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顧右盼的四下張望，最後盯着自己染了灰的繡花鞋，也仍是沒有想到應該怎麼回答纔算是完美。頭頂的寒氣愈發的濃烈，我僵着脖子擡起頭來，問他：“九重天的那些流言你也都聽說了罷？”
他板着一張棺材臉，點了點頭。
我舒了一口氣，亦直勾勾的看着他：“那些流言，這次是真的。”
他愣了一下，問我：“你說什麼？”我垂下眼，低聲又重複了一遍。沉默良久，在我以爲他會衝上來掐死我的時候，他擡起了我的下巴，平日裡蓄着笑意的眼睛像是結了一層冰碴。他的指腹輕輕劃過我的下頜，緩聲道：“呵，你說那些話是真的？”
我靜了一瞬，點了點頭，解釋道：“也不全是真的，因爲流言畢竟是流言，總有一些誇張的成分。不過，總體上來說，是真的。”頓了頓，看着他的眼睛，斟酌道：“滄夷，我與沈言和好了。”
他恍惚一笑，捏住我下巴的手指也用了些力道：“你同他和好了？”咬牙道：“你同他和好了，你又將我放在了哪裡？蘇葉，你究竟有沒有考慮過我？”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安撫他道：“滄夷，我喜歡沈言，我一直喜歡他，這你也知道。你也曾說他爲我吃了很多苦頭，我們快樂的日子這麼短，實在是經不起蹉跎了。”
他冷冷的盯着我。
我又道：“滄夷，我們可以做朋友，一直都可以做朋友。”
半天，他放下捏住我下巴的手，笑意宴宴，卻讓我沒由來的感到害怕，他說：“既然如此，你來碧海又是做什麼？”
我覺得，這個問題還真不怎麼好回答。若是說爲了沈言過來找蘭靈草，他說不準就將我打得連我父君也認不出來。若是說沒事過來轉轉，又會不甘心，你想，這個碧海都是滄夷的地盤啊，他來找不比我自己去找方便的多。效率這個問題，歷來都是不可捉摸。
更何況，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支支吾吾了半天，我捏住衣角，期期艾艾道：“我過來找一個東西。”
他冷颼颼的笑了：“什麼東西。”
我擡起頭來，遲疑的、大無畏的、淡然道：“據說那個東西叫蘭靈草。”
話音一落，似乎連空氣也靜謐了起來，滄夷向後退了一步，眸子裡的笑意苦澀，他沉沉道：“蘇葉，你是不是瘋了？”
我偏過頭，看着沉靜的海子，不曉得應該怎麼回答。我沒有瘋，若是沈言渡不過那個劫，我纔是真的瘋了，我愛沈言愛成這樣。
他斂了情緒，平靜問道：“你找蘭靈草是做什麼？”
我扭過頭來，亦平靜的答道：“沈言受了傷，需要蘭靈草來修養，我想你也應當曉得，天界的那些仙藥，對他來說，根本就沒有什麼作用。”
他問：“所以呢？不管有什麼代價？”
我笑了一聲：“所以，我要去找啊，不管什麼代價，我都可以接受。”
他擡起一隻手掐了掐眉角，一張臉在
玄色衣衫的襯托下，竟不比沈言好看多少。半天，他放下手，認真了神色：“如果要你嫁給我，你也能接受？”
我感覺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我只不過是找一個蘭靈草，這與我嫁給誰，又有什麼關係？老天即便是再多管閒事，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我，像極了話本中描述過的慢鏡頭。軟靴踏在沙灘上，發出沙沙的聲響，他站在我的身前，垂下的髮絲幾乎都能拂到我的臉上。在我猶豫要不要扭頭就走的時候，他緩聲道：“蘭靈草只有我知道在哪裡，所以，你答應不答應？”
低下頭，有些難過：“滄夷，你這麼逼我，是不是就覺得我一定會答應你？我有什麼好，你就非我不可？”
沉沉的嗓音飄在我的耳側：“有時我也在想，你有什麼好，讓我這麼放不下你，直到非你不可。”
我剛剛擡起頭來，他便轉過了身去，背影有些說不出的寂寥。
“沈言的傷拖不得，今晚你便來回復我，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
……
夜涼如水，我輕輕推開半掩的殿門，看到景尚站在花廊下，依舊帶着面紗，只是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冷清的眸子像蒙上了一層水光，整個大殿靜悄悄的。
他走過來，欲言又止：“帝姬過來可是找滄夷？”
我輕輕頷了頷首，掩下內心澎湃的“他怎麼在這裡”的疑問，問他：“他現在的情緒還算穩定麼？”他好似認真的思索了一番，半晌，才緩緩點了點頭。
我擡腳就向着偏殿的方向走去，忍了忍，還是沒有忍住，扭頭道：“你怎麼在這裡啊，難不成你真的看上了滄夷？”
“……”
我抱着頭竄了出去。
偏殿的門大開着，我看着他那張煞白的面色，有些於心不忍的走過去道：“我原本是想着與你說的話難聽一點，現在看你這幅樣子，我也說不出口。”頓了頓，接着道：“我不嫁給你，但是我也要蘭靈草。”
他挑了挑眉：“這就是你不算難聽的話？”又道：“我似乎與你說的，沒有這一個選項，我不答應，你又能如何？”
我淡然的看向他：“那我嫁給你。”
他：“……”
他從臺階上站起身來，沒有站穩，有些搖晃，我狠心的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他壓抑着輕咳了兩聲，轉身向着殿內走去：“跟我去拿蘭靈草。”
我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什麼話也不想說。
他揮了揮手，原本漆黑的殿內霎時就明亮了起來，我眯起眼睛，盯着桌角搖曳的燭光，想，老天依舊是那麼看我不順眼。
他從一側的盒子裡拿出了黑乎乎的一團，轉身隨意的放入了我的手中，道：“這便是蘭芝草，你回去交給藥君，他應當知道如何提煉。”說着，又咳了幾聲。
我“唔”了一聲，小心的將那黑乎乎的蘭靈草放入袖中，連看也不敢多看，怕多看上一眼，蘭靈草就會瘦上
一圈。他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樣子，冷笑了一聲：“沒人搶你的，你何必如此。”
我表示我不想與他多說話。
我看也不看他的，就向門口走去，邊走邊道：“我這個人一向是最講信用，所以，我先回九重天將蘭靈草交給藥君，等着沈言好起來，我便……”咬了咬牙“我便過來與你成親。”
“你恨不恨我？”
我頓下腳步，似乎是笑了一下：“滄夷，你怎麼會問出這樣的話來？你這樣逼我，你逼了我兩次。”輕聲道：“我不恨你，我只恨天命。”
在我即將邁出殿門的一剎那，他低聲說：“我其實不要你一定要嫁給我，我只是不甘心，我只是不想你嫁給沈言。你恨我也好，不恨我也罷，嫁給我也好，不嫁給我也罷，蘇葉，你只要不嫁給沈言，我便可以一直騙自己，我一直有機會。”
我問他：“滄夷，做朋友不好麼？”
他幾乎是立刻，回答：“不好，我寧願你恨着我。”
我愣了一會，喚來一朵祥雲，看也不看他的就向着九重天飄去。我站在雲團上，抹了一把臉，有些溼潤。莫離嫂嫂曾經問過百里長淵，爲什麼他們在一起怎麼會這樣難，我想，再難，也不過是我與沈言這般，兩世也不得在一起。
我飄下雲頭，停也不停的就往藥君的住處跑去。藥君睡眼朦朧的開了門，我急忙將袖中的蘭靈草掏了出來，他的眸子瞬間睜大了不少。
他呆愣楞的看着我：“帝姬這是……怎麼這麼快就尋到了蘭靈草？”
我發急的拎着他的衣服將他拖到了藥房，道：“你不是說要用它做藥引麼？你快用啊，你用了沈言就能快些好起來，我的效率向來都是很高的。”
他略略掙扎了一下，安撫我道：“帝姬你先放開小仙，這個藥引需要提煉兩日，兩日後，我便去言清殿，將這藥交予神君，不出半個對時，神君的傷勢即可好轉。帝姬大可不必如此憂心。”
我“啊”了一聲，鬆開了手，看着藥君馬不停蹄的尋找着古籍，心裡不曉得翻涌着什麼情緒。我盼望着他快點好起來，又盼望着他不那麼快好起來。藥君說，不出三日，沈言的傷勢就可好轉，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也便只有這三日了罷？
紫凝說的沒錯，她總有法子不讓我們在一起，但沈言已經答應我，怎麼樣也不能娶了她。我現在也不曉得，這個局面，究竟是滿意了誰。或者說，這個局面，到底是順應了千年前既定了的結局，天命難違。
我不信天命，可是它總有法子讓我難過。
失魂落魄的回到言清殿，看着緊閉的殿門，手心裡起了一層冷汗。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響，小仙侍從門內露出半張臉，第一次和顏悅色的看着我。
他說：“小帝姬你總算是回來了，神君這一天都在殿內半步不出，只等着你回來。”
他還說：“神君說，若是你不回來，他便一直等着你，等到你終究願意回來的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