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凡只覺頭痛欲裂,渾身疼痛,意識逐漸模糊,眼前就一片昏暗。
渾渾噩噩中聽到熟悉的聲音,焦急而溫和的喊自己的名字:“亦凡!亦凡!”
那個聲音高頻率的喊着,從遙遠昏暗的地方,一直越拉越近,近到她再也沒辦法忽視,想起自己還是個存在的肉體,努力找回自己的眼睛,用力睜開。
模糊的視線裡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是陸池城的臉。
他只穿着白色襯衫,少了往常得體的西服外套,領口處沾着血。面色憔悴,頭髮微微有些散亂。
旁邊還有醫生護士模樣的人。他們舉着點滴,快步推着她行走在寬敞潔白的走道里。
她想開口說話,卻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眼下看到鼻息間被氧氣瓶籠罩,每次顫顫發抖的呼吸,都能給眼前罩上一層薄霧。
“池城……”她微微張開嘴巴,用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叫出來,好像力氣使得太多,剛張開嘴又昏睡了過去。
林亦凡被送進手術室,陸池城纔不舍的放開她的手,看着醫生護士推着救護牀消失在門的那一頭,門被自動鎖上。
下午她開着他的車離開,他就通知莊榮派車追上。莊榮一刻也不敢遲緩,立馬開車追蹤到陸池城的車,就在臨近林亦凡的地段時,親眼目睹了一場車禍,而出事的車輛正是陸池城的。
普通馬路上林亦凡把車速提到每小時120公里,撞上的是一輛貨車。好在陸池城的SUV性能高,車子翻了個身,只是車前被撞出個窟窿,換成稍微低一個檔次的車非立馬爆炸了不可。
貨車司機被磕了腦袋,沒有大礙,原本下來後就要找自己撞上來的傢伙一陣索賠,就被從不遠處趕上來的莊榮用一筆交易作了賠償,這樁車禍才私了了。
陸池城接到他的消息趕過來的時候,林亦凡因爲失血過多,已經昏了過去。
這個女人啊,哪怕消失一小會兒都會讓他擔心得要死。而現在他是真的怕了。
把人送到皇家醫院,陸池城因爲焦慮和緊張,臉上露出少有的疲憊和慘白。平時不染塵埃的白襯衫現在沾着都是血,也沒一刻想要換下,杵在手術室外面等她。
莊榮拍拍他的肩膀:“別太擔心了,醫生說了,只是腦顱受損,其他還沒有查出有危險的!這裡都是最好的醫生,小凡身體那麼好,又堅強,她能渡過這一關的。”
陸池城低着頭,用盡力氣呵出一口氣,才擡手搭在莊榮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背,莊榮感到他滿手都是冷汗,體溫冷得不像樣子。
“到底發生什麼事?你們又吵架了?”莊榮問。
“我帶她去試婚紗。”
“然後呢?”莊榮再問,見陸池城眼底盡是陰鬱,滿臉有口難言的樣子,忽然想起什麼,問:“你不會……給她穿了那一件吧?”
當年瑟瑟失蹤,陸池城把自己沉迷在毒癮裡,久久不能自拔。那三個月他活的暗無天日,若不是球球還需要他照顧,他恐怕那段陰暗期會過得更漫長。
球球是他錐心刺骨的痛,也是他重振旗鼓的動力,陸池城把來不及付出給瑟瑟的無微不至都給了這個孩子。
隨着瑟瑟失蹤的時間越長,找到她的機會變得渺茫,陸池城才把和瑟瑟的過往告訴莊榮。這個老友是他尋找瑟瑟的得力助手,也是他深埋心底秘密的發泄口,瑟瑟的事,他身邊只有莊榮知道。
陸池城掌權的這幾年,鰲路的事業盡是前所未有的磅礴,他成了年輕一代最叱吒風雲的傳奇,也是商業大亨裡最年輕有爲的一個。卻只有莊榮知道他的所有精神必須毫無保留的奉獻在事業上,才能忽略那般情殤帶來的鑽心疼。
直到林亦凡出現,他的淡漠神態裡終於有了一絲不同。他會像年少一樣急躁得跳腳,會莫名發脾氣,雖然這些情緒發作起來令莊榮吃不消,但至少證明他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而今,他幾乎包容她的所有,所有令人費解的想法和舉動。
莊榮把陸池城拽到長條凳上坐下,從飲料機取了灌冰咖啡遞給他。陸池城已經連續幾個小時沒喝水了,易拉環就灌了下去。
“你早就認定她就是瑟瑟。”莊榮說。他沒見過瑟瑟本人,但世間竟有兩個人生得比雙胞胎還要相像,本就是奇事。莊榮的立場是,陸池城的眼裡只有這個女人,而他的眼裡,只有陸池城眼裡的那個誰。只要陸池城相信她是瑟瑟,他就相信她是。
“如果她是,知道那是我早就給她做好的婚紗,爲什麼掉頭就走?”陸池城回憶着下午從工作室出來林亦凡的神色和舉動,分明是嫉妒心在燃燒。
半晌,他問莊榮:“那件事查的怎麼樣?”
莊榮帶着幾分不確定,“有一條線索。”然後看向陸池城,“還記得十幾年前社會流傳的一個盜幫的傳說嗎?”
十幾年前,社會一度盛傳一個神秘盜幫組織的傳說。陸池城有所耳聞。十幾年前那一次人心惶惶的猜測不是第一次了,早在他們還沒出生前,大約半個世紀前,社會對於那件世間最昂貴的珍品,雪山之巔鑽石雕離奇失蹤案就衆說紛紜。
國際出動最龐大的警方隊伍和偵探組織都查不到雪山之巔的下落。那件藝術品消失得不露痕跡,嫌疑人一絲指紋都沒留下。
時間久了這塊丟失的珍品成了皇室貴族的心頭痛,但幾十年過去再遺憾感傷也於事無補。
十幾年前國際上發生一起古玩糾紛案件,上世紀八國聯軍入侵清朝時,帶走的一件古物被放在柏林藝術館,一派學院人士將當時搶奪古玩的國度告到聯合國,要求物歸原主,否則索賠。
因爲請願人勢單力薄,糾紛在國際法庭看來只是小打小鬧,案件拖了將近一年才得以處理,但柏林藝術館遲遲沒將完璧歸趙,直到古物一夜之間銷聲匿跡,偷樑換柱般的坐落在故宮博物館。
由於法院已經判了古物所有權屬於中國,柏林藝術館對這種局面不可否置,卻只能啞巴吃黃連,把氣憋了回去。官方新聞最後以闢謠的形式,告知大衆古玩是被送回來的,結局皆大歡喜。但不久後有知情人透露古玩的迴歸蹊蹺重重,根本不是柏林派使者送過來的,而是穿天遁地回到的故宮。
而後就有人把幾十年前雪山之巔的消失跟此案件聯繫到了一起,一時間神秘盜幫組織成了虛無的存在,似有似無的傳說流行民間的茶餘飯後。
陸池城的記憶裡,確有人提到這麼一個詞眼,“逍遙幫”。人們把能完成這種不可捉摸的行竊任務的怪盜歸集到一個臆想出來的組織,給它起了名字叫逍遙幫。
輿論的風向總是轉的很快,兩個神秘程度不分上下的珍品遺失案件炒了一時,逍遙幫被人們念在口裡兩個月,也就成了過去式。畢竟誰也沒有證據證明它的存在。
陸池城問莊榮:“我要你查的事,跟這個有什麼關係?”
林亦凡突然出現在公衆眼裡的時候,陸池城讓莊榮去查過她的背.景,查不出來她和瑟瑟有什麼聯繫,也查不出來林亦凡有過失憶的經歷。
然而日以繼夜的相處,他還是從她和瑟瑟有着天壤之別的個性裡捕捉到了瑟瑟當年的影子。她的羞澀,她的要強,她的嘴硬。
還有身上跟瑟瑟一分不差的肌膚,額角上幾乎一模一樣的絨毛。不可能兩個不同的人會有這般相像的容貌。
如果她沒有失憶,如果她不是在假裝忘記,那麼……只有一種可能。
她的部分記憶被清除了!
他劍走偏鋒,但以目前社會科技的水平,要控制人的記憶不是不可能。
不久前,陸池城和莊榮一直在調查研究有沒有這樣功能存在的東西。依照鰲路醫療技術團隊的理論推測,這種東西是可以被做出來的。也就是說,如果有人率先一步掌握了這項技術,用在林亦凡身上,倒可以解釋她爲什麼跟瑟瑟如此像又如此不同。
而莊榮不單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還跟他講起不着邊際的故事。
見陸池城不耐放卻無心跟他再計較的糾結神情,莊榮流露出幾分得意:“你先別急,聽我把事情說完。我老爹不是周遊列國,廣結神友嗎?我以前一直當他那些神叨叨的朋友不是一回事,上個月回的那趟家,被他逼着造訪那個老朋友,還陪他切磋棋藝,一來二往,居然從他口裡聽說一件要緊的事!”
陸池城面無表情,心裡卻十萬個“你給我說快點”,莊榮自是知道他想迫切知道這些都跟林亦凡的記憶有什麼關係,故意“娓娓道來”:“他就是從當年的‘逍遙幫’金盆洗手出來的。”
“知道爲什麼‘逍遙幫’一夜之間會從人們嘴裡蹦出來嗎?知道爲什麼當年的古玩歸位,被爆出來事有蹊蹺,不久後又悄無聲息嗎?”莊榮問,然後又自問自答道:“原因就是肇事者自己散發的消息,又自己堵住了喉舌!”
“我老爹把朋友親眼目睹過幫派的手段,把這個秘辛告訴了我。”
“當年,那傢伙把古物偷回來放進故宮以後,得意現形發了條網路消息,從此‘逍遙幫’的名字傳了開來。原本是小道消息,卻被衆人皆知,組織大佬把幹這個事的傢伙逮了回去,給他的海馬植入了控制記憶的晶片,清除了那傢伙盜取古物的記憶,才讓他消停下來。幹這件事的人都不記得盜竊案的來龍去脈,久而久之,逍遙幫的傳說也就消散了。”
陸池城眼眸深沉,用極爲低沉的黯啞嗓音道:“你是說,亦凡身上也有這樣的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