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生氣了,原因麼,我想了挺久的。起初以爲是怪我一個金仙修爲的居然不懂隨時隨地用護體仙氣,竟然把自己踢傷了。但我拿這件事跟師尊老老實實認錯之後,師尊的氣卻沒有消。
等我召出一片千目蓮華香將那糖龍凍起來,確定我便是用拳頭砸它,它也不會碎掉之後,我又用心想了想,終於明白了。
我跑到客廳。
玉未央跟妖皇也回來了,還買回了一副圍棋。妖皇要跟玉未央下,但玉未央不許,就跟師尊對弈起來,妖皇只好去燒水泡茶。這凡間的茶葉,着實不大好喝,玉未央與師尊卻說“別有趣味”,大約仙人做到師尊那份上,一切都已經不甚在意了。
“師尊啊。”我站在師尊身邊誠心誠意地說,“上午那時是徒兒不對,您別跟徒兒一般見識啦。徒兒不是故意攔着不讓你買胭脂的,實則乃是徒兒覺得吧,那胭脂的成色是在太差,還不如我們自己做呢。師尊,自己做的纔是心意!”
“胭脂?”玉未央吃驚得手中執着的棋子都掉了,啪的一聲將棋局撞亂了。“子慕,你要胭脂做什麼?”
“沒什麼。”師尊一顆一顆地悠閒自得地將棋子恢復起來,淡淡問道:“你會做胭脂?”
這話雖然沒稱呼,卻是對我說的。我趕緊點頭,爲了師尊能消氣,我就算不會也要會啊:“師尊,我會的!當年在花樓裡,花娘們做了很多,我都見過。”
“花娘?”妖皇正端着茶進來,一個踉蹌差點把他辛辛苦苦泡的茶全灑了,還差點摔碎了我辛辛苦苦買回來的茶壺茶杯。他語氣古怪地說:“啓子慕,你怎麼教孩子的?怎能讓一個女孩子去那種地方?”
師尊重複道:“那種地方?”
“就是女子聚集之處啦!”我衝到妖皇身邊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悄悄地擰了一把妖皇的背,登時感覺妖皇一陣顫抖。很好,看來疼得厲害。
“你幾時去的什麼花樓?”師尊不依不饒。
“就小的時候嘛!”我說了一半的真話,“那時候我要學梳頭,聽說凡間的人最善長這個了,就去了女子最多的地方。哎呀,師尊,這等細枝末節的陳年舊事就不用計較了,現在我們要討論的是做胭脂!”
“小丫頭,你真的會?”妖皇將茶水一放,也不計較我擰他的仇了,看來十分想自己做一份給玉未央。
“當然了!”我昂首挺胸自信地說道,“什麼石榴嬌、聖檀心、天宮巧之類的胭脂上品,我……我都是見過的!”
妖皇嗤笑道:“也只是見過而已!”
“本姑娘天賦異稟,見過的就會!”我不服氣地說道,“比如那聖檀心,便是以聖雲霞花混合沉水檀信花製作的。將花瓣摘下後對半混合,放在玉鉢裡搗捶,直到裡頭的花汁濃稠得快要結起來爲止。再將花汁倒入倩雲紗中,把黃汁絞去,繼續搗碎,直到裡頭全都是汁水爲止。燒草木灰的水,將
花汁倒入其中,以倩雲紗過濾,將最後的黃色濾除。再在濾出的汁水裡加醋石榴汁,讓裡頭的紅色凝結,又以倩雲紗過濾。如此反覆至少十次,才能得到最純正的紅色胭脂水。等胭脂水弄好了,便將胭脂水用倩雲紗包好,放在玉雕的盒子裡,一寸寸地蓋好。那之後還要等上十幾天,讓胭脂水自己幹了,才能得到最純正的聖檀心。”
我說得頭頭是道,連師尊也唬住了。玉未央更是來了興致:“我倒從未做過這等女兒家的事,窈窕,左右等着也是無聊,我們不如做胭脂吧?”
“好是好,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玉姑姑,你身體不好,這附近不知哪裡纔有紅花。要找到紅花了,才能做胭脂呢。”
“這又何妨?”師尊道,“未央在這裡休息,妖皇身爲九尾狐,在此看守聚魂珠與追魂玉。紅花的事,我們去。”
師尊說着就站起來:“走吧。”
這麼着急?我瞪大了眼,一愣神師尊已經走到院門了,趕緊追上去:“師尊等我!”
紅花啊紅花,紅花自然是生在山裡頭的,小鎮上可沒有什麼大戶人家能出現個大花園,種一院子的玫瑰。我跟着師尊走到鎮外,師尊一看附近沒人就御劍飛上了半空。找花這種事當然不能讓我一個瞎子來,我哪知道那是紅花還是黃花?
“師尊,花要越紅越好,最好是同一種,因爲不同的花可能會有花香不同的原因,到時候還得調香。”
“嗯。”師尊表示清楚了,忽然帶着我往一個方向飛去,落在一片花叢中。
這就是紅花?我心底略微刺痛,總之我是分辨不出來了,無論如何都分辨不了。但我沒將傷心之色露出來,只是道:“師尊,將紅花的花瓣都收起來吧,不要花蕊花枝,只要花瓣就好。”
“嗯。”師尊再應了一聲,廣袖一拂,我只見漫天飛起無數的花瓣,好似一陣洋洋灑灑的花雨。師尊不知用了什麼法術,那花雨全都落入師尊的袖子裡了。
這就是仙人跟凡人的區別啊。我心中感嘆,想起當年在花樓裡,爲了做一盒子胭脂,我們得將一院子的花朵一片一片地摘下。因爲在凡間,我也不能用法術,最後扯花瓣扯得我手疼。
現在花瓣解決了,接下來就是器皿跟濾紗的問題。盛花汁的器皿一定要很潔淨,最好是用白玉做的。濾紗則一定要細,非常柔軟非常細。
“那就用這個吧。”師尊聽了我的話後,將一件東西取了出來。我一看差點沒暈過去了,這不是師尊在萬丈深海里摘的那枝靈玉珊瑚嗎?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師尊便將靈玉珊瑚底部那粗大的一枝斬下了,劍氣閃動,眨眼間就雕琢出了一個大小適合的碗來。
“嗯,細紗我卻是有的。”玉未央也說,然後就把自己衣服的罩紗給撕了一片。
這可是映日雲紗!天女織的紗衣!仙子,您可知我們摘回來的不過是普通的連名字都
不知道的野紅花而已?靈玉珊瑚爲皿映日雲紗爲濾,我怕這野紅花承受不起啊!
“接下來便是搗花汁,對麼?”師尊完全沒看到我此刻震驚的神色,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只見他從袖子裡取出個錦囊一打開,花瓣便飛到了靈玉珊瑚皿裡頭。師尊淡定無比地坐下,拿着玉杵開始舂。
“聽起來跟看起來都一樣簡單。”妖皇道,轉身在不知從哪也取出個玉鉢,抓了一把花瓣放裡頭錘。
師尊跟妖皇的力氣非比尋常,別人不知道要搗多久才能搗出一碗花汁來,他們倆卻是眨眼的功夫就好了。將花汁放在映日雲紗上先粗略地絞了一會黃水,我跑到街上買了酸梅,絞出花汁裡的黃色需用草木灰水與酸性的水輪流,這地方沒有醋石榴,就只能用酸梅汁代替了。
“窈窕,你來。”
“噢!玉姑姑,給你酸梅。”我趕緊跑過去,玉未央到了嗜酸的時候,不吃酸梅就容易孕吐,我每天都找適合酸度的酸梅給她吃。
“謝謝你了。”玉未央一笑,將我拉住了不放。“窈窕,你會下棋吧?我讓妖皇做了副特別的圍棋,我們來下棋吧。”
“可是師尊……”我很擔心地往院子裡望了一眼。師尊跟妖皇在各自奮鬥做胭脂,沒有我的指點,真的行嗎?
“無妨。”玉未央將特製的圍棋取了出來,是普通的青田石做的,但不是黑白兩色,卻是圓形和方形兩種形狀。玉未央慢悠悠地說:“動手做禮物,自然是自己來纔有誠意。”
我心頭一頓,恍然大悟:原來玉未央拉着我下棋,是要考驗師尊爲她做事的誠心呢!我差點好心壞大事!師尊啊師尊,你可得保重兼加油啊。
“窈窈。”
等我輸給玉未央好幾次的時候,師尊走了過來。看師尊一副神清氣爽風輕雲淡又仙風道骨的樣子,大約是將花汁裡的紅色全都濾出來了,用映日雲紗包好了放在廊下的陰涼處晾着呢。
不一會兒,妖皇也來了。我有心去看看師尊他們做的胭脂是不是合格,師尊卻道:“你竟懷疑我的本事?”
懷疑一個上仙是不是能做好這等小事,着實有些傷他的面子。我只好耐心等着,每日裡檢查聚魂珠,搗鼓吃的,吃夠了就搬張藤椅在院子裡曬太陽。師尊給我買的糖龍依舊放在我的儲物鐲裡,我會偷偷地拿出來看看。
平日裡,師尊若不是靜靜地在廊下打坐,便是跟玉未央下棋。玉未央若是精神不濟了,師尊便拖着我下,我每每都輸得很慘,被妖皇大聲嘲笑。
這日子平靜安寧得,就像我們真的是滾滾凡塵裡的一家人,每日裡除了吃飯睡覺,就剩下對弈猜謎聽風聲吹過樹梢。但凡塵的日子再美好,我們也不是這裡頭的普通人。
這一天夜裡,我正拿了把團扇撲螢火蟲時,妖皇忽然說道:“我們的胭脂快好了吧?”
玉未央卻道:“明天就是第四十九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