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了。”瞧着院子裡的落葉,靜慈深嘆了口氣,眼睛裡盡是落寞。這個秋天格外冷,太子被廢,十三被圈禁,其他被關在自己府中的皇子卻盡數被放了出來。自那日乾清宮後,她再未見過胤禛,見了又能怎樣?面慈心軟,總是於大計無益。
荷香知她心事在哪兒,淡淡嘆了口氣,爲她披上件外衣:“今年秋天天要涼些,公主還是多穿些吧。秋天易乏,想來是那些小太監們懶怠了,奴婢這就命人來把葉子掃了。”
“老八……”明亮的眸子眯起她喃喃說了句,又住了口,轉身往屋子裡走,還未邁步,卻又停下來,轉過身來看着正指揮者小太監掃去院中落葉的荷香,說了句:“算了,就那麼擺着吧,這是本宮應記得的教訓。”這會子西山的楓葉一定很美,可惜今年,沒人有那個心情。
她復轉身回殿,聽到有宮人細碎的議論聲,心中一沉,卻也知道,下人們嘴雖碎了些,說的卻是實話。依規矩,她確實應該被議婚嫁了,皇阿瑪遲遲沒有開口,不知是另有打算還是怎樣。不過,她自己倒是該有些打算了。
案上放着一盞熱茶,她抿了一口,淡淡叫了聲:“洛谷。”端坐於屋中,雙手相疊放於膝上,她難得有這麼端正的時候。
侍從很快便閃身進屋,眼神中卻盡是複雜。這承乾宮自太子被廢后氣氛就盡是詭異,洛谷雖未到三十歲,卻已跟了靜慈十多年,可面前這眼神陰險的女子,讓他覺得陌生了。
“你過來。”她擡手將他叫到近前,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換來的卻是侍衛震驚的目光。
“這就是主子的打算?”一貫冷靜的洛谷此時不敢相信,她最後所想出的,竟會是這樣毒辣的法子。
“你去辦就是,記得,一定要做得乾淨利落,別留痕跡,否則以現在的局勢,本宮也保不住你。”這麼多年來,這是她唯一一次表示,她無發病保全自己手下的奴才。太子難保,四哥難保,她自己的處境亦是如此。
洛谷默然,轉身沉默地離開。她的命令他不敢反抗,可這次他卻不敢去辦。太子被廢,皇子間的爭鬥竟將她逼到這個地步,都說兔子急了會咬人,可她咬人的代價,卻是自殘。主子受辱便是做奴才的無能,他如今所恨的,便只是自己無能。
目送着鑼鼓離開,她面無表情地看向門外那一地的落葉。旁人都說,一葉知秋,可如今,於她而言,是一葉寒冬。情薄心冷意轉涼。她做了決定,卻無法預知後面的路,會是怎樣。
洛谷辦事她是放心的,儘管她明白,老八的事兒,絕非他所願。
前朝不斷有關於消息通過宮人之口傳入她耳中,她在靜靜的等待,等待最恰當的時機。
“主子,八爺來了。”終於,宮中的小宮女進來行禮稟道。
她並不覺得驚訝。八貝勒胤禩,如今可是炙手可熱,即使被皇上訓斥也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在朝臣眼中的地位,多少人推選他做太子呢。點頭示意宮人請他進來,她仍端端坐在那裡,一動未動。
“八哥如今炙手可熱,怎麼有心情到我這兒來?”她一
眼看見胤禩手中所提的食盒,面上仍是淡淡的。
“聽十二弟和十七弟說,這幾日胤祥被禁,四哥又被皇阿瑪安排去看廢太子。你最近胃口不好,我從宮外給你帶了些平日裡你最愛吃的糕點。”胤禩說着,放下了食盒,打開來,裡面所放確是平日裡她所愛吃的那幾樣。
靜慈不做聲,示意他坐下,擡手去端那糕點盤子,放在自己身旁的桌上,這才說道:“八哥以後還是別來了罷,免得被皇阿瑪訓斥,說什麼用心不軌。八哥的名聲,靜慈可擔待不起。”
胤禩依舊是那副謙和的笑容,連開口的語氣都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妹妹終究是要嫁人的,怎麼會污了胤禩的名聲。況且,胤禩說過,是欠了妹妹的。”
話語間,靜慈明眸深處已是變了分神彩,盤中的糕點也已少了一塊兒。胤禩並未多在意,她喜食甜食本就是和宮皆知,這宮中的女人,又有哪一個不喜歡吃甜食。低頭靜靜喝着茶,腦中在想什麼無人知曉。
“啪。”杯子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同時也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胤禩擡眼瞧去,那張俊俏的小臉已擰成一團,昔日靈氣的大眼睛此時掙扎地看着自己,似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卻只擠出了幾個字:“八哥……你……”遂暈了過去。
宮內侍從聞聲而至,見到倒在地上的公主和一臉愕然的八貝勒,皆不知發生了什麼,還是洛谷第一個反應過來,抱起她往榻上去,一面回頭喊道:“還不去請太醫。”宮人們這才反應過來,如鳥獸散般出了殿去。
“八爺,我家主子從未欠過你什麼,你又何必這麼對她,偏要趕盡殺絕不成嗎?”留在遠處收拾着殘局的菊香面色悲切地質問他。
胤禩渾渾噩噩地出了承乾宮,心中卻也有了幾分瞭然。他被一個比自己小了七歲的丫頭給設計了?方纔……他隱約聽到那丫頭冷笑了聲:“從此,你再不欠我什麼……”難道,是自己的錯覺嗎?
“怎麼樣?好端端的怎麼會暈倒了?”承乾宮上下此時已亂作一團,佟貴妃來過又走了,此時進來的,是剛被皇上從自己府邸放出來的胤禛。
承乾宮偏殿中一片死寂,無人敢接他的話。”荷香,你說。”他冷冷開口,點出她的貼身侍女。
“回四爺,太醫說……公主是吃了極寒的東西。”荷香跪在地上低着腦袋,不敢去看這位冷麪貝勒的眼睛。公主出事,最心疼最着急的,是他。而最有罪責的,當然是他們這羣做奴才的。
“都出去。”握緊的拳頭,皺起的眉頭,皆說明——他此時的心情很不好。來時與太醫擦肩,聽到太醫在向承乾宮的小太監交代藥方子,言語中皆是嘆息。如今聽荷香所言,他倒是有幾分瞭然。這哪裡是什麼”誤食”?分明是這丫頭設計好了,順勢扣在了老八頭上罷了。
胤禛看着沉靜地躺在牀榻上的少女,耳畔反覆迴響着太醫的話:“公主,再不能生育了。”靜慈,你這又是爲了哪般。你這樣,便是不給自己留任何餘地,你可知,你賭的是皇阿瑪對你的憐惜,可你若賭輸了,你便只是這宮
中一顆無用的棋子兒,到那時,誰都保不了你。
他顫抖的手撫上她曾明豔的面頰,目光所及之處卻是慘白。她今年才二十歲,是自己不好,把她逼到要下這般毒手。
胤禛輕聲出點,向洛谷招了招手:“你辦的?”
洛谷一驚,自己做事從來手腳乾淨,可是爲何……四爺卻知道?
“除了你,她還能交代誰呢?”胤禛嘆了口氣,算是解答了洛谷的疑問。除了他,這着皇宮之中,她似乎也無人能信了。
搖了搖頭,他又回到屋中。靜慈已經醒了,睜着眼睛看着牀頂,聽到聲音,扭過頭來看向他沒有一絲輕鬆的臉,自己卻笑了:“四哥,我沒事。”微涼的手覆在胤禛的手上,笑容卻是無力的。
“沒事?你身上哪裡是在證明你沒事?”胤禛冷哼一聲,坐在她牀邊,“傻丫頭。”他不明白,嫁去草原有什麼不好,她爲什麼就不認命。”十三還沒放出來,你要是出了事情,可怎麼是好。
“沒事兒的。”她笑得倒是輕鬆,不知看在胤禛眼中是多少心酸,“不信四哥瞧着,過幾天十三就能被放出來了。”她出事了,就算不是爲着她,爲着所謂的皇家顏面,皇阿瑪也定會徹查此事。甚至不用查,答案呼之欲出。到時候,老八會被訓斥責罰,她纔能有理由讓皇阿瑪放了十三……只是,這麼一來,倒是便宜太子了。
“公主,奴才顧問行來給公主請安。”殿外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諳達進來吧。”她閉上眸子,語氣淡淡的。
顧問行躬身進來,殿內,除了兩側所立的近侍,便只有那兄妹二人。桌案立瓶內插了只明豔的花,黃銅鏤雕的薰爐內所燃的香冒着氤氳的香霧。”什麼事?”榻上的人隔着簾子問道,坐於榻旁的男子也跟着擡起了頭。
顧問行雖是御前皇帝身邊伺候的人,也不敢去看胤禛的眼睛,忙垂首道:“皇上已經知道此事了,讓奴才來告訴公主,此事時誰幹的已經曉得了。只是關乎皇家顏面,叫公主拿主意罷。”
她明白,這話後面的意思就是:若爲宮闈只是敗壞了皇家名聲,便是她的不是。阿瑪是在提醒她不要胡鬧。她也是會借坡下驢的,隱隱笑道:“回去告訴皇阿瑪,是本宮沒用,活了二十年還不知個好歹,與旁人無關。我已經是廢了,沒必要再爲我牽連一個好人。”她長髮披在肩上,難得有一次未加任何修飾,整個人被胤禛護在臂彎之中。
顧問行從未見過這樣的她。多少年來,她慣是乾清宮中帝王身邊最美的那朵解語花,可如今,他只覺得,她周身都是冷的。”皇上是關心公主呢。既然公主已無大礙,奴才這就去回話了。”隔着紗簾擡頭去看她,顧問行在心中暗歎了口氣,從此以後,那朵解語花,只怕要變了模樣了。
胤禛不敢再多留,扶着她躺好:“你歇着吧,這些時日事情多,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又簡單吩咐了幾句,才起身離開。誰能想到,看起來一直文弱到處尋求大樹倚靠的她能想到這麼陰狠的手段。這樣的靜慈,是他所想看到的,卻又沒那麼想看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