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急忙上前,出手攙扶住父親,父親一直笑着,我難免一陣發毛,我想扶父親進去,可他卻只是杵在原地,對我笑的溫柔,我手上使了勁,想要推他進去,可良久也不見什麼成效。我愈發急了。

父親身後走出一個醫生,標準的白大褂帶着口罩,平穩而冷漠,他說,脊椎間肌肉紅腫。(印象中好像是這麼個詞,至於有沒有這種病,夢裡的我着實不能曉得)

夢境告訴我,這是個很嚴重的病,需要動手術,有風險。我想着父親已經動過一次手術了,怎的這回還要動,家裡哪還有錢。真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站在原地,父親隨着醫生進去。

他從後走來,沒有問我發生了什麼,只站在了我身後,我往後一靠,就可以進入他的懷裡,溫暖的充滿力量的令人心安的懷。我腦子裡混亂成了漿糊,大概是左腦的水和右腦的麪粉被打擊的震盪下,互相交融了。

我害怕讓他看見如此狼狽不知所措的我,茫然失措的叫囂着逃離,他圈住了我,“如果能去請到好醫生,也沒有什麼大礙的。”(這也是當初手術結束,家裡的親戚談論,說是技術使然必須用支架時,我內心的想法。)我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可我家的情況,哪裡允許啊。”我當時說出這句話時,心裡十分暢快,我從來沒有在人前如此大方的承認自己家境低微。可我又十分的悲哀,倘若他們當初知道上進,在我勸他們時,母親不說什麼她也要休息,然後在家看十幾個小時的電子書,也不會如此慌亂無措;若我能早出生幾年,現下就工作,一切也許都不一樣了。

我無法控制的哭了起來,恐懼如同海嘯把我沉重打翻在地,胸膛壓抑的緊,無法呼吸。

他止了聲音,把我轉過身,按在他的懷裡,輕輕的撫摸着我的後背,安撫着我,我漸漸平穩下呼吸,脫離了他的懷抱,我擦了把眼淚,哽咽的說“讓你見笑了。”

他揉了揉我的頭,淡淡笑着,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收了手走到了車前,我看着他,他告訴我說他有事,要出門。我沒做挽留,靜靜的看着他駕駛着車子離開,留給我一個背影和尾氣,我看着他消失在天與地的交接處,站了許久,也果真沒有看到那個車子的駛回。嘆口氣,走了進去。我是真的希望他能夠留下來陪我,不必幫助,只要讓我心安即可,可終歸,還是失望了,失望,應該也算不上吧,我一直曉得我挽留不住誰。

醫院十分擁擠,走廊上都是病人,我隨心拐進了一間病房,看着醫生在父親的身體上擺弄着,冰冷的金屬器械,我看着一顫。還是逃離了出來,手機發出了提示音,我看了一眼,是他給我打了個電話,滿懷希望,放到了耳邊。

他說讓我上網,看他發給我的消息。我無奈,我手上的手機雖說也是智能手機,但它也就僅僅可以滿足電話通話的需要,對於微信或是qq都是十分變扭的使用方式,再者,我也沒有網絡,更沒有下載應用,如何查看。我直接出聲回絕了。

他在那頭沉默了良久,嗯了一聲就掛斷了電話,我看着手機頁面,怒極反笑,剛想關機,他就發了彩信。

他說,我初次見你,你的傻笑十分討人歡喜;

他說,我看你哭泣時,心裡會痛;

他說,我知曉你爲了病症皺眉時,我會痛恨自己的弱小;

他說,還好是錢財可以解決的問題,我可以出手;

他說,我怕你會覺得我在施捨你,所以不敢出面;

他說,我已經請了醫生過去,手術費醫藥費也都支付好了;

他說,很抱歉沒法陪在你身邊;

他說,我積得些金帛,可娶了此嬌艾。

他說,我愛你。

“我也愛你”我是如此對着屏幕說的。

夜未艾,而陡然驚起,夢已醒,君已不在。我對着牆壁,四周是死寂,是黑暗,是沒有希望與幸福的人間,是無人可以依靠的脆弱,是一個告訴我他是虛幻的世界。

我想逃離,但卻沒有路徑,我想放棄,責任卻壓在我的肩膀。我起身,拉開窗簾,望中庭之藹藹兮,若季秋之降霜。這景色也映襯了我心境蕭瑟。

後來,我進入了名校,

後來,我找了份好工作,還上了母親的貸款,

後來,我結了婚,門當戶對,他配的上我,我也合了他心意,

再後來,我與他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再後來,我有了孩子,我執意給他起名溪夢,諧音惜夢,他不想與我爭吵,也就隨了我的心意。

我珍惜這個孩子,我寵愛他又對他嚴厲,我保護他又讓他面對風雨,我教導他人性本善但我會讓他看到社會的陰暗。我想着,他日後應該要像“他”纔對。

丈夫因爲我總是幫助親戚對我頗有微詞,我只是笑着逗弄懷裡的溪夢,若是“他”,必然能懂。我幫助了的人,都是曾經幫了我的,對我落井下石,妙嘴生花而無動於衷的,我也毫不客氣的反擊了回去。

他們總說,我是人生贏家,有個好丈夫,好工作,好兒子。

可我已經輸的徹底,沒有了絲毫贏的希望,我以爲時間消磨了一切,可它殘忍的保護起了那個夢,以至於每次我醒來看着枕邊人,都會不由自主的流淚,想着“若是他摟着我,那該多好”。然後我會起牀做飯,沒有愛情支撐的婚姻,只能靠各自的容忍煎熬下去。

後來,他找了人,不再回到這棟房子,我也不在意,繼續上班照看孩子,只是我不在做家務,我請了個阿姨,維持這個家的整潔。但我會做飯,我會去搜集各種湯品,給溪夢熬製出來一碗精華,我會特意去學習烹飪,給溪夢最完美的均衡。

後來溪夢長大了,他有了出息,人生比我多彩。

再後來,我發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閒暇時,最喜歡拿着把扇子,輕輕搖晃着,癱在搖椅上,欣賞着用了一部分積蓄買來的山間小屋,完全是按照我心意裝修,古色古香,隔斷都用紗帳,輕風拂過,飄飄然如仙境,他也一定是喜歡的。

又到了我夢見他的那天,已經隔了五十多年。

我慢慢閉上眼,山間陽光正盛,隔着簾朦朧映在我身上,我迷迷糊糊的看見他的身影,就站在幾層紗帳的後面,我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的活力,急忙跑去尋他,撕裂了幾層紗帳都找不到。

我正欲落淚,他從背後環住了我。“此歇年,我積得些金帛,可娶了你嬌艾。”

我閉上眼,笑了,牽着他的手離開這我負隅頑了五十多年的世界。

若有人看到我的屍體,那也一定是笑着的。

雖然本文算不得清文動哀玉,可我終歸還是一字一句的把它寫了出來,寫的過程,我就一直嘲諷我自己,不就是一個夢嗎,至於還寫下來嗎。其實到此,我對於那人的情感已經單薄了些許,可是我還記得,當初從夢中醒來,心底的那份悸動是強烈的,又是悲傷的。

自然,後面的故事是我設想的我的結局,但我知道它不會這麼好。

權當給自己留個念想。

————女主視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