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林無憂硬要報恩,跟着尚元魁南下去泰安。這一路上,尚元魁算是開了眼界。這位公子爺,客棧小的不住,不是天字號客房的不住,被子不軟的不住,被子太軟的也不住,枕頭太高的不住,枕頭太低的也不住。飯食就更加不用說了。一個月下來,就花了將近一百兩,心疼的尚元魁直想把這敗家子的錢袋搶過來,讓他直接睡在官道上。
不知是真沒覺察,還是假裝不懂,林無憂很是擔憂的說道:“首之,你怎麼臉色不好?想是昨晚沒有歇息好?我也覺得昨天的牀太硬了,硌得腰疼,荒村小店果然不成。今晚就要到陽信縣了。你且忍耐些,到了陽信再尋好的客棧。”
尚元魁忍了又忍,心中告誡自己,這是財神爺,得罪不得,才勉強壓下怒氣說道:“林公子,我——”
“澤箢(yuān)”林無憂打斷他,眉眼溫柔,“叫我澤箢。”
“啊!!!!!!!!!!!”尚元魁哀嚎一聲跳下騾車,使勁一扯腕上的紅繩甩上車,在騾子屁股上狠狠抽了一掌。騾子吃痛,甩開四蹄狂奔。
林無憂扭回身,扒着車轅高聲喊着:“首之!首之!”
尚元魁衝着遠去的騾車擺擺手,直到看不見人影,才正正道冠,整理好衣襬,邁着方步慢悠悠往陽信縣城走去。
路上沒有了纏人的林無憂,也沒有嘶嘶叫的紅霞,尚元魁渾身輕鬆,看着天也藍了,水也青了,心情好了許多。
可是這種好心情在到了陽信縣城門口的時候徹底沒有了。
“順子?”尚元魁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小廝,“你怎麼來了?”
順子把騾車趕到一旁,衝尚元魁行了一禮,笑道:“我家少爺沒出過遠門,夫人不放心,讓我跟過來伺候。”
“伺候?”尚元魁看看林無憂,語氣艱澀道,“其實,你可以把你家公子帶——”
“來得正好。”林無憂拿出懷裡的錢袋扔給順子,“這一路飢餐渴飲,連個像樣的客棧都沒有,我倒無所謂,可是首之都瘦脫相了。去,找陽信最好的客棧,要最好的房間。”
“不,我不是——”
“是嘞,公子!”順子接了錢袋,跳上車轅,長鞭一揚,趕着騾車絕塵而去。
尚元魁傻了眼:“他,這,把車趕走了?”錢也拿走了?!
“是啊,走了。我們也走吧。”林無憂攜了尚元魁的手就往前走。
“哎!慢來慢來!”尚元魁扒拉林無憂的手,沒想到這公子哥兒看着跟繡花枕頭似的,勁兒卻不小,怎麼掙也掙不開。
二人拉拉扯扯進了一間酒樓。
林無憂叫來了小二,吩咐道:“上等酒席一桌,把你們陽信特色的好酒好菜都上來!”
“得嘞這位爺!”小兒擦抹完了桌子,把毛巾往肩上一搭,高聲吆喝,“上等酒席一桌!陽信特產,好酒好菜勒~~”
“不不不!我們不——”尚元魁想去追小二回來,可被林無憂死按着手動彈不得,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小二轉身進了後廚。
“你!”尚元魁湊近林無憂,不敢高聲說話,壓低聲音道,“你把錢都給了順子,我們身無分文,哪裡有錢吃飯!還上等酒席!”
林無憂不慌不忙從筷桶裡抽出一副筷子,用茶水衝了,又掏出帕子仔細擦了,放到尚元魁面前,方纔說道:“不妨,沒錢匯賬,我留下與他家洗碗便是。”
尚元魁撇撇嘴,腹誹道:瞎了眼纔會讓你洗碗,不把碗全打破了纔怪。
不多時,飯菜流水般擺了上來,小二還殷勤的給二人各倒了一杯酒才退下。
林無憂咂了一口酒,又夾了一口菜,點點頭:“勉強可以入口,首之,你嚐嚐。”
這些日子雖然跟着林無憂這個財神爺沒遭什麼罪,但是趕路錯過宿頭,吃不上住不好卻是尋常事,今日到了陽信,看了這樣一桌飯食,饒是心裡抱怨連連,手裡的筷子卻不聽使喚的夾個不停。
看着尚元魁頻頻下箸,林無憂低聲笑了下,正欲夾菜,突然覺得腕間一疼,原來是紅霞氣二人只顧吃喝,竟把自己忘了。
從手腕上把紅繩解下,又起身關了雅間的門,林無憂轉回身,就見紅霞已經變回小女孩的樣子,拿着一個雞腿埋頭苦吃。
林無憂搖搖頭,走回去坐下。邊喝酒邊給二人夾菜。
這一桌酒席按說份量不小,可一個餓死鬼尚元魁再加上一個蛇精紅霞,很快就被橫掃一空。
林無憂端着酒杯,問道:“可吃好了,可還要添加些?”
尚元魁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紅霞也眯着眼睛搖頭,一臉饜足。
林無憂點點頭,開門高聲道:“小二,匯賬。”
“來嘍!”小二的聲音在樓下響起,緊接着就是蹬蹬蹬上樓的聲音。
尚元魁一聽見匯賬兩個字頓時僵住不動了,紅霞則很是無恥的變回小蛇,纏到尚元魁的腕子上裝死。
小二推門進屋,滿臉堆笑道:“這位公子,你這頓飯一共是三兩二錢銀子。”
“三兩二錢?!”尚元魁傻眼了,完了完了,這下真要留下洗盤子了。
小二見尚元魁的反應,就覺得不妙,眼睛滴溜溜在二人身上打轉,身子往後慢慢挪動,有意無意堵住了雅間的門。
林無憂好似沒聽到尚元魁的驚呼,也沒注意店小二的動作,只慢吞吞把手伸進衣袖,掏出一錠銀元寶來,放到桌上:“這個,可夠了?”
小二見了元寶,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夠了!儘夠了!”拿起元寶掂了掂,足足有五兩還多。
林無憂點頭:“不用找了,匯了賬,下剩的都賞你。”
“哎喲!多謝公子爺!”小二急忙行禮,今兒可真遇上財神爺了,一賞就是二兩,夠自己小半年的工錢了。
林無憂又說道:“我來問你,你們陽信哪裡的客棧最好?還有什麼最好看的景緻?”
小二收了賞錢,自然殷勤備至,知無不言:“公子爺可算問對人了,小的三輩兒都住在陽信,對這兒可是最熟悉不過了。要說最大最好的客棧,那得說是鴻來客棧,就順着我們酒樓往前走,左手邊最氣派的就是了。好景緻嘛,那得說是咱們的陽信八景——薄姑春曉、甘泉駐蹕、永寧返照、仙橋鶴駕、金堤秋波、 鉤盤春漲、馬嶺臥雲 狼邱晚鐘,這可都是咱們陽信最有名的景觀了。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這“仙橋鶴歸”了,想當初,上洞八仙之一的洞賓老祖就在迎仙橋上顯過聖呢。”
林無憂聽得津津有味:“妙極妙極,果真是好去處,可真要去見識見識。這迎仙橋怎麼走?”
小二給林無憂說了方向,又介紹了附近好玩的去處,最後殷勤的把尚、林二人送出了酒樓。
站在街上,辯了辯方向,林無憂說道:“首之,走吧。”
尚元魁:“走?去哪兒?”
林無憂:“自然是去鴻來客棧。”
尚元魁:“不找順子了?”
林無憂:“順子自幼就跟着我,自是知曉我的品味,肯定已經訂好了房間。”
順子果然是最懂林大公子的人,但是他不大懂結識了尚元魁之後的林公子。
把騾車停好,順子一邊把行李從車上往廂房裡搬,一邊小聲問紅霞:“你家師傅是不是給我們公子吃什麼靈符仙丹了?他怎麼可能來這種窮酸道觀借宿。”
“嘖嘖嘖,”紅霞搖着白嫩的小手,老氣橫秋說道,“這你就不懂了,這就叫夫唱夫隨~”
“啥?!咯!”順子被噎得直打嗝,雙眼瞪得溜圓,“你你你,你說我家公子對你師傅,對你師傅!這怎麼可能,我家公子去的是秦樓楚館,愛的是軟玉溫香,從沒聽說去過相公館,賞過□□花!你個小娃娃不要亂說!”
紅霞上下打量順子:“你,還沒成家吧?”
順子往後退了兩步,覺得這小女娃眼神恁地毒辣:“我沒成家又怎麼樣!這跟我家公子喜歡姑娘沒關係!”
“切~小毛頭懂得什麼。”紅霞掏出手帕按了按脣角,轉身擰着腰甩着帕子,一扭一扭的走了。
順子莫名有種看見萬芳樓媽媽的感覺。
一切收拾停當,觀主廣雲子帶着兩個小道士過來了,一個勁兒致歉道:“招待不週,我這小觀少有人來,真是怠慢了。只有些粗茶淡飯,還請胡亂用些吧。”
林無憂笑道:“哪裡,觀主客氣了,我們也是在此處路過,多謝觀主收留。”說着,看了順子一眼。
順子急忙從懷裡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我們這幾日人吃馬嚼,叨擾觀主了,這些就算是給觀中捐的香火錢。”
觀主何曾見過如此多的銀子,一疊聲道謝,又吩咐兩個徒弟清風明月好好照顧着,陪着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纔出去了。
看着時候尚早,林無憂提議不如去看看小二說過的迎仙橋。
尚元魁因着剛剛林無憂二話不說就隨自己來道觀借宿,也不好再駁了他的面子,便就同意了。
留下順子看着行李,紅霞吃飽犯困也不跟着,只有林無憂和尚元魁兩人溜溜達達往迎仙橋走。
問了幾人,也沒費什麼勁兒就到了迎仙橋。
這迎仙橋不愧是洞賓老祖顯過聖的地方,橋上都拴着紅線,橋四周都是小買賣家。
有賣洞賓老祖畫像,有賣洞賓老祖揹着的寶劍的,還有賣道袍道冠的,還有許多賣香燭香火的,更有一些賣當地吃食茶水的,真是好不熱鬧。
二人邊走邊逛,林無憂拿起一張畫像:“筆力不錯,畫得也挺像。”
尚元魁卻皺起了眉:“哪裡像了,活像個老頭子。”
林無憂奇道:“觀裡的神像不都是這樣的嗎?怎麼不像了?說的好像你見過似的。”
“我。”尚元魁被問倒,也不知怎麼反駁他,索性扭頭,假裝去看橋上風景,不理林無憂。
誰知這一扭頭,正看見迎仙橋正中站着一位白衣人。
這白衣人身量高挑,青絲如墨,背後斜背一柄青峰寶劍。
“他......”尚元魁看着橋上之人,整個人神思不囑,恍惚間仿若故人來到。
這時,正好那白衣人轉身,鼻直口闊,劍眉星目,真真是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
可是,尚元魁見了這公子的樣貌,倒像是十分遺憾似的嘆了口氣。
旁邊林無憂見尚元魁看着橋上的白衣公子神色有異,便問道:“首之,你怎麼了?可是認識橋上那位公子?”
尚元魁被他這一喚,方纔回神,搖頭道:“不認識,只是背影像一位故人。他—”回身再去看橋上,已經沒了白衣公子身影,尚元魁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