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孫柳兒輕輕喚了一聲。
沈言昔似乎並沒有聽見, 仍舊直直地坐在那裡。微微夏風吹過,緋色的衣襬輕輕揚起,在沈言昔的腳邊翻翻卷卷。孫柳兒有一瞬間的恍惚, 良久, 回過神來, 又往前走了幾步:“相公。”
沈言昔這才聽見她的喚聲, 轉過身來, 對她點了點頭。
孫柳兒走到他的身邊,坐到了一側的石凳上。
“這是義兄的書信。”沈言昔將信遞到她的手邊,“秋闈近在眼前, 義兄十年寒窗,這次若能得中, 我也得喚他一聲舉人老爺了。”
孫柳兒接過信件, 只輕輕笑了笑, 並未接話。
兩個人相對而坐,竟是連一句交談也沒有。莎莎的竹葉聲中, 只聞得一聲輕微的嘆息。
良久,沈言昔開口道:“回去把,相思只怕要尋你了。”
孫柳兒站起身對他福了福,轉身往回走去。行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對沈言昔道:“相公,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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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言昔在府裡待了七八日, 除了每日給老夫人請安, 其餘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裡, 哪兒都未去。日子似乎過得清閒又安逸。然而關上了院門,看着面前沈貴偷偷拿回的賬本, 沈言昔卻是滿心的苦楚。
好些日子沒見到江雨煙了,元興的生意也讓人擔憂。思慮良久,還是決定要出府一趟。早早地叫沈貴先出去替他傳了口信,等到晌午剛過時,便悄悄出了府。
茶葉鋪和米鋪各去轉了一圈,再出來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沈言昔理了理衣袍,轉了方向,往元興行去。
掌櫃的正伏在案頭打着算盤。一擡頭,便看見沈言昔走了進來。掌櫃的趕緊出迎,一句東家還未叫出口,便被沈言昔一個擺手給制止了。
掌櫃的懂了他的意思,上前一步問他需要看什麼樣的首飾。沈言昔自顧自轉了一圈,便擡腳往樓上走去。
推開賬房的房門,一眼便看見江雨煙正坐在桌前。淡淡的燭光隨着房門被推開,輕輕晃動一下。心裡滿是愉悅,這些日子的壓抑終於在見她的這一刻釋然了。
“雨煙。”沈言昔輕喚出聲。
江雨煙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心裡一跳。緩緩擡頭,面前站着的果然是他。
起身給他撣了撣衣襬處的灰塵,又轉身給他斟了杯茶。忙忙碌碌的轉了幾圈,雖未聽見隻言片語,卻清晰地看見她臉上掛着的笑意。
沈言昔心滿意足的享受着她的侍候,良久,伸手將她拉到自己的身邊坐下:“近些日子可還好?”
“恩。”江雨煙點頭,“今晨貪了個懶覺,剛起身不久,就看見沈貴進了院子,說是今日你可能會來元興。”
沈言昔摩挲着她雙手:“等了多久了。”
“沒多久。”江雨煙搖了搖頭:“也是剛到。”
沈言昔伸手拿過她面前的畫冊,笑着說道:“一本畫冊看了快一半了,還說剛到。”
“我……我閒着無事,正巧我來時,季相公正準備去工坊轉轉,我便拿了他的畫冊來看。我……是不是逾越了。”
“沒關係。”沈言昔搖頭:“對我而言,沒有什麼需要瞞着你的。”
江雨煙垂着頭,臉色微微紅了起來。沈言昔輕輕一笑,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低頭吻上了她的脣。
耳邊聽到了沈言昔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身前的衣帶被輕輕扯了幾下。溫暖的手掌探入了她的衣襟,江雨煙一陣戰慄,努力清醒着自己的意志,掙扎着從他的懷中掙了出來。
“相公。”江雨煙的臉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又不敢擡頭看他,只是手忙腳亂地繫着衣帶。
沈言昔半晌沒有出聲。江雨煙偷偷擡頭看了看,沈言昔的眸中還有着沒有散去的炙熱。就這一眼,嚇得江雨煙趕緊又低下頭,“相公,這裡……這裡不太好。”
沈言昔輕笑出聲:“好吧,聽你的,下次換個地方。”
“相公你……”
“公子。”門外的一聲呼喚,打斷了屋內難得的溫馨。
江雨煙嚇得趕緊跳開了他的身邊。沈言昔無奈嘆了一聲,站起身走去開門。沈貴正垂着手等在門外。
“怎麼了?”沈言昔滿心不悅,一句問話提高了幾個音量。
沈貴一個激靈,垂着頭也不敢看他,只低低說了一句:“公子,天色已經很晚了……”
“晚,晚什麼晚,在這裡等着,本公子還有事要忙。”
“公子,公子……”沈貴可憐兮兮地擋在他的身前,“公子今晨不是說與掌櫃的有話說?現下,徐掌櫃也已等了很久了。”
“相公別再難爲沈貴了,他也是爲了你好。”江雨煙走了過來,紅着臉輕輕勸道。
沈言昔無聲地了嘆了口氣,沉默了良久,對沈貴道:“把徐掌櫃叫上來吧”
“是的。”沈貴噔噔地下了樓,不一會徐掌櫃拿着賬本走了上來。江雨煙細心地避到了一旁的廂房中。沈貴伸手一帶,將房門關上了。
沈言昔接過賬本翻看了幾頁:“還算平穩,徐掌櫃費心了。”
“東家謬讚了,徐某真是無地自容……徐某對東家有愧,東家將這鋪子交予我打理,我卻沒將這生意做好。”
沈言昔搖了搖頭:“這已經很是難得了,元興剛開業不久,名聲還未打響,縱然所有首飾頭面都是細心製作,卻也難敵蘇州城的那些百年老店。”
徐掌櫃滿心感激,半晌,突然想到了什麼,趕緊從懷中拿出幾隻金簪遞到沈言昔的手邊:“這是工坊今日剛剛做得的四隻簪子,準備過幾日便推出來。東家看看。”
沈言昔接過金簪,四隻簪子大小相同,只是尾間雕着花朵形態各異。
“一隻是蘭花,一隻是荷花,一隻是桂花,還有一隻是梅花。”掌櫃的一隻一隻指過,“大師傅說,各代表四個季節。我瞧着這樣式甚是簡單大方,想來若是推出去,應該很受歡迎。”
“準備定在多少價錢?”
“二十兩一隻。”
沈言昔抿着脣思索了片刻,又拿起賬本翻看了一下,擡頭對掌櫃的說道:“再加一倍。”
“四……四十兩?”徐掌櫃有些吃驚,“可……可是……”
沈言昔搖了搖頭,將手邊的賬本推到他的面前:“你看,從開業至今賣得好的都是哪些。呵……”沈言昔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蘇州城民生富庶,這些個太太小姐三天一大聚,兩天一小聚。就是沒什麼事,也能想出些名頭聚在一塊玩樂玩樂。你想想,她們見了面會談些什麼話題。”
“這……無非是時興的衣裙、首飾之類。”
“對。”沈言昔點頭,“只怕……樣式到是其次,若是價錢低了,她們纔是說不出口了。”
徐掌櫃的眸子瞬間亮了亮,“我明白東家的意思了。”
沈言昔無奈嘆了一聲:“奢靡至此,我元興樣樣謹慎,製作的出來的首飾居然還比不上那些粗製濫造之徒。”
“東家過濾了,那些大家的太太小姐都是識貨之人,只要元興打出了名頭,咱們還怕那些濫竽充數的鋪子不成?”
沈言昔點了點頭:“我不能時常來此,有勞徐掌櫃多費些心了。”
“哪裡。”徐掌櫃垂着頭,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已經推出的樣式價錢就不要再變了,往後工坊裡再出的新品,一律按你原先定的價格再翻一倍。”
“是的東家。”
“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的東家。”徐掌櫃垂首應了一聲,轉身下了樓。
沈言昔呆呆坐了一陣,起身走到隔壁的廂房,一擡手推開了房門。
江雨煙迎了出來,給他理了理衣衫道:“相公還是早些回府吧。”
沈言昔將她摟入懷中,半晌,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再等我些日子,再等幾日,我們便不用這樣,便是連見上一面也這麼艱難。”
“恩。”江雨煙點了點頭:“我等着相公。”
沈言昔放開了懷中的江雨煙,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公子。”等在樓下的沈貴趕緊跟了上去。
沈言昔行至房門處,又停下了步子,轉身對徐掌櫃道:“給我準備三隻簪子,記在賬上。”
“是的。”掌櫃的應了一聲。
“等等。”
“東……”
“準備兩隻吧。一隻大的,一隻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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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貴揣着簪子,亦步亦趨地跟在沈言昔的身後。沈言昔行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沈貴一個不小心,直直撞在了沈言昔的身後,“公子,走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停了。”
沈言昔掏出摺扇對着沈貴的頭便是一下:“心裡不爽快,看着你便心煩。”
“公子是怪小的擾着您和五夫人了吧。”沈貴咧着嘴,對着沈言昔一臉無害的笑着。
“啪。”沈言昔對着他又是一下。
“哎喲。”沈貴摸了摸額頭,“公子現下若是被老夫人懷疑了,難道可以與之相抗了不成?”
沈言昔拿着摺扇的雙手停在半空,良久,嘆了一聲:“走吧。”
“公子……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說的對,是我太大意了。待會回了府,要萍兒將這兩隻簪子送到二夫人那裡。”
“是的公子。可是,爲啥只送給二夫人了。”
“說你聰明,又這麼笨,你何時見我親自選了東西送給唐秀晚了……‘啪’”
“哎喲,公子,您又打我。”昏暗的街道上留下了沈貴輕輕的抱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