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無根水擂在窗柩上,光線昏沉,他的一張臉沉在牀幃的陰影裡看不真切。沉默良久,他才淡淡的開了口:“方纔,你對我說了什麼?”
我想大概是剛剛的雨聲太大,而我的聲音太小,所以他才聽不真切。他這樣問,讓我感覺很不好意思,但是不好意思也是一瞬間。我這麼喜歡他,而他爲我受了這麼多的委屈,吃了這麼多的苦頭,我覺得再矯情就有些不識好歹。
我偏過頭來,默默的伸出爪子,默默的拉起他的手,默默的又在我發涼的面頰上輕輕蹭了蹭,柔聲的重複道:“我以前說的狠心話,都是騙你的,你不要當真。沈言,我喜歡你,我一直都喜歡你。”
他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本是靠在牀頭,忽的湊到我的面前來。他淨水無波的眸子裡平靜如斯,卻又似蒙着一層水光,灼灼發亮,他嘆息道:“是不是我的傷嚇到你了?我沒事,你不用擔心,也不用說這些話來哄我開心。”
我愣了一愣,感覺自己簡直要被他給氣炸了。依着話本上,不應該我們兩個深情相望,然後再冰釋前嫌麼?爲什麼到了我這裡就走了向?唔,大約是我以往委實沒心沒肺了些。
我咬了咬牙,捧住他的臉,目光兇狠,語氣也惡狠狠的:“我將將說的都是真的。”
他平靜的看着我。
我抓狂道:“這話我最後再說一次,我喜歡你。”低了聲音:“即便是天命註定,即便是緣淺,我依舊是喜歡你,依舊是那麼沒有出息。”
他看着我,忽的便出手將我摁在他的懷裡,我細嗅着他衣袍上淡淡的芝蘭清香,小聲道:“滄夷說我沒有出息,九尾說我沒有出息,百里長淵也說我沒有出息,他們都說我沒有出息,怎麼辦呢,我的名聲算是都栽在你身上了。”
剛說完這句話,眼眶就有些發熱,我吸了吸鼻子,抓緊了他胸前的衣服:“你不能裝作聽不懂,然後再讓我重複一遍。沈言,你要對我負責。”
放在我背上的手輕輕一顫,他擡起一隻手輕輕擦去我的眼淚,眼神逐漸變得深邃。良久,久到我以爲他想拒絕的時候,他啞着嗓音開了口:“葉兒,你想要我怎麼對你負責?”
我趴在他的胸口,拉住他停在我臉上想給我擦淚的手:“你不能娶紫凝,怎麼樣也不能。”
我在等他的答案,結果迴應我的只是沉默,半晌,還是沉默。我從他的胸口爬起來,咬着脣問他:“這個問題就這麼難承諾?你難不成喜歡上了紫凝?”
說着,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涌上了我的心頭,我有想過我與他不在一起會怎麼樣,卻從不敢想他喜歡上了別的姑娘會怎麼樣。
若是他喜歡上了紫凝呢?他喜歡上了紫凝,我該怎麼辦呢?
我擡手捂住了眼睛,從指尖溢出大片冰涼的水澤,我聽到自己的嗓音,顫抖的幾乎都說不出話來:“我曉得我之前很沒心沒肺,我也曉得我很傷你
的心,可是,你別喜歡上紫凝,別不要我,好不好?好不好?”
一聲似夜風般的嘆息劃過我的耳側,他拉下我捂住眼睛的手,溫熱的脣落在我的眼角,嗓音沉沉的:“我所要的,不就是一個你?”
……
自從與沈言把話說開了之後,我便一直宿在他的言清殿。大約是我的盡心盡力,那日一直不正眼看我的小仙侍態度也溫和了很多。我蹲在殿門口,看着他搖着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扇着藥爐子,憂心道:“你們家神君這幾日怎麼還不見好?”
他瞥了我一眼,繼續有一搭沒一搭的搖着扇子。
日光灑在升着青煙的藥爐上,像是父君大殿上空浮動的雲團,我有些發愁的又道:“這些藥也是天天在熬,每一次我都盯着他喝,怎麼就不見好?是不是藥君與你們家神君有矛盾不曾解決?”
小仙侍放下手中的扇子,冷笑道:“小帝姬,你怕是忘了,除了你,誰敢給神君找不痛快?”
我無奈的看着他,淒涼的想,你還知道我是帝姬啊?既然知道我是九重天的小帝姬,能不能對我友善一點啊?你知不知道這樣我沒法子將話繼續說下去啊?
他拿起扇子,漫不經心的看着眼前的藥爐子,說:“昨日小瞳哭哭啼啼的過來問我,問她的小帝姬什麼時候能抽空回去一下,這幾日九重天的流言甚囂塵上,天帝好幾次親自上門詢問,她有些抵不住。”
我虛扶了一下額頭,眼前有些發黑,這九重天上的衆位仙家果真是八卦中的好手。我有想到過現在的場景,但是怎麼也想不到父君竟然親自上門來問罪。大約是礙在沈言的面子,不敢直接到言清殿將我提回去。這樣想着,有些肉痛。
我期期艾艾的看向小仙侍:“你將將說了什麼,我沒大聽清。”眼見着他要開口,我急忙擺手道:“哎哎,剛剛是我沒有聽清楚,是我的不對,你犯不着再重複一遍,爲我的錯誤付出代價。”
他平靜的看着我:“是麼,那我便說一句不重複的。小瞳說,若是小帝姬再不回清荷殿,天帝放話讓整個清荷殿上下都看着辦。”
我淒厲的罵了一聲娘,腳步飛快的向着清荷殿移去。剛剛踏進殿門,就聽到小瞳細細的抽氣聲,我看着她驚恐的眼神,有些奇怪,問她:“不是日日想念你家小帝姬麼?我回來了罵你擺出這幅表情是做什麼?”
我繞過她,走到茶几處,伸手拿起了茶杯,一擡頭,亦發出了細細的抽氣聲。父君,父君他老人家怎麼屈尊降貴的坐在我的清荷殿裡?!
我不動聲色的向後挪了挪腳,結結巴巴道:“父、父君,今、今日來我這裡,可是有、有什麼要緊的的事情?”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站起身來,金黃色的袍衣晃得我眼疼。他頗具威嚴道:“我以爲你要打算在言清殿常住,正想着把這個小破屋子是燒了還是砸了,沒想到你回來了,真是出乎了爲父的
意料。”
我的眼裡包了一包淚,“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瓦着聲音:“蘇葉知錯,還望父君海涵。”
餘光裡,他好似疲憊的揉了揉額角,聲音略略有些氣惱道:“跪什麼?有什麼好跪的?一個兩個的都不讓人省心,還不起來!”
我聽話的站起身來,低垂着頭,有些不明白父君剛剛說的話。還未等我捉摸出一些什麼,父君又道:“傻站着幹什麼,跟我過來!”
我“唔”了一聲,心不在焉的跟在他的後面。我以爲進門第一眼便會賞我一頓鞭子,這樣溫和有些不像父君的行事風格。我覺得,這樣溫柔的折磨,倒不如一頓鞭子來的痛快。
直到走進大殿的門,我纔回過神來,若不是父君在身側虎視眈眈的盯着我,我真想扭頭便走。唔,一個兩個不讓人省心的,怕就是說的紫凝罷?
我看着她跪在地上,頭頂上簪着的玉步搖難得的有些歪斜,臉上的淚痕交錯,一聲華服也起了皺褶,顯得有些狼狽。一句話來總結,假的可憐。
我偷偷打量了一眼父君鐵青着的臉,有些摸不透這鬧得是哪一齣。父君揉了揉額角,大聲道:“還跪着幹什麼?還嫌我們天界不夠丟人?”
紫凝委委屈屈的站起身來。
我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還未等我看口,她便垂着眸子,小聲道:“是紫凝不夠大氣,可是父君,做錯的明明是阿妹。”
我看着她,抽了抽嘴角,反問:“我做錯了?我幹什麼了我就做錯了?”
她擡起眼來,扯了扯嘴角,眼眸裡卻殊無笑意:“阿妹總是這麼理直氣壯,你做錯什麼你心裡不清楚麼?”
我笑了一聲,想,我還真的是不清楚。還未等我將話給反回去,父君就開了口:“你們兩個這樣說話像什麼樣子!給我好好說話!”
我感覺十分的不痛快,於是我開口道:“汪汪汪。”
父君:“……”
紫凝:“……”
半晌,父君才收回震驚的目光,看向還算平靜的紫凝,道:“我現在很不明白,你同她計較做什麼?”我嘴快的回道:“我沒有同她計較啊。”
父君瞪了我一眼,紫凝慢吞吞道:“因爲我愛沈言。”
我愣了一下,看着父君無奈的眼神,剛想說一些什麼,紫凝便又開了口:“與沈言有婚約的是我,蘇葉她憑什麼?她憑什麼一直呆在言清殿?”
我直直的看着她,大概是氣笑了,我一步一步的走近她,直到站到她的身前,道:“我憑什麼?你說我憑什麼?這一千多年,你的手段真是愈發的不濟了。以前的時候是去找父君,現在也是去找父君,你是覺得我會像千年前一般的窩囊還是會像千年前一般的容易說話?”
頓了頓,放輕了聲音:“紫凝,我喜歡的,你沒有一個不喜歡,我能讓給你的都讓給你了。這一次,我不會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