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又弄這些東西。”蔣容的聲音激動起來。
“小點聲, 這次這個可是很靈的。我爲了這,費了老大功夫了。誒,你去哪?”
蔣老爹見她頭也不回地往前面走, 連忙小跑着追了過去。
蔣容在街上走了幾圈, 見蔣老爹還是不死心地跟着自己, 只能無奈地換了方向, 往後街的珠寶軒行去。
遠遠地, 便看見了那個大大的“沈”字招牌懸在店外。灰濛濛的一塊,似是飽經了風霜。蔣容低頭理了理衣裙,擡腳走了進去。
“四夫人。”好久沒來巡視了, 突然見她,掌櫃的也驚了一跳, 趕緊起身迎接。
“忙你的。”蔣容對他點了點頭, 一步不停地往內堂走去。
蔣老爹哼哧哼哧地拖着麻袋跟在身後。
“說吧, 這次又是什麼?”蔣容到了賬房,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 自顧自地喝了幾口,也不管蔣老爹。
蔣老爹也不在乎,左右瞧了瞧,拽着麻袋自己找了個座位坐了上去:“這次是從前莊那個穩婆那尋的方子,那個黑心的老女人開口就要了我一兩銀子……”
“爹。”見他總說這些沒用的, 蔣容重重地喚了一聲。
“哦哦。”蔣老爹醒過神來, 知道自己閨女不願跟自己多費脣舌, 連忙說回正題:“煮得時候, 抓一把葡萄籽兒, 一把冬瓜籽兒,再加上幾根梨樹枝子, 快開時灑一把鹽巴。這一袋夠用上整一個月的了。”
“爹。我已經和你說了很多次了,我不需要這些,我……”
“不需要不需要。”蔣老爹好說了半天,見她還是不聽。不由也來了脾氣,提高了音量張嘴就打斷了蔣容的話,“不需要你到是給我生個孫子,這麼些年了,別說小子,連個丫頭片子也沒生出來。你不急嗎,你不急我急。”
“爹,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蔣容努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
“這咋能是你自己的事情?沈家這麼大的家業,你就不眼饞?當初要不是你爹我想盡法子把你送上沈言昔的牀,你能過上今天的好日子?我看你是昏了頭了。你以爲現在有幾個丫頭婆子伺候着,外面的生意也讓你插一手,你就穩當了?閨女啊,你清醒點,不能這麼容易滿足,他沈言昔到現在還沒娶正房呢,更別說下頭那左一房右一房的。你要是沒個兒子,還能有幾年好日子過?”
“住口,住口。”
“我是你爹,沒有閨女叫爹住口的道理。我可告訴你啊,趕緊回去把我弄的這偏方給喝了。有了兒子腰桿才能硬,大胖小子捏在自己的手裡,還怕將來這沈家的家業落不到你手上?”
蔣容揉了揉發脹的額頭,對着外間的夥計喊了一聲。
小夥計小步跑了進來:“四夫人,有什麼吩咐?”
“我爹從莊子裡纔來,還沒用膳,勞煩你帶他去外面的酒肆應付一頓。”
“是的,四夫人,蔣老爹請隨我來。”小夥計做了個請的姿勢。
“好說好說。”蔣老爹眉開眼笑,以爲自己的閨女想通了,趕緊跟着小夥計往外走去,跨出房門時,又回頭叮囑了一句:“我吃兩杯就回來,給我找個住的地,今晚不回去了。”
蔣容癱坐在身後的座椅上,眼中涌起濛濛一層霧氣。
是了,她是被自己的爹爹送上沈言昔的牀的。
那年乾旱,連着三個月沒下一滴雨。地裡收成不好,交不上租子,蔣老爹還迷上賭博,把本就窮苦的家輸的是一乾二淨。湊巧那年沈言昔親自到莊子上收租。蔣老爹拽着自己的閨女跪在莊子外給沈言昔磕頭。沈言昔見他父女二人甚是可憐,一時心軟就免了他們一整年的租。
沈言昔那同情的一瞥似是天降甘露,灑在了跪在門外的蔣容那乾涸已久的心裡,那顆愛慕的種子生根發芽,便再也拔不出來。
蔣容動了動身子,想將自己從回憶裡抽離,恍恍惚惚地掙扎半晌,還是陷進了回憶中沈言昔那溫柔雙眸。
蔣老爹見少主子溫和心善,咚咚咚地對着沈言昔磕了幾個響頭,又說自己年老體弱,就這一個閨女沒着沒落,希望沈言昔收留她做個粗使的丫頭。
見沈言昔略略猶豫了一瞬,蔣老爹按着蔣容對着沈言昔又是不住地磕。沈言昔連忙揮手叫停,點頭應下了蔣老爹的請求。
後來,蔣容被留在莊子上。
一年裡,沈言昔總會到莊子上住上幾天。蔣容長的體面,又能吃苦,又肯賣力。漸漸地被管家提拔到了上房去伺候。
蔣老爹自閨女做了個沈家的丫頭,手裡有了幾個活絡錢,賭場跑地越發勤了。誰知手氣就沒順過,臨近年節時,被追債的堵在了屋裡。
蔣老爹被面前白閃閃的殺豬刀嚇得屁滾尿流,幾個人輪番上前將蔣老爹猛揍了一頓,撂下一句話,說是最後再寬限五天。蔣老爹被逼的沒法子,黑燈瞎火地枯坐了一夜,快天明時到是真的讓他想到了個主意。
那沈言昔每年年節前會來莊子上走一圈,算算日子也就是這兩日就到了。他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還真翻出來兩個銅錢,縮頭縮腦地進了一趟城,傍晚時回來,就把自己的閨女叫了出來。
他塞給閨女一包藥,說是沈言昔來時,將這藥加進沈言昔的茶水裡。
蔣容一下子明白了蔣老爹的意思,死活不同意。蔣老爹對着自己的親閨女居然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自己要被人逼死了,難道你就這麼不孝,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爹去送死。
蔣容被他哭得心煩意亂。蔣老爹趁機又加了把柴:“少主子生的那樣好,你就丁點念想也沒有?要是不這麼做,你一輩子也攀不上人家。再過兩年到了年紀,從沈家出來,你能嫁給誰?這莊子裡從東數到西,就沒一個能比得上少主子一個腳後跟的。你看看你,我把你生的水靈靈的,你就不知道自己往上爬?”
這幾句倒是讓蔣容動搖了心思。這些年,年年盼着他能來,滿心滿意全是他。可她自己不過一個丫頭,正如蔣老爹所說,她賣得不是死契,年紀一到,她就得返家了。想想自己那個破敗不堪的家,蔣容再次動容了。
後來,後來,蔣容終究將那一杯茶水送到了沈言昔的手上。
那年的第一場雪飄落時,蔣容脫掉自己的衣衫,躺上了沈言昔的牀,躺在了昏昏睡去的沈言昔身邊。
沈言昔不是無義之人,後來果然一頂小轎將她擡回了沈府,還給了蔣老爹一筆不小的銀子。只是,自那夜之後,沈言昔再也沒有留宿在她的身邊過。
初時,蔣容還期盼着。盼了好久也盼不到他來。不死心地自己找上了沈言昔的院子。沈言昔眉目淡然,只告訴她,有什麼要求,有什麼願望都可以提。只要他能做到。蔣容自覺受了一番折辱,紅着眼跑回了自己的小院。再後來,她知道了錦繡,知道了那個讓沈言昔視若珍寶的姑娘。
她像沈言昔提出要求,說自己要學着做生意,沈言昔果然給了她一間鋪子打理,這平淡的日子一過,就已是經年的時光。
外間蔣老爹已經吃完酒回來了,呼呼哈哈的說話聲驚醒了還在沉思的蔣容。搖了搖頭,沒想到,這一回憶就想了這麼久。
蔣老爹搓了搓手,走進屋內:“怎麼樣,住的地方給我找好了麼?”
“沒有。”
“啥,你幹啥呢,這麼長時間。”
蔣容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塞到蔣老爹的手上:“你自己去找吧,明天一早就回去,別再這裡晃盪了,也不要再去賭了。”
“是呢是呢。”蔣老爹眉開眼笑,揣了銀子便往門外走去,還不忘叮囑幾句,“那個偏方記得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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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孫柳兒的院子裡,相思吵鬧着非得去找沈言昔,說要叫爹爹教自己下棋。孫柳兒記掛着沈言昔的叮囑,叫她送了相思回去就到他的院子去。孫柳兒知道可能有什麼事情,一時着急,想要快些哄好相思。誰知相思就是不聽,吵鬧個不停,把孫柳兒氣的,對着她的屁股就是幾巴掌。這下相思也不鬧了,張着嘴巴就哭。孫柳兒滿心懊悔,抱在懷裡哄了半天,哭累了的相思終於睡了過去。孫柳兒這才把相思放到小牀上,掖好了被子,往沈言昔的院子行去。
沈言昔的院子裡沒有種花,只種了幾排竹子,竹子長的正好,初夏幾場雨澆過,綠茵茵地往上躥了幾節。
孫柳兒怔怔出了會神,這才繞過竹園。沈言昔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裡捏着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