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金使驛館夜戰以後,皇帝更加強了護衛,命劉錡親自帶領禁衛軍設防,並叫神候府諸人從旁協助。四大名捕皆乃江湖中的青年才俊,雖說與劉錡算得朋友,但聽命於他,總是十分不願,更替世叔神候大人抱屈。諸葛從青年至白首,一生爲國捐力。功勞苦勞似山高海深,何以鬱郁終生,偏像樑師成、蔡京那樣媚上欺下的弄臣卻能隻手遮天?
諸葛喝止住,獨自到驛館察看。這一生,他已對官場看得透明,年少輕狂,壯志凌雲,早作昨日黃花菜。但他只能堅守,必須堅守。畢竟他已將拳拳熱情以及一輩子都放在這個崗位上了,不捨得,抑或沒有勇氣。
神候府雖不是家但還算熱鬧,離開那裡,他就只剩孤獨。
孤獨,人越老越害怕這個東西。
諸葛把那聲嘆息嚥進肚子。
忽然有人叫道:“小花,你好哇。”
諸葛陡地停步。時值黑夜,街上並無甚麼人。他想:“在叫我麼?嗯,大概是的。”但他並未答應,仍舊向前走。咳嗽不絕。人家疑心他沒聽見,更加大聲地叫。
諸葛終於應聲回頭。他驚訝地發現面前站着一個穿白衣服的女子,白巾遮面。
那女子走近一些,問道:“你還認識我麼?”
他想了一想,說道:“像我做的一個夢,夢裡的一位故人。”剛說完又咳嗽起來。最近天氣冷了,咳得也更厲害更頻繁。他甚至想約摸活不過冬了。
白衣人正是白夫人。她看着這個老態畢現的人,眼中開始泛淚。倒不是替他難過而是替自己的青春傷感。
少年年少輕狂,少女年少做夢。曾經大放情懷,如今·····如今已不敢正眼瞧了。兩眼空空洞洞,可憐得像只螞蟻。她突然覺得她可以將他踩在腳下。
想到此處,縱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這種快感來自於她還美貌,她還年輕,而他已老了,十分的老。
諸葛身體已在顫抖,但他沒有多餘的力氣激動,淡淡道:“姑娘,你有事麼?無事的話,我可走了。”
白夫人知道他故意迴避。一瞬間,多想扯下巾布,欲讓他瞧一瞧那張仍然風華絕代的臉。恐怕他會氣死了。一想到那幅模樣,她就忍不住狂笑。
但轉眼間白夫人走了。她羞辱他何曾不是羞辱自己。這世上並沒有甚麼是長久永恆的。倘若她能活得長久,靜看世界變化,變化着,變化成甚麼樣子。只因親眼見着了,那都十分有趣。
諸葛獨自站在長街。女人早已在他的人生當中褪去了色彩。眼望那一點背影並未多想,只是莫名地眼眶泛酸。老淚,老淚——
但老淚終於未流下來,他抖顫着如將凋落的樹葉。咳嗽不絕。咳嗽一止,萬籟俱靜。
馬擴與趙良嗣伴同金使迎出門來。主使統共三人,女真貴族遏魯和渤海人高隨、大迪烏。他們首先表達了完顏阿骨打對神候大人的敬重。這幫人雖說生於蠻荒之土但悉數禮敬有加。諸葛心情好轉,問些情況。
馬擴先道:“張天師說那幫人用了邪靈之術,須取血龍木來。而那血龍木又遠在天山,便帶了長白山幾位道長星夜趕往九天寒宮。臨行前各分排了一串烏木珠兒,說是能抵暫用。”
諸葛一聽,神色遽變,但馬上改顏道:“好,我已叫四個徒兒各自帶領堂下弟子分伏在周圍,使者儘管放心便是。”
高隨笑道:“是了,倒不必十分着慌。聽阮公子說起那夜襲黑衣人的來歷,不是真鬼怪,卻是我相識的,就沒可怕了。山西邊陲之地有一個鳳凰城,城主楊夜原姓郭,曾在長白山跟隨尊主習武。他家族人都是熟女真,與遼朝更近。天祚帝因要他們供奉海東青及新鮮珍貴的蚌珠,而這些東西都在白山黑水一帶,便拿着滾刺棍棒吆喝起生女真來。如此一來,矛盾愈深。郭姓少年回家探親,正趕上兩頭打鬧。他畢竟乃習武人,又血氣方剛,一棍打死了個生女真貴族。更不可開交。生女真本來戰鬥力更強,一怒之下便將郭少年全族砍死。他悲痛欲絕,也殺紅了眼,但雙拳難敵四手,最後落敗被捕。是尊主出面才解救出來,但卻永生不能回師門了。因免去仇家追殺,便改了姓名,卻在鳳凰城紮起基業來。恐怕刀向生女真,欲抱滅族之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