約有五十來歲的婦女忙走到棗花跟前,說:
“人啊,誰能料到,自己會遇上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啊?你就多想想眼前這孩子吧,看這孩子多可愛多叫人心疼,他就是希望,你爲了孩子,別哭壞了身子,再去勸勸老的,爲了小的,爲了老的,你可要堅強起來啊!”
幾句話,真啓發了棗花,是呀,我不只是爲了死人傷心,也得爲活人能活下來,人家不是想讓你全家死嗎,俺可不能都“自殺”吧,這大媽說得有理,俺全家還要堅強地活下去,活下去!棗花擦乾淚,抱着平安,去勸婆婆、珍珍。
蘭英被人勸住了,洪老爺子也被兩個老婦人勸住了。
遙遙晃晃地走到陳氏面前說:
“他媽,俺得去趟大街,孩子是個愛花錢的人,他到了陰曹地府也得花錢啊!”
陳氏明白了,她點了點頭。
不一會就買回了火紙,棗花拿在手中,把一刀火紙旋轉了一陣子,就轉成一個蓮花形,幾口子就把這一張張火紙摺疊成“元寶”,一邊疊一邊燃燒着。這幾口子又哭起來了。
天低雲暗,大地悲哀。生靈有情則動情,萬物無聲也默哀。
時間慢慢地被哭聲和悲痛帶走了,斜陽西陲,黃昏來臨。陳氏的姨姐領着孫女,拿着精心縫製的四朵小白花來了。
洪家的人感恩不盡,一起走過來向她致謝。
棗花走向前,說:
“姨姑呀,俺是在你們家裡呀,怎麼能‘戴孝’啊?這不方便呀!”
“看你這孩子,不要見外,要是在自家,哪能這樣呢?就因爲是在這兒,才叫你該戴的就戴上朵素花,人家才知道你是失去了親人啊,這也是表示你對死人的一點心意吧。”
陳氏就拿着姨姐做的小白花分別給平安、蘭英和棗花、珍珍四人都戴上了“孝”。
尚氏一邊眼淚跡跡地拉拽着洪家的幾口子,又不斷地勸說着這一家子,最後,和洪家一起踉踉愴愴地離開了火車道北的荒涼之地。
來到家後,尚氏又苦口婆心地勸着這一家子,喝下她給做的薑湯;然後,她再次反覆地勸說着這一家人,要堅強起來,要千方百計咬牙忍痛熬過這傷心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