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元魁喊了一聲“中計!”, 拔腿就往回跑。
紅霞也顧不得管那幾具屍體了,揮袖將二人捲了起來,飛往禪房。
到了禪房門口停了下來, 三人也沒敢貿然進去。
尚元魁繞着禪房轉了一圈, 又小心碰了碰結界, 回頭看紅霞, 表情十分疑惑。
紅霞也覺得奇怪:“這不是我剛纔張的結界, 但是也沒有邪氣,這感覺、這感覺......”
宋良箴從玉鐲中勉強探出頭來看了看,篤定道:“這是仙家法陣, 不會錯的。”
“神仙?這地方怎麼會有神仙?”尚元魁左看右看,這地方鬼都不願意來, 哪兒來的神仙?
幾個人正納悶呢, 就見禪房的門從裡面打開了, 一個小腦袋伸了出來:“道長,你們怎麼不進來啊?”
尚元魁瞪大了眼睛, 難以置信:“小杰?你怎麼在這兒?!”
小杰嘿嘿直樂,惠娘從後面走了出來,行了一禮:“幾位進來說話吧。”
這個情形大出衆人意外,誰也不敢輕易進去。
宋良箴仔細看了看二人,大吃一驚:“您二位怎麼來了!”
惠娘樂呵呵道:“受人之託, 忠人之事。”說罷, 意味深長的看了林無憂一眼。
宋良箴見惠孃的眼神, 就明白了個八九不離十。既然這二人不明說, 她也就沒戳破這層窗戶紙, 只同三人說道:“進去吧,他們不會害咱們的。”
三人見宋良箴和這二人熟識, 想來不是歹人。便將信將疑走進了禪房。
屋內這次和上回三人離開的時候截然不同了,兩個丫鬟醒了,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四個小廝也是面如死灰,看樣子是受了極大的驚嚇,不過好在人都清醒了。
尚元魁坐在蒲團上四外看看:“黎氏夫婦和岑生呢?”
林無憂也數了數人數:“好像還少了個婆子。”
兩個丫鬟“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老爺夫人和表少爺,還有王媽媽都被少爺帶走了!”
“少爺?你說黎生來過了?”尚元魁快步走過去,扯住其中一個丫鬟焦急問道,“他什麼時候來的!怎麼進來的!”
那個被扯住的丫鬟被嚇了一跳,抽抽嗒嗒說道:“我也不知道少爺什麼時候進來的,我和小喜在牀踏子上睡着了,就覺得鼻子癢癢,打了個噴嚏就醒了。就、就看見少爺渾身是血站在跟前,正、正在推、推夫人。我嚇得不敢動,只能看見少爺推了夫人之後,夫人就醒了。然後少爺又去推王媽媽、老爺和表少爺。他們就、就都醒了。”
“一推就醒了?”林無憂納罕,“果然是有古怪。我喊你和紅霞怎麼都喊不醒,這個黎生一推,他們就都醒了。”
尚元魁顧不得聽林無憂說話,繼續問道:“然後呢?”
小丫鬟結結巴巴繼續說道:“然後夫人、夫人就雙手搭在少爺肩上,他們一個搭着一個的肩膀,就、就、就出去了。”
“沒了?”
“沒、沒了。後來這兩人,”小丫鬟一指惠娘姐弟,“他們就進來了,給我們每人喝了一口水,我們就都能動了。”
尚元魁聽完更迷糊了:“就這麼放過你們了?我以爲回來以後這屋子全空了。”
一旁一直默不出聲的惠娘突然說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那無冤無仇的爲何不能放過?”
聽惠娘這麼一說,尚元魁才轉回身眯着眼睛看這對姐弟:“貧道還沒有請教二位是哪路神仙呢。二位可真是真人不露相,我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身邊還跟着兩位仙人。”說着,眼神有意無意掃過紅霞腕上的翡翠玉鐲。
宋良箴躲在玉鐲裡打了個寒顫,一聲都不敢吱。
林無憂和紅霞也一句話不說,只一左一右靠在門板上作壁上觀。
惠娘低聲笑道:“你這脾氣竟還是改不了。”
尚元魁沒聽清楚,問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惠娘擺擺手,“你確定現在是要問我是誰的時候嗎?”
尚元魁皺眉:“你什麼意思?”
惠娘揮袖在虛空一拂,只見憑空出現了一幅景象:就見李生正伸出五指去抓週生的麪皮,周生滿眼恐懼卻是一動不動。腳邊是幾具被剝了皮的屍首,旁邊還有一口檀木棺材。
尚元魁看到了周生身後的神像,喊道:“是大殿!”扭身就要往外跑。
小杰仰天大笑:“何必如此麻煩!”伸手拉住尚元魁的衣袖,直接邁步走了進去。
紅霞和林無憂還未來得及阻止,就被惠娘一手一個拉着也走了進去,待幾人都走了進去,景象瞬間消失不見,只餘黎府的小廝丫鬟們面面相覷。
惠娘和小杰帶三人走進了大殿,“李生”已經把周生的臉皮剝下來了一半,一半是如玉公子,一半好似地獄裡的惡鬼,看着好不滲人。
尚元魁大喝一聲:“胡四郎!”擡手丟出兩張符紙直奔“李生”而去。
“李生”聽得身後有響動,忙往旁閃身,可是那兩張符紙就像長了眼睛一樣,繞了個彎兒牢牢貼在“李生”後背上,只聽嘶啦嘶啦皮肉灼燒之聲,空氣裡瀰漫着一股腥臭難聞的味道。
“李生”疼得在地上翻滾,尚元魁疾步跑到周生面前,就見周生雙目垂淚,嗓子裡發出“嗬嗬”之聲,就是動彈不得。
最後還是惠娘拿出了一隻玉瓶,餵了周生一口水,才讓他能動了。
甫一恢復知覺,周生顧不上臉疼,就連滾帶爬到“李生”面前,激動道:“四郎?你真是四郎?!”
那“李生”強忍疼痛,擡起頭來去看周生:尖尖的下頦,肌膚白皙,丹眉細眼,脣紅齒白,雖然蓬頭垢面,卻難掩丰神俊秀。
“四郎!真的是你!”周生大喜過望,一把摟住死死抱在懷裡。
胡四郎用力推開周生,一口帶血的濃痰吐在周生臉上,咬牙切齒道:“無恥小人!你還有臉叫我的名字!”
周生爬起來繼續回去抱胡四郎,一次次被拳打腳踢,一次次契而不捨的回去。
圍觀的五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像沒他們什麼事了?
紅霞甚至拖過來一把椅子,坐在二人對面,一揚手:“請說出你們的故事!”
互相撕扯中的二人彷彿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同時停住,胡四郎別過頭不言語,周生則是不住的流淚:“都是我的錯!”
其實這只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來紅壇寺賞花遊玩的周生,邂逅了俊秀多情的胡四郎。周生文采風流,相貌堂堂,胡四郎被他的才情吸引,周生愛胡四郎唱得好崑曲,二人一來二去生了感情。狐仙本就多情,加之四郎自薦枕蓆,二人每日顛鸞倒鳳,如膠似漆。
周生在紅壇寺盤桓月餘纔回去,走時與胡四郎難捨難分,約定下月再聚。
到了下個月,周生果然赴約。只是沒想到身邊還跟了黎生和岑生二人。
黎生是個色中餓鬼,男女不忌。素來看不上週生自負才高,清高自持,就憋着壞想找個什麼事來下一下週生的面子。岑生本就傍着黎生吃喝,這種事自然是要想法子去討黎生的歡心。於是輾轉結識了周生的好友李生。
李生早就暗中愛慕周生,只是周生向來對他不假辭色。後來周生認識了胡四郎之後,更是許久不回曆城。李生便偷偷尋到了林子鎮,發現了周生和胡四郎之事。又見胡四郎相貌好才情高,自知比不上他,就想着怎麼能把這人除了,好成就自己和周生的好事。
一個要巴結表兄,一個要除了情敵,這二人兩下里一碰,倒對了茬口。這纔有了黎生和岑生非要跟着來林子鎮。
黎生本來是爲了來拿周生的話柄,可是見了胡四郎之後就被勾了魂,日日想着如何能跟他睡上一回,也算不白來世上這一遭。
岑生就教了黎生個法子,威脅周生說要去府衙狀告周生與男子通1奸,要讓府臺大人割了他的功名。
周生十年苦讀才中了功名,自然是捨不得。可是胡四郎對自己溫柔體貼,讓他拱手將心上之人送予他人又做不到。真真是左右爲難。
黎生言道只要和胡四郎過上一夜此事便作罷,又言這胡四郎雖好,到底是個男子,難道周生還想跟他白頭到老不成?早晚是要娶妻生子的。
周生說到底更愛惜自己的功名,便答應了黎生所求。晚上騙來了胡四郎,把岑生準備好的蒙汗藥酒給他喝了。胡四郎不疑情郎,喝了藥酒,被黎生佔了便宜。
酒醒之後,胡四郎發現被黎生佔了身子,現了身後的狐尾就要把三人摘心挖肝。
黎生知道這胡四郎竟是狐仙,差點沒嚇死。周生也是才知道,他苦苦哀求胡四郎,言說自己苦讀不易,求他看在自己尚有年邁老母的面上,饒了他吧。
胡四郎愛慘了周生,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便心軟放了他們走。
誰知好心沒好報,黎生回家怕胡四郎報復,便將此事說與了父母知曉。黎夫人身邊的王媽媽出主意,說是紅壇寺的了悟方丈最擅降妖,且胡四郎就與周生在紅壇寺結識,請了悟來除了胡四郎是正好。
黎生父母重金請了了悟降妖,岑生讓李生偷了周生平日練習的字,找人仿了一封書信誆了胡四郎來,用陣法困住了胡四郎。
“我落到和尚手裡本想着就是一死,心中倒也不怕。可恨了悟這賊禿不知哪裡學會的邪魔外道法門,說是把有道行的狐仙剝了皮埋在人來人往之地讓衆人踩踏,過了九九八十一日就會化爲管狐。管狐這種鬼使本領極大,可以成爲降妖的一大助力。”胡四郎眼中閃着仇恨的火焰,“我被活生生剝了皮埋在地下,整整十日才斷氣。即使我死,也沒忘了生前種種!待到九九八十一日一到,了悟把我挖出來之後,我第一件事便是殺了他!然後去歷城附到了李生身上,迷惑了他。整整五年,我等他們漸漸淡忘了此事,才騙他又來了林子鎮。”
周生聽說胡四郎被剝皮活埋,心痛道:“我只道你是恨死了我,再也不想見我。沒想到、沒想到……”
胡四郎冷冷看着周生,面上一絲表情也無。
“那個胡二公子也是你麼?”紅霞問道。
胡四郎點頭:“不錯。我變作胡二去引那黎生上鉤。那個色鬼見了我,恨不得眼睛貼到我身上。”
“原來如此。難怪每次你和李生都不會同時現身,那日去紅壇寺,李生也是稱病沒去。”
“那個小沙彌也是你?這寺裡的和尚也是你殺的?”
胡四郎也知今日不能善了,索性和盤托出:“是。他們佈陣抓我,皆是我的死敵!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這些害你之人固然可恨,只是那八個武人與你何仇?你要把他們都殺了?”尚元魁不明白。
胡四郎冷哼道:“他們何來無辜?我被活埋的坑是馬二和曾大挖的,下剩的人填了坑,日日在上面踩踏。他們也該死!跟此事有關的人都該死!一個都別想活!!!!!!”
胡四郎越說越激動,身後大量的黑氣瀰漫,彷彿無數的鬼爪,詭異猙獰。
“不好!他要入魔了!快點封住他!”紅霞一見這架勢,立時大喝道。
尚元魁四張引雷符向上一拋,四道炸雷向胡四郎劈去。紅霞也變出軟鞭,向胡四郎纏去。
“不要!不要傷害四郎!”
誰也沒想到周生突然衝過來擋在胡四郎面前,紅霞急忙手一抖,軟鞭饒了彎兒收了回來。可是那四道雷卻是收也收不回來。
胡四郎抓起周生當作擋箭牌,四道雷落在周生身上,周生被炸得渾身焦糊,登時就沒氣了。胡四郎看也沒看,把人扔在了一邊。
尚元魁看了眼周生,雖然他是自作孽,但是畢竟死在自己的雷下,心中也有些不忍。
紅霞卻沒有尚元魁的心軟,他揮出軟鞭衝着胡四郎就招呼,口中還喊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龜毛什麼,你想看他入魔大殺四方嗎!”
尚元魁這才猛的醒過神來,二人就和胡四郎鬥在一起。
三人鬥得難分難解,眼看就要天亮。胡四郎見沒了時間,從懷中掏出一物,原來是一隻紅篋,猛地打開蓋子,金黃的龍氣沖天而起!
“這!這是建文帝的紅篋!”林無憂在一旁驚呼道,“這上面有兩位皇帝的真龍之氣,難怪這寺裡的氣息會如此!原來是被他得了去!”
胡四郎捧着紅篋,瘋狂道:“誰都別想離開這裡!都得留下給我陪葬!”
濃郁的龍氣逼得尚元魁倒退好幾步,紅霞更是禁不住露出了蛇尾。
“哎呀,最後還得靠我們來收拾!”
“真是的,怎麼變了凡人就如此不靠譜了。記得欠我個人情啊!”
只聽一男一女的聲音從身後傳出,三人回頭望去:只見一美貌女仙懷抱荷花,旁邊站着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手提花籃。
官道,騾車,有點慢。
“早知道我也跟着去了!這可是傳說中的八仙啊!”順子坐在車轅上手拿馬鞭,心嚮往之。
紅霞也是一臉激動:“我也沒想到八仙之一的何仙姑和藍采和會來,那可是上洞八仙啊!”
宋良箴躲在玉鐲裡咕噥:“少見多怪。早晚嚇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