錕言突然離開不是沒有理由,林亦凡還沒來得及揣摩,一個熟悉的黑影就飄入眼風。
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看見陸池城正和走廊上的燁言說着什麼,林亦凡想都沒想,躺身窩進被窩當鴕鳥。
她還不想那麼快面對他。該生氣還是原諒?
如果陸池城對她車禍的關懷也是出於對瑟瑟的關懷呢?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林亦凡氣還是不由得冒了上來。雖然認識他這麼久以來,她確實沒對他付出過什麼,但確是被他奪了心神。想她盜幫瀾言,乃宵門第五元素,偷天遁地無所不會,本事算不得天下第一,好歹也是巾幗不讓鬚眉,這樣失心也算可以了吧!
門被打開了,一束光影透射進來,林亦凡下意識的閉上眼睛。
陸池城腳步很輕,一直走到牀前,林亦凡不爭氣的心跳又加速了幾碼,該死的,這裡有心跳儀,被姓陸的看穿自己在裝睡怎麼辦?裝睡就算了,還知道他進來就莫名緊張!
忽然門又被打開了,是小護士的聲音:“陸先生,我們來幫陸太太取點滴。”
小護士走上前來,“誒,陸太太還是沒醒啊?剛纔尹小姐出去的時候說陸太太已經醒了呀。”
另一名聲音年長一點的護士又說:“可能醒了又睡過去吧!病人現在還虛弱呢。藥劑的量已經加足了,先緩一緩,等醒了觀察看看再加。”
小護士輕手輕腳的把針管拔出來,給林亦凡手背貼上紗布膠條。
“陸先生,您不用太擔心了,醫生都說了陸太太運氣好,傷勢不是很重,手術也很成功,你再這樣不吃不喝不睡,等陸太太好了,躺牀上的就該是你了!”
“你小丫頭胡說什麼?快乾活去!”
一大一小兩個護士開起陸池城的玩笑,他只是輕呵附笑兩聲,送走護士,便靠在牀沿坐下。枕邊的牀柔柔的塌陷下去,因爲居高臨下,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林亦凡突然這種感覺很讓人依賴。
殊不知在未來的日子裡,這種感覺只能在想念中實現。
陸池城坐了一會兒,忽然脫下筆挺舒直的西裝外套,倚靠在林亦凡背後,然後身子就悄聲往下移,身體慢慢擠進病牀,從背後環住了她。
這是皇家醫院的高級套房,陸池城給她安排的病房跟酒店的套房一樣家居味十足,連病牀都是一米八的雙人牀,縱使林亦凡睡在最中間,憑她小小的身軀,陸池城從旁邊睡下去也綽綽有餘。
他連同包裹她的蠶絲被一起環抱,鼻尖在她頭髮摩挲,動作輕柔。
“別人看不出,但我知道你骨子裡烈。”陸池城聲音黯然,略帶沙啞,語氣裡是她聽得出的悲涼,“卻不知道你這麼狠心。”
說到最後兩個字,陸池城情不自禁握了握手掌,擁抱也變得用力,卻不生疼。
狠心?他在爲她把他丟在路邊而苛責她嗎?林亦凡略有不爽。
“凡凡……”他忽然呵出她的名字,深嘆口氣,林亦凡差點沒起雞皮疙瘩!
“我愛你。”
雞皮疙瘩挺得雄赳赳氣昂昂!林亦凡差點嚇得眼皮都擡起來。
好在陸池城沒再說出酸溜溜的話來,安靜的陪她躺着,然後……她也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她少有做夢,但今天連續兩次睡眠都不安穩,這次又是做夢。灰黑的夢境光影裡,她看到陸池城的身影背對着她,冷漠如同陌路人,他筆挺的背膀比往日高大得多,像一座巨型的山要把她壓迫。
“池城,我沒有……我沒有……”她張着嘴用力想解釋什麼,後面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求他能回頭施捨她一個眼神。
他緩緩的移過臉,熟悉的側臉輪廓,卻像渡了層霜,完全是她沒見過的表情。而他重重的起身,手裡抱着一個年齡跟她相仿的女孩。
那女孩身上沾滿了血,臉色蒼白,在林亦凡驚慌不知所措的時候,那人忽然醒了過來,陰冷的眼風朝她撇去,然後猙獰一笑:“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你的孩子給我孩子償命!”
“啊!”她嚇得哭了一聲,然後就被一個暖暖的聲音喚醒:“亦凡,亦凡!”
“我沒有……我沒有……!”她慢慢張開意志,心跳快得不行,睜開眼臉上都是淚。
看到陸池城正對着自己的臉,林亦凡忽的抓緊他的手臂,埋頭撲了進去。
陸池城大手輕撫她的背膀,一下一下,語氣低低而溫柔:“不怕,是夢。”
林亦凡恢復了平靜,才從他懷裡出來,擡臉看到他人類極致般的面龐,深眸幾乎要把她吞噬,還有因爲焦慮蹙在一起的眉團。
林亦凡恍惚有種意念,這樣的他纔是不真實的,那個不顧她解釋,跟她形同陌路的人才是真實的。
而他懷裡深深抱着的女人,最後露出來的臉分明是陸印兒!
瑟瑟……?
初見陸印兒的時候她就把她當成瑟瑟,說了好多嘲諷的話,這兩個人的過去一定有很深的仇怨。
瑟瑟害死了陸印兒的孩子……?陸印兒的孩子不是球球嗎?她腦袋一陣刺疼,刺得她不禁迷上眼睛“呃”的叫出一聲,夢境裡的畫面變成灰黑的影帶一幕幕閃現在腦海,甚至還有許多陌生的畫面,裡面都是熟悉的陸池城和陸印兒的面孔,場景卻與夢裡有所不同。
這……何嘗不是瑟瑟的記憶?
林亦凡被自己可笑的想法嚇了一跳!連她都懷疑自己是瑟瑟了?
“亦凡,亦凡。”陸池城手掌像捧着一件寶貝,輕輕捧住她的臉頰,拇指劃去她臉上的淚痕。
他一下一下叫她的名字,聲音黯啞卻柔和,眼睛似一潭深不見底的水,林亦凡慢慢被他喚回了神智。
“我們……是不是以前就見過?”林亦凡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他。
陸池城臉色有剎那間的訝異,但很快就恢復一如既往的篤定,用憐愛的語氣說:“傻瓜,我們不是十幾年前就見過了?”
“不,”林亦凡搖搖頭,“我說的不是小時候,是五年前!”
看着他眼裡的悲疼,她目光變得更加堅定,身子不由得又朝他逼近,病牀上兩個人捱得緊緊,不差一絲縫隙,“五年前,我們是不是見過?”
陸池城愣了一會兒,脣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胡思亂想什麼呢?”
“你……我……!”林亦凡也被自己的想法啞得啞口無言,差點問他“我到底是不是瑟瑟”,想想又覺得可笑,她自己都不知道,他怎麼可能知道?
雖然想放棄,但還是很好奇,忍不住又問:“你和瑟瑟之間發生過什麼?瑟瑟和陸印兒又有什麼關係?球球到底是誰的孩子?”
“爲什麼這麼問?”
“我剛做夢了,夢到自己變成瑟瑟,我看見陸印兒去找我,給我看了好多相片,上面都是你和其他女孩子的合影,有微笑的,有擁抱的,每一張裡面你和她們都很熟。還有一張最親密的,是你和陸印兒在一起。她還告訴我,她懷孕了,孩子是你的,預產期快了,我把她趕了出去,她不肯走,我們在路邊發生爭執,她不小心跌倒了,流了滿地的血……!”
林亦凡驚慌失措的回憶着這個驚險的夢,生怕等會兒就會忘記。
“她說那是你和她的孩子,我竟然傷了你們的孩子。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我不知道她爲什麼好好的會摔下去……然後,你就來了。你把她帶走了,對我看都不看一眼,我在後面拼命喊,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推她……”
她說的難受,忽然冰涼的脣就被陸池城的食指輕輕摁住,這才住了嘴。
陸池城深邃的眼神像灰黑的海底,看向她,低吟般道:“都是夢,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林亦凡似信非信:“真的嗎?”
陸池城點了點頭。
林亦凡意識恍惚,就被他抱進懷裡。真實的他的懷抱讓她漸漸從剛纔的幻覺中走出來,手握了握他緊實的臂膀,要不是這個男人的心曾屬於另外一個女人,她真的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了。
“把你丟在路上,是因爲我生氣了。”林亦凡說。
陸池城沉默了一會兒,用鼻息“嗯”了一聲,表示迴應。
“我生氣,是因爲工作人員說那是你給瑟瑟做的婚紗。”
分明感到陸池城身子僵住,半晌才把她從懷裡放開,鄭重的看着她:“亦凡,你不知道你穿上那件婚紗,有多好看。”
“老實說那件婚紗的設計,恐怕世上也沒幾件可以跟它媲美。錯過這套婚紗再也找不到第二套了,我纔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陸池城握住她因爲兩天沒進食而變得消瘦的手,狡黠一笑:“物質。”
“……”
她不是真的不放在心上,而是爲了吃這缸醋,把自己搞得傷痕累累,實在太不值得。
林亦凡身體恢復的很快。虧了宵門的錘鍊讓盟員脫胎換骨如重生,個個擁有超凡的傷病恢復能力。可能因爲年紀最小,也可能因爲槿言常年給她配備的營養劑都是最上好的,林亦凡比幾個哥哥向來傷病去的更快,新陳代謝也保持孩童的週期,身上少有留疤。
手術後僅在醫院住了一週就全無大礙,醫生也對她的抵抗能力表示欽佩,叮囑了陸池城一日三餐要讓她注意什麼,後期在家如何調養,也就把她放回家了。
老譚開車接陸池城和林亦凡回去,球球和芳曉也一起過來,林亦凡就是身子弱了點,其他都很正常,還能任球球在自己懷裡蹭了蹭去。
看着窗外的風景,不小心瞥見鏡子裡自己的臉,那顆淚痣倒是大大方方的不再被遮掩。好像暴露出來也沒有那麼糟。
忽然發現鏡子裡一雙深情的黑眸,她在照自己,他在看鏡子裡的她。
林亦凡故作傻,摸摸眼角的淚痣,“不知道什麼時候生出來的,你不會又想起瑟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