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紅

映山紅

在映山紅染得紅紅的山上認識了小芝。

那是上世紀90年代初,高考發揮失常,只考了個不知名的南方的大學,距離家鄉不到1000裡。學校不出名,但風景不錯,在一個山包下,前面還有一條河。每到4——6月份,山上開滿了映山紅,整個山包鮮紅一片,成了遠近聞名的一個景點,附近市民也大羣觀光。因爲異鄉的緣故,我們那一屆一個地市的總共不到10個人,就都算作了老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們老鄉經常聚會,有時講點“浪漫”,自然把映山紅開遍的山包當成聚會地點。後來,我們系裡牽頭還組織了讀書會,也經常在這裡活動,讀書、辯論。美其名曰:“映山紅”讀書會。

小芝是政教系的,和我同屆。大二那年,她和我們物理系的一個老鄉戀愛,老鄉帶她參加過我們的老鄉會。怎麼認識、戀愛的,說不清,也許是她“崇拜”理科生吧。錢鍾書先生在《圍城》裡就說過:大學裡,理科生瞧不起文科生,中文系瞧不起政教系。她不愛說話,也不漂亮,中等身材,有點黑,南方本地人。因爲是我們讀書會的,我們早就認識,但沒有很深的瞭解。那天,她和我話自然多些,我們拿出身份證比了年齡,恰巧同年同月生,但只比我早出生一天。她“得理不讓人”:“大一天也是大,你得叫我姐。”從此,私下裡她就稱我“弟”。“姐弟”說話就隨便多了,我經常學她的方言,哈哈大笑。

她愛創作,在當地報紙上發表過散文,當然都是“爲賦新詩強說愁”般的“雞湯”,但文雅詞美。特別是一篇《映山紅》我最喜歡。我也愛好文學,還是校刊的文字編輯。一天,接到一篇描寫性心理的“大膽”文字,寫的就像“真情實感”。那時思想都在進一步解放,作家張賢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作品的性描寫細節還一度是我們宿舍“夜談會”的“主題”,女作家李昂等大膽舉起了“性文學”的旗幟。但我的思想還相對保守,對文章幾乎進行了“面目全非”的刪改。副總編比我還“持重”,大筆一揮:退稿。我負責辦理了退稿手續,發現雖用的是筆名,但信箱熟悉。我恍然大悟:小芝她們宿舍的專用信箱!仔細一品,散文也是小芝的風格,懷疑就是小芝的作品。和她戀愛的老鄉一次酒後“吹噓”:他已經和小芝“那個”了。那時戀愛已經普及,但“那個”的還不多見。我聽了認爲小芝就是我們的老鄉了。

出人意料的是,大三暑假前,他們卻分手了。老鄉看上個更漂亮的女孩。小芝明顯和我們“疏遠”了 ,不參加我們的老鄉會了,但在讀書會、食堂、階梯教室等處見面遇見,還點點頭,偶然交談幾句。在一次“映山紅”的讀書會活動中,她鄭重“聲明”:“我還是你姐。”

我們真正熟知是在實習時。我們是師範大學,以往實習就是在大四上學期,個人聯繫箇中學,就一個月時間,弄個單位鑑定就算完事。那年爲保證實習質量,和附近幾個市達成了協議,到縣、鄉的中學實習半年,“真刀真槍”地教書,並把實習時間改在了大三下學期。我和包括小芝在內的三個女士分在了本市幾百裡外一個貧困縣的縣高中實習。說是縣高中,卻在城郊,離縣城還有一里多路。我和小芝同在一個班實習,當然,她教政治,我教語文。她們三個女生住一個房間,我在隔壁和一個男老師同住。吃飯還在一個食堂,見面、交談的機會就多了。一個多月後的一天晚上,天氣還不冷,但颳着不小的風,隔壁的一位女生焦急的喊我,說小芝病了,高燒不退,現在有點昏迷了。我趕緊跑過去,見小芝臉色發紅,摸摸額頭,滾燙,必須趕緊去醫院。我二話沒說,背起就走,一里多路,由於心急,一身大汗。隨後幾天,我天天到醫院“值班”。小芝得的是肺炎,經過輸水,已經平穩了,學校也同意她好好休息幾天。離校實習,“映山紅”讀書會參加不了,但她還是愛看書,在醫院,一天拿了勞倫斯的《德伯家的苔絲》閱讀,並對苔絲的“失貞”很同情,言談中,對男人普遍的“處女情結”(當然,她迴避了這個詞,用了“苔絲現象”代替)不理解,隨口問我怎麼看。我忽然想起她和我老鄉可能有的“那事”,便支支吾吾的沒說個所以然來。我們“談天談地”,經常記起那鮮豔的映山紅。

從此,我們的交往多了起來,談讀書,談教學,談學生等等,我還陪她看了臺灣當時的催淚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她依着我的肩膀,哭的稀里嘩啦,把我的襯衣都哭溼了。同事和同學都以爲我們戀愛了,其實,我們還是“姐弟”相待、相稱。實習結束回校,我們還是這樣,誰也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但正常交往越來越頻繁。那時大學生還緊缺,國家又包分配,所以大四的日子很輕鬆。在映山紅開放的一天,她拿個“120”黑白相機找我,要上山拍照。我們愉快地在映山紅中拍了好多圖片。那也是我第一次拿相機。她也經常把吃不完的糧票等送給我,對我噓寒問暖。我在家中是“老大”,做夢都想有個知冷知熱的姐姐,我對她和老鄉的“過去”已經淡忘了。我們有時也“心照不宣”。一次,議論起畢業分配,她說:“我倒喜歡四季分明的,到你們北方也不怕冷。”言外之意願意和我到北方就業。同學們也給她開玩笑,叫她“豫北媳婦”,實際上,除了揹她看病,我們連手都沒拉過。

大四寒假,她的母親得病死了,回校後好長時間她都悶悶不樂,幾次對我欲言又止,好像有什麼心事。6月份到了,北方的一個城市有幾個用人指標,點名中文、政教都可以報名,就是需要考試,我要小芝和我一起參加。她遲疑了,吞吞吐吐約我去山上談。我們在一片鮮紅的映山紅中坐下,她忽然哭了,撲倒我的懷裡,斷斷續續的說:“弟,你去考試吧,母親沒了,還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顧,我決定回縣裡中學教書,幫助父親照顧,不能陪你了。你也別難過,忘了姐吧,不值得你珍惜,姐已經不是姑娘了。你要嗎,姐現在願意給你。”我也流淚了,拼命壓住瘋狂的情慾,摘了一把詫紫的映山紅送給她。

要分配了,我如願通過了考試,小芝也分到了老家縣裡。我們甚至有意躲着不見面,在臨別的留言本上,她一個字都沒寫,只夾了一片枯乾的映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