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生在明朝,明武宗朱厚照在位十六載,死的時候僅有三十一歲,死後沒有子嗣,萬里江山就交到了堂弟朱厚熜的身上。
新帝登基,改年號爲嘉靖。這位嘉靖爺篤信道教,因此上,天下道教大興,大大小小的道觀不計其數,道士地位水漲船高。
咱們今天要說的故事,就發生在濟南府武定州海豐縣北面五百里的馬谷山上。
馬谷山遠離鎮店,附近也沒有村落,人跡更是少有,只有砍柴的樵夫和打獵的獵戶隔一段時間會上山。
就在半山腰上,有一座八仙觀。觀裡只有兩個人,觀主曹道爺帶着徒弟尚元魁。
道觀不大,前後兩進的院子。一進山門就是大殿,殿裡供着八仙的神像,後面就是住人的屋子,一間上房,還有東西廂房。曹道爺住在上房,徒弟尚元魁住在東廂房。西廂房無人居住,曹道爺盤了個竈,就在裡面生火做飯。牆角里放些柴禾、木炭和一些應用的物什。
後來尚元魁慢慢長大了,就在後山開了塊地,種些瓜果蔬菜,養上幾隻雞鴨,也算是自給自足。
道觀平時也少有人來,自然是沒什麼香火,只有樵夫、獵戶遇上風雪或是大雨下不去山,纔來此處借宿。等到天明臨走的時候放下幾文錢,權充作宿錢。
尚元魁掂掂手裡的八文錢,心裡嘆了口氣。
正好曹道爺從外面進來,看見小徒弟手裡的錢,又看看徒弟面無表情的臉上鬱悶的神色,樂呵呵說道:“不錯不錯,今日有進項。”
尚元魁抿抿嘴,沒有說話。
曹道爺知道徒弟爲什麼不痛快,仍是笑呵呵的:“徒兒,咱們讓這些行路之人借宿,無非就是爲了幫他們一把,行個方便,原也不是爲了圖他們的報答,方外之人,莫要把金錢看得太重。你呀,就是把口腹之慾和金錢看得重了些。”
尚元魁躬身聆聽師傅教誨:“師傅教訓得是,徒兒謹記。”
曹道爺手捻鬍鬚,滿意的點點頭:“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知道錯就好,行了,準備午飯吧。”
“是,師傅。”
曹道爺見小徒弟如此乖順聽話,很是滿意,轉身出了西廂房,去後山菜地看了看長勢喜人的白菜和紅薯,心裡更是滿意。
優哉遊哉的回了自己的屋裡,拿了本《玉皇經》慢慢看着。
約莫有半個時辰左右,就聽門外有敲門聲,尚元魁的聲音傳了進來:“師傅,徒兒給您送飯來了。”
曹道爺放下書,說道:“進來吧。”
推開門,尚元魁手拿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把托盤放在桌上,垂手站好:“師傅,請您用飯。”
曹道爺點點頭,在銅盆裡淨了手,用毛巾擦乾,走到桌邊坐下。
尚元魁把飯菜一樣樣擺好,把筷子遞到曹道爺手裡:“師傅,請用飯。”
曹道爺拿着筷子,整個人都愣了:桌上這都是什麼?五根金黃的土豆絲孤零零躺在碟子裡誰也不挨着,兩粒花生米相顧無言,還有一碗底兒的米飯,只比喂鳥的鳥食多點兒有限,還有那只有指甲蓋大小的黃澄澄的是什麼?
曹道爺用筷子蘸了蘸放到嘴裡嚐嚐,哦,是黃酒。
用手指着桌上的飯菜,曹道爺說話聲音有些不穩:“徒兒,今日的飯食怎生,怎生,如此別緻?”
尚元魁施了一禮,面無表情道:“這是徒兒剛剛下山,用八文錢換來的飯食。師傅修煉已臻化境,想來是不用吃飯的。但您可以不吃,徒兒卻不可不供,這是孝道。請師傅用飯。”
“你,你!”曹道爺指着尚元魁手抖啊抖,沒想到一向少言的徒弟今日會說了這麼多話,還堵得自己啞口無言。
尚元魁無視面紅耳赤的師傅,繼續說道:“看來師傅是不喜徒兒在側,那等您吃完元魁再來收拾,徒兒告退。”規規矩矩行了禮,尚元魁轉身走了出去,還很貼心的關好了房門。
曹道爺愣了半天,低頭看着“精巧”的飯食,頓足捶胸:“孽徒!”
一連三日,頓頓如此,直吃得曹道爺面有菜色。
這天實在受不了了,曹道爺怒氣衝衝就奔東廂房來了。
剛到房門口,就聞到陣陣菜香,悄悄扒在窗口往裡看:尚元魁正在大口大口吃着飯,雖然只是平常的西紅柿炒雞蛋,尖椒土豆絲,但是起碼量大啊!能吃飽啊!哦,還有一盆疙瘩湯!
是可忍孰不可忍,曹道爺衝冠一怒爲吃飽,飛起一腳踹開了房門,快步走到尚元魁身邊,想着如何訓斥這個大逆不道的孽徒。
尚元魁見師父怒氣衝衝進來,也不驚慌,拿出一副碗筷,盛了一碗飯推到曹道爺眼前。
曹道爺看看飯又看看尚元魁,正義凜然道:“哼,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你以爲爲師會爲了口吃的就原諒你?大謬!呵,盛碗湯來!”
尚元魁:“......”
酒足飯飽,曹道爺撐的動不了地兒,只能半躺半坐在椅上,眯着眼睛昏沉沉便要睡去。
尚元魁收拾好碗筷端去洗碗,走到門口也不轉身,說了聲:“這頓飯五十文。”說罷,揚長而去。
曹道爺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瞬間就不困了。摸着溜兒圓的肚皮,長吁短嘆:“孽徒啊孽徒~”
正所謂吃人嘴短,曹道爺吃了徒弟的飯,又拿不出錢來結賬,只好想些別的辦法。
這一想,就想到了臘月初八。
初八這天早上,尚元魁熬了一鍋臘八粥,滿滿的盛了兩大碗,又把夜裡就泡上的臘八蒜盛了一小碟,端着兩屜包子走進了上房屋。
觀裡只有他們爺倆,也不講究早課晚課,幾時醒了便起身,曹道爺想起來就給徒弟講上幾句經,想不起來便去後山看看菜蔬,到山頂打打太極,日子過得逍遙隨意。
尚元魁進屋的時候,曹道爺正將銅簪別到發上,看見徒弟端了飯來就走到桌邊坐下。
夾了個包子咬上一口,曹道爺滿意的點點頭,不錯,白菜雞蛋餡。餡調的好,不鹹不淡,皮也擀得好,不軟不硬。
端起粥碗想嚐嚐臘八粥,尚元魁把蒜碟往前推了推:“您嚐嚐臘八蒜。”
曹道爺端着粥碗的手頓了下,慢吞吞言道:“五辛乃禁食也,出家之人怎麼可食用?端下去吧。”
尚元魁低頭看了看包子:“雞蛋......”
曹道爺理直氣壯:“本觀乃是正一教一脈,無妨。”
尚元魁點點頭不再說話,低頭喝粥。曹道爺暗鬆口氣,端起碗剛要喝粥,就聽尚元魁說道:“昨天的韭菜雞蛋好吃嗎?”
曹道爺默默放下粥碗,夾起一瓣蒜咬了一口,嘆氣道:“你想怎麼算?”
嚥下嘴裡的粥,尚元魁擦擦嘴,這才慢條斯理說道:“您每日三餐必有葷食,豬肉一斤五錢銀子,牛肉一斤一錢銀子,水雞一斤一錢銀子,魚蝦一斤一錢銀子,您這個月吃了五斤豬肉,四斤牛肉,三斤雞肉,二斤蝦,一共是三兩四錢銀子,哦對了,昨天還買了一斤茶葉,花了一錢銀子,總共是三兩五錢銀子,再加上米麪,柴禾木炭油鹽醬醋,給您算便宜些,總共五兩。您買的衣服和喝的酒就不算您錢了,徒弟孝敬您了。”
尚元魁一邊算,曹道爺一邊牙疼,等報完賬後,尚元魁掌心向上,把手遞到眼前,曹道爺一咬牙一閉眼:“沒錢。”
尚元魁並不意外,點點頭道:“那隻好開源節流,委屈師傅了。”
曹道爺不明所以:“何解?”
尚元魁拿走了曹道爺眼前的粥碗,還有旁邊的包子:“從今日起,一切葷腥全免,只吃後山的菜蔬便可。咱們觀裡沒有進項,只靠徒兒下山賣菜賣雞蛋可不成。”
“不行!”曹道爺急忙搶回包子,沒了肉可讓自己怎麼活。
尚元魁眼皮也不擡:“那您說怎麼辦?”
曹道爺雙眉緊鎖,十分之糾結。尚元魁也不說話,平靜的看着師傅。
足足耗了一炷香的時間,曹道爺咬緊牙關:“也罷,你且隨我來。”
二人一前一後往書房走去。
曹道爺住的上房是個套間,一進門正中間擺的是八仙桌和幾把椅子,後面是一個條案,上面擺着中堂五件,平時這裡就是吃飯、喝茶的地方,如果來了朋友,也當作會客的地方。左邊是書房,右邊是臥室。
師徒二人進了書房,曹道爺在書架上找來找去,最後拿出了一本精裝典藏版《道德經》,推到尚元魁眼前。
尚元魁不明白師傅什麼意思:“師傅,徒兒有《道德經》。”
曹道爺輕蔑的斜睨了徒弟一眼:“打開。”
尚元魁依言翻開書,書裡面被掏空了,一隻古樸的木匣安放其中。
“這是?”尚元魁拿起木匣仔細觀瞧,木匣只有手掌大小,外面刻着一柄青峰寶劍,湊近一聞,還有股淡淡的香氣。
木匣上沒有鎖,尚元魁就想打開看看匣內有什麼,一掀兩掀都沒打開,擡眼看看師傅。
曹道爺捋着鬍子得意道:“此匣已被爲師下了禁咒,非大羅金仙不能打開。”
尚元魁並不關心什麼禁咒和大羅金仙:“這裡面的東西能換錢?”
曹道爺捋着鬍子的手就是一緊,好懸沒把鬍子揪下來,自己怎麼養了這麼個貨,這到底是隨了誰!
“師傅?”尚元魁見師傅又神遊太虛,出聲喚道。
“咳。”曹道爺指指木匣,“你將這個木匣送到泰山呂祖堂我師兄正陽子手裡,他自會給你錢。”
尚元魁皺眉:“師傅莫要玩笑,馬谷山和泰山一南一北,相隔何止千里?咱們觀裡並無馬匹,也沒錢僱車,師傅您讓徒兒如何去?再說盤纏怎麼辦?徒兒總不能不吃不喝走到泰山吧。”
曹道爺不以爲意:“出家人四海爲家,路上之人皆是你的施主,怎能餓死?再不濟,你還可以用爲師教你的法術,替人家降妖捉怪,還愁沒有盤纏?”
尚元魁:“......徒兒若用您教的法術降妖,只怕未到海豐縣,墳頭草就要長起來了。”
曹道爺臉上掛不住,喝道:“混賬!還不是你學藝不精,道心不穩,怎的怪起師傅來了?也罷,就給你個保命符。”
說着,從袖裡掏出了一支髮簪,遞給尚元魁。
尚元魁接過髮簪,只見是一隻雕刻成牡丹形狀的白玉髮簪,玉質極爲通透,在陽光下觀瞧,裡面彷彿有水流動。
曹道爺說道:“這是仙家異寶,非到了性命攸關之時不可擅用。”
尚元魁點點頭,把髮簪貼身收好,心想萬一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還能換些錢。
曹道爺又給了徒弟一沓符紙,一柄寶劍,最後掏出了一錠銀子,趁尚元魁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塞進了包袱裡。
一切收拾停當,曹道爺送徒弟下了山,站在山口目送尚元魁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
曹道爺嘆息道:“也不知道這一去是福是禍,哎。”轉身往山上走去,一個不留神,頭髮掛到了樹枝,疼得他就是一哆嗦:“哎喲,我的假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