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下

聽見我的聲音,他擡起頭來,臉上的陰沉稍有緩解:“朕不知道是你。”

我搖了下頭,朝他走過去,將食盒放下:“聽說你晚膳也沒有用,何必跟自己生氣?”

他朝我伸出手,我走過去握住他,他語氣沉道:“朕……我沒想到十四會這樣。”他眼中的陰鷙一閃而過,我心頭一驚,抿着脣不說話。見我面色有異,他拉了拉我的手輕問道:“怎麼了?”

“哦,沒什麼。”我回過神,指了指食盒問:“要蘭兒陪你一同用膳嗎?”

“嗯,我不想吃。”他閉起眼睛,有些煩躁的揉着太陽。我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後擡起手問:“要臣妾替你捏捏嗎?”

“不了,蘭兒。”他伸手拉過我,將我拉至他懷中。我神色一鞋低下頭玩着他的手指。他將我的臉擡了起來,臉上慢慢浮出一絲溫和的問:“我怎麼覺得跟你一個月沒見,你好象跟我生分了?”

我嫣然一笑,伸手撫了撫他的髮鬢道:“現在你是君,我是臣,自然不能跟以前在王府一樣了。”

聽了我的話,他的眉頭蹙了蹙,伸手將我摟進懷裡:“我就是喜歡以前的你,我不希望我的蘭兒也變成那些怕我怕的要命的人。”

靠在他懷裡,聽着他發自內心的話,我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可是現在不同了,你是皇帝,有多少雙眼睛在看着我,蘭兒是萬萬不敢犯衆怒的。”

“唉——也罷。”他長長的嘆出口氣,將我摟了摟緊:“那這樣吧,以後要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就不用如此好不好?”

他帶着商量的語氣詢問我,我心下一軟,點了點頭:“蘭兒全聽皇上的。”他神色一柔,在我臉頰上吻了吻後像想到什麼似的又問道:“今天是十三勸你來的吧?”

我微愣了下,點了點頭,心道他真的是瞭解我。他嗯了一聲,撫摩着我的秀髮,像是感嘆的說:“這些年他受了不少苦,成熟了很多,看東西更全面了。”

我默默低下頭,伸手抱住他,埋首於他的脖頸。他的身子動了動,像在思考什麼一樣。

半晌,我才悶悶的靠在他懷裡說:“胤禛,十三弟受了那麼多苦,我們不可以讓他白受。”

“嗯,朕不會虧待他的。”他摟緊我,替我捋了捋散落在額邊的碎髮。我擡起眼,迷濛着眼睛朝他欣慰的一笑。他瞬間頗爲情動,忽的抱起我來朝內室走去:“今晚你就留在朕這吧。”

“可是你沒有翻……”

“沒關係,明天補上便是。”他抱着我邊走邊說,我的心瞬間如同鹿撞,身後的帷簾一圈圈的在我們後面落下,一陣風吹來,蠟燭隨風而滅,清冽的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戶灑下一片銀灰,胤禛剛毅的臉部線條被柔和的月光蒙上一層淡淡的光輝,一室旖旎的春光就這樣靜靜的綻放在養心殿的夜色中,繚繞而悠遠。雍正元年的新年伴隨着忙碌的氣氛而來,胤禛也正式在這一天開始了他的偉大盛世。

五光十色的焰火騰空而起,瞬間照亮了整個乾清宮。胤禛今天舉辦了大型的迎新晚會,因爲是新朝的第一年,所以特別的隆重與熱鬧。我們幾位還沒接受他冊封的福晉坐在他爲我們安排的右手爆那拉氏自然是頭一個,接下來便是我,然後是李氏。這樣的座位安排是不是昭示着什麼?我看着一些大臣的眼神,隱隱猜出胤禛如今在大庭廣衆之下把我安排在那拉氏之後李氏之前的用意。他是不是在向他們說明着他未來冊封封號的方向?精明的大臣們的眼珠不停的在我和李氏臉上轉着,試圖期望看到點什麼,只可惜我們兩人竟第一次有默契的保持安之若素的樣子,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在衆多的大臣中間,我一眼看見了自己那個所謂的大哥年羹堯也坐在席間,他離胤禛坐的很近,是與我相對的左手邊。他看見我看他時,遙遙朝我舉起酒杯幹了一下,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我亦舉起茶杯與他做了個同碰的姿勢。

“妹妹和年大將軍的感情果然好啊。”李氏低低的說了一句只有我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話。我瞥了她一眼,深知剛纔的一幕必定落入了她眼裡,只是我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

“姐姐此言差矣,我們本是兄妹,何來果然二字。”

李氏輕哼了一聲,斜了眼年羹堯後又瞥了我一眼,似清楚似模糊道:“這是不是親兄妹就不知道了。”

我正去拿杯子,忽聽見這話手上一抖,以最快的速度平復下來後看了她一眼,她正悠哉悠宰的吃着水果,滿臉譏諷。我沒有在意她的表情,只微微看了一眼胤禛,幸好他此時正在與大臣講話,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不再接她話,我獨自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忽然覺得很累。

滿大殿的文武百官,大多數都是我不認識的。他們半是探究半是疑惑的眼神讓我覺得很不舒服,除了只有晉爲親王的八爺和晉爲多羅郡王的十四正相對酌飲,不像其他人一樣探究我們,而是會有時看一眼坐在上座的胤禛,眼神黯淡一瞬,然後時間則是垂目不語。滿殿的人都喜氣洋洋的,他們是否在傷懷自己的奪嫡失敗呢。

夜色越來越深,焰火還在繼續,底下的人各懷心事的端坐着。

我出神的望着天空,絢麗的焰火如同生命一般,雖然短暫,卻要綻放出最璀璨奪目的光芒。

今天是除夕,按照人的習慣是要守歲的,可是因爲我已經懷有五個月的身孕,所以不適合熬夜。

戌時,我在丫頭的攙扶下提前離席,反正皇親貴戚都在,少我一個也沒有關係。

我挺着有些沉重的肚子坐上轎輦,幾個轎伕四平八穩的將轎輦擡了起來。

走過長長的甬道,我看到道路的兩旁都擺滿了鮮花,穿着新宮裝的宮女太監們正來來回回的走着,有捧東西的,也有拿桌椅的,個個面帶微笑,十分賣力。

我在咻咻的焰火聲中回到了翊坤宮,相比乾清宮,翊坤宮就安靜多了,因爲地處後宮,前面的聲音被隔去了大半,所以相對來說非常安靜。甚至如果不說今天是除夕夜,也就覺得屍外的哪戶人家過什麼節日偶爾放了一些焰火而已。

“主子,要更衣洗漱嗎?”丫頭可兒問我。我看了看夜色,雖然心中非常期望可以與胤禛過第一個作爲他皇朝的新年,可是畢竟孩子要緊,只能早早休息,所以點頭道:“好吧。”

可兒與琪兒動作麻利的幫我打來了水,服侍着我洗漱更衣。弄停當一切後,我上了牀,對可兒說:“留幾個貼身服侍的就夠了,今天是除夕,讓其他人去前殿玩吧。”

“好的,奴婢會安排的。”她點了點頭,我看了她一眼,心中滿意。雖然自從巧雲自盡後我已經不再有貼身丫頭,可是這琪兒和可兒兩人我看着聰明伶俐,所以漸漸叫她們多做一些其他宮女不做的事。這天長日久的,她們已然有了些像翊坤宮領頭宮女的樣子了,只是我從未開口說過,也沒有承認過她們的身份,所以她們雖然管事很多,名義上卻還只是我身邊的兩個普通丫頭而已。

“那主子快歇息吧,奴婢出去了。”琪兒幫我熄滅了燈,對我道。我點點頭在躺下,藉着月色毫無睡意的睜着眼睛看着牀簾。我並不打算讓可兒琪兒成爲我宮裡的真正領頭宮女,或者說是我身邊的貼身丫頭,因爲即使現在這個人是對你非常忠心,可是難保時間久了,她們權利大了,不會做出賣主求榮的事。這種苦我已經受過一次,不想再受第二次了,所以我寧可輪着叫她們爲我做事,也不願承認她們的地位,讓她們兩人無法比較到底哪個纔是我倚重的多一些的人。

看着門口留下的可兒、琪兒以及另外幾個宮女,我的嘴角慢慢浮出一絲笑意。權利相當,勢必就會彼此壓制,互相監督。若是有一方做了對不起我的事,那我立刻就可以從另一個人那裡知道。以靜制動,現在是我唯一選擇要做的事。

屋裡很安靜,偶爾可以聽見一些喧譁的聲音,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楚。我不知道自己在躺了多久,似乎睡的正香間,有一個人的視線正落在我身上。

心中一驚,我睜開眼睛,不期然的對上一雙漆黑如玄潭般的眼眸。

“把你弄醒了?”胤禛帶着一絲歉意的在我牀沿坐下。

“皇……胤禛,你怎麼來了?”忽然想起他跟我說過只有我們兩人時不必對他說那些客套話,所以我稍稍一猶豫改了稱呼。他彎腰將我扶起來,我看了看窗外:“現在什麼時辰了?”

“子時剛過。”

“子時?”我愣了愣神,像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今天你不是要歇在皇后宮裡的嗎,怎麼到這兒來了?”

按照規矩,一般除夕夜丈夫都應該是歇在嫡妻房裡的,況且胤禛剛剛登基,今年又是第一年過年,所以他更有理由去那拉氏那裡。

他朝我一笑,拉起我的手道:“我不放心你,所以順路過來看看。你放心,我過會就過去。”

我點點頭,有些遺憾的問:“今晚的節目一定很精彩吧,可惜蘭兒沒福氣看到了。”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手裡輕輕摩挲着柔和道:“你要是想看,我明天把他們都宣進來再演一遍。”

“不用了,這樣他們太勞累了。”我搖。他看了我一眼,轉過身將我抱到懷裡,輕聲道:“朕讓他們再演一次是他們的福氣,怎麼會累。”

知道拗不過他,我點頭道:“那就叫歌舞再演一次吧,其他的我沒什麼興趣。”

“好,那明天你這裡自己搭個戲臺,我讓他謬來。”

“嗯,好。”我回身抱住他。與他相擁了一會,我依依不捨的放開手,知道他應該要走了。

“蘭兒——”他抱着我在我耳邊輕叫了一聲,我窩在他的懷裡問:“什麼事?”

他沉默了一會,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一隻簪子來。我定睛一看,是一隻鑲金碧玉簪,不禁脣角泛起一絲笑意:“新年禮物?”

他默認的點了下頭,替我插上頭問:“喜歡嗎?”我用力點點頭,他又抱了我一會,有些猶豫道:“我要過去了。”

“嗯。”我嘴上應了一句,手上卻沒鬆。屋裡非常安靜,只有沙漏沙沙的聲音迴響在房裡,又過了好一會,我才坐回,吸了吸鼻子,嘴角扯出一個笑容:“你去吧。”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俯在我耳邊無奈的說了一句:“體諒下我。”我的點頭在他轉身的剎那,所以他沒有看見。

我咬着脣目送着他走到房門口,心裡突然一酸,嘴巴已經不聽話的叫了出來:“胤禛。”

他腳下的步子一滯,用非常快的速度走回到我的身爆緊緊將我攬進懷裡,我亦緊緊的回抱住他。感受着他身上傳來熟悉的茉莉花香味,我的眼淚不停的在眼眶打轉。他忽然板過我的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吻上我的脣。他滾燙的脣一寸寸燃燒着我腦中模糊不清的意志,他吻了我很久,最後狠心放開我,頭也不回的離去。

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幕中,我的心像被什麼紮了一樣劇烈的疼痛起來。眼淚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的滑落。

胤禛……胤禛……我的手指無意識的將身下的牀單越抓越緊。

從此以後,我們再不能像在王府那樣輕鬆隨意了。他是皇帝,我是嬪妃,我要接受他寵幸別人,亦要接受他每三年進行的一次選秀。從此,他的枕邊將會出現許多其他面孔,而這後宮對我來說會不會越來越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