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了?什麼時候不見的?”尚元魁立刻站起身往四下張望:女眷們還在原處睡着, 岑生和黎老爺抱着兩支火把困得東倒西歪,四個小廝坐在火堆旁盯着火不要熄滅,唯獨缺了那五個武人。
紅霞低聲道:“你剛睡着不久, 我不怎麼的直犯困, 也睡着了。還是病花兒給我叫醒的。林大公子倒是沒睡着, 不過嚇得夠嗆。”
“嚇着了?”尚元魁探過頭去看林無憂, “出什麼事了?”
林無憂臉上微紅, 不太好意思:“好像是被定住了......”
原來尚元魁閉目打坐之後,紅霞就一個呵欠接着一個呵欠打個沒完,林無憂見暫時沒什麼事就說道:“不然你也歇會兒吧, 我看一時半刻出不了什麼事兒。”
“沒事兒,我不困。”紅霞用衣袖遮脣, 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不困, 不......困......”最後一個困字還沒說完,頭就一歪, 靠着牆睡着了。
林無憂搖搖頭,無奈的笑了。拿了半幅牀單給紅霞搭在身上,回頭看看其他的人或睡,或幾個人坐在一起低聲說話、要不就是瞪着火堆發愣。林無憂也懶得和他們搭話,就坐在尚元魁身邊閉目養神。
大概是昨夜睡得早, 今天就走了困, 格外的精神。雖是閉着眼睛, 但是屋裡的動靜卻聽得格外清楚。
林無憂就感覺有一股帶着腥甜味道的風從門口颳了進來, 然後對面就響起了嚓嚓嚓嚓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 然後就是好幾個人的腳步聲像是要往外走。林無憂想睜開眼,可是這眼皮就像是有千斤重, 怎麼也睜不開。想動一動也是渾身僵硬,動彈不得。林無憂大急,心知這是着了道兒了,自己如何且不說,首之不知怎樣了,會不會有危險!
他這一着急,無意之中就咬了咬牙,這才發現舌頭和牙齒能動,於是狠了狠心,照着舌尖使勁一咬。
鑽心的疼痛讓林無憂頭腦頓時清醒,他使勁一睜,睜開了雙眼,看到了詭異又可怖的一幕。
禪房的門不知何時打開了,泛着淡淡紅色的月光照了進來。那五個武人排成一排,後面一個人的雙手搭在前一個人的肩膀上往外走,雙腳擡不起來只能趿拉着往前走,鞋底嚓嚓摩擦着地面。
林無憂有心想喊,可是聲音只在嗓子眼裡咕嚕,就是說不出一個字。
彷彿是知道了林無憂的想法,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回過頭看了林無憂一眼。只這一眼就讓林無憂全身的血都凝結了。
整張臉血肉模糊,兩隻黑洞洞的眼窩裡沒有眼珠,大約是嘴的地方向兩邊咧開,喉嚨裡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林無憂想扭過頭不看,可是根本動不了,只得眼睜睜的看着這詭異的一行人走出了禪房,然後一陣風吹來,房門從外猛地關上了,只能聽到嚓嚓嚓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直到聽不見任何聲音之後,林無憂才慢慢恢復了知覺,他渾身癱軟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先扭頭去看尚元魁,見他還在閉目打坐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又去回身去看紅霞。
紅霞好想沒聽見任何動靜一樣,還在靠牆睡覺,屋裡其他的人也還是該睡的睡,該說話的說話,該值夜的值夜,彷彿剛纔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林無憂這才發覺不對,忙伸手去推尚元魁,可不論他怎麼喊怎麼拍,尚元魁就是不醒。林無憂急得直冒汗,又去推紅霞。紅霞也跟尚元魁一樣怎麼叫也叫不醒。
林無憂嘴裡又疼,心裡又急,冷不防嘴裡的鮮血滴到了紅霞腕上的玉鐲上。
原本通體碧綠的玉鐲慢慢被一層白霧籠罩,隨着白霧越來越濃,玉鐲越縮越緊,最後近乎要嵌進皮肉裡。
想是被勒的疼了,紅霞終於有了反應,使勁皺着雙眉,嘴裡不知唸叨着什麼,最後豁然睜開了雙眼。
林無憂見紅霞醒了,大喜道:“你終於醒了!”
紅霞頭痛欲裂,臉上隱隱現出蛇皮的紋路:“噝~好痛!我這是怎麼了?”
宋良箴從玉鐲裡飄了出來,有氣無力道:“你被迷魂術厴住了,還好林公子的血滴到了玉鐲上,我才能出手助你。這裡陰邪之氣如此之盛,壓得我都不能出來。”
“我被厴住了?難怪剛纔困的不行,臭道士怎麼樣了?”紅霞又拍了拍頭,感覺比剛纔好了些。
“首之也和你一樣,我怎麼喚也喚不醒!還有剛纔那六個武人自己走出去了!咦?”林無憂本來很焦急的要跟紅霞說剛纔的事,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了,臉上表情古怪。
“後來的事兒就沒什麼說的了,我們費了半天的勁兒才把你給叫醒。”紅霞把那半幅被單鋪在地上坐下,才接着問林無憂,“你之前要和我說什麼事,說了一半沒說完。”
林無憂本來因尚元魁平安無事而放鬆下來的心情重新又變得糟糕,他臉色微白道:“我本來是看見那六個武人排成一排走出去的,頭一個人還回頭看了我一眼,那樣子就和白日裡我們見過的剝皮僧一個樣。不過,剛纔我和你說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六個人裡已經死了一個,你應該看到的是五個人。所以,那第一個人是誰?”尚元魁接着林無憂的話說了下去。
林無憂吸了口氣,慢慢說道:“是馬二。”
“呵。”紅霞冷笑道,“裝神弄鬼,我倒要看看它有幾斤幾兩!”豁然起身就往外走。
“站住!”尚元魁拉住紅霞的衣袖,喝道,“這外面危機四伏,你這樣貿貿然衝出去,是想自投羅網不成?!”
“那不然在這裡坐以待斃嗎?!走了的那五個只怕凶多吉少!你再看看這些人。”紅霞指指屋裡的其他人,“出了這麼大的事竟沒一個人看見。咱們說了這半天的話,他們一點反應也沒有。你覺得正常嗎!離酉時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還會發生什麼咱們都不知道,下一次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死。”
尚元魁知道紅霞說的句句屬實,嘆道:“那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我和你同去。”
林無憂道:“我也一同去。”
“胡鬧!你去了這一屋子的人怎麼辦,雖然我是不在乎他們的死活,但是你不能看着他們死吧?還有你,”紅霞嫌棄的看着林無憂,“我要個凡人跟着幹嘛,拖後腿?可都老實呆着吧。我走了。”
邁步就往外走。
“等等!”尚元魁拿過寶劍遞給紅霞,又掏出牡丹花簪,“這兩樣都是臨下山的時候師傅給的,你帶上。”
紅霞喵了一眼這兩樣東西,伸手拿了寶劍:“走了。”
“哎!這簪子!”尚元魁追在後頭喊着。
“囉嗦!”紅霞穿過房門消失不見。
尚元魁無奈,只得回來等待。隔不了多一會兒就要去扒着窗戶往外看看。
林無憂寬慰道:“首之你別急,紅霞法力精深,之前碰到那吼不也是有驚無險嗎,放心就是。”
“哎!”尚元魁也沒別的辦法,又不能放着這一屋子人走,何況還有個林無憂在。只得說道,“你把剛纔看到的那幾個武人的事和我再說說。”
“好,我坐在你身邊閉目養神,然後......”
二人就這麼連說帶等了將近半個時辰,就聽得門口有動靜。
尚元魁第一個跑了過去,隔着門縫看去,原來是紅霞回來了。只見他渾身浴血,鮮紅的衣裙已經被染成了暗紅色,順着胳膊還往下滴滴答答流血,跪在地上直喘粗氣。
“紅霞!”尚元魁忙開門跑了出去,林無憂緊隨其後。
兩人一左一右架住紅霞,尚元魁急吼吼問道:“你傷在哪兒了?!快進去我給你療傷!”
紅霞微微搖頭:“沒事,我已經服了丹藥。那幾個人的屍首找到了,也找到出去的辦法了,你們先和我過去看看,看能不能用術法把那裡和外界打通。”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沒事?!先進去包紮下傷口再去不遲!”尚元魁就要拉紅霞進去。
“來不及了!那個地方也是被邪氣包裹,我好不容易纔發現的,去晚了就怕會被邪氣完全侵蝕,到時誰也走不了了!”紅霞拽着二人衣袖,着急道,“快走吧!”
尚元魁看看紅霞身上的傷,又回頭看看禪房:“裡面的人怎麼辦?”
“這個容易。”紅霞揮袖關上了禪房的門,從外面又加了一道結界,“這結界足夠撐到咱們回來。事不宜遲,現在就走吧。”
尚元魁覺得雖然離開有些莽撞,但是紅霞找到了離開的方法,怎麼也要試一試,能早一刻離開也是好的。
二人跟在紅霞後面跑離了禪房,左一繞右一拐不知不覺越跑越荒涼。
起初還不覺得什麼,可是越跑,林無憂越覺得不對。平常如果是這種緊急的時候,紅霞都會用法術帶着他們倆人飛,即使尚元魁自己施法飛行,紅霞也會帶着自己。
可是現在紅霞不僅沒帶着他們飛,而且還在前面跑得飛快。尚元魁是修道之人,自幼又在山裡長大,跑上十幾里路自是不在話下,可是林無憂是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公子哥兒,紅霞自是知道這點的,而且林無憂也算是他們這幾人的財神爺,紅霞雖然嘴巴不饒人,但平時都不會對自己說什麼過分的話,更遑論讓自己在後面跟着跑?
林無憂越跑越慢,離紅霞和尚元魁就越遠。不過,離得遠了倒讓他發現了另外一件事:一般人跑起來的時候,不管上半身如何,腳掌是一定會着地的,一步一步往前跑。即便紅霞是妖,平時跑跳的時候也和一般人沒有區別。可如今這個紅霞腳尖着地,腳跟向上,整個人忽左忽右。林無憂猛然想到祖母曾說過,只有鬼才會用腳尖走路。
越看這個紅霞的背影越怪,林無憂最後索性停下來不跑了,而是站在原地喊道:“太累了!我跑不動了!首之,我們回去吧!”
尚元魁回頭見林無憂確實是滿頭大汗,氣息不勻,他也知道要這麼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跟着跑是難爲他了,可是眼看就能找到出去的方法了,他又捨不得放棄,因此頗有些爲難的看着林無憂。
前面的紅霞也停了下來,笑道:“很快就到了,林公子再堅持一下吧。”
林無憂不動聲色的靠近尚元魁,拉住了他的手,在他手裡寫了幾個字。平靜的注視着紅霞,問道:“首之給你的寶劍呢?”
紅霞一怔,隨即笑道:“剛纔和那妖物對陣的時候不小心掉了。我們快點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旁邊的尚元魁突然說道:“紅霞,你的鐲子怎麼沒了?”
“鐲子?”紅霞低頭看自己的手腕:慘白的雙手上光禿禿的沒了翡翠手鐲,只有兩圈紅痕。
尚元魁不待他反應,從懷中掏出四張符紙向上一拋,口中高聲道:“破!”
只見四道符紙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激射而去,然後就聽卡拉拉的碎裂之聲,淡淡的月光從縫隙中照了進來。那個“紅霞”被月光照到,渾身騰起一陣白煙,臉上的皮肉開始慢慢剝落。他雙手捂着臉發出恐怖的吼叫聲,最後化成一灘血肉落在地上,上面蓋着一件杏黃僧袍。
二人走到近前觀看,尚元魁盯着那件僧袍,疑惑道:“我怎麼看這件僧袍有些眼熟?”
林無憂仔細看了看,才道:“好像是,了悟大師的僧袍?”
“那——”
“臭道士?林公子?你們怎麼出來了?”
二人正說着,就見剛纔被圈起來的結界完全碎裂,紅霞站在對面奇怪的看着他們,腳邊一個深坑,坑裡躺着五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旁邊還有幾把折斷的長刀。
尚元魁恍然大悟,跺腳道:“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