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

面子(小說)

月朗星稀,秋後的一個晚上,在這個豫北偏僻的小村,村東頭有片打麥場,場裡有一個粗壯的梨樹,梨樹的下面是一個麥秸垛,郭遵和小藍又一次麥秸垛旁幽會。剛“纏綿”一回,郭遵反身抱緊渾身汗津津的小藍,又想來第二回。嘴裡還嘀咕:“來吧,今年見面少了,沒來幾回。”小藍半推半就:“孩子該吃奶了,我該回去了。你可是孩子的親爹。”兩人剛要入港,忽然鑽出來七、八個男人,猛地拉起郭遵,拳頭雨點般的落下。郭遵剛回了兩下手,一隻腳狠狠地踢到襠部。他一陣巨疼,蹲了下來,這時,一塊磚頭照頭猛拍下來,郭遵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眼睛一閉,昏倒在地上。

等他醒來時,已在縣醫院潔白的病房中。醫生說,有點腦震盪,無大礙,養幾天就好了。老實巴交的父親憐惜的坐在病牀上,訥訥的問:“報案嗎?你以後怎麼回村裡。”郭遵拉住父親的手:“報什麼案。我也知道誰幹的,又沒大事。我想好了,好了也不回村了,到山西找舅舅,跟他打工。”“打工”在上世紀80年代初還是個新鮮詞,好像村裡混不下去了纔出去打工。幾天後,郭遵揹着父親送來的簡樸的鋪蓋卷,從醫院直接到了火車站。從此,他再沒回去那個小村莊。

郭遵清楚,他捱打是杜家的人爲了面子。小藍是杜家的媳婦,杜家是村裡僅次於郭家的第二大族。爲了面子,他也無法再回村裡。

郭遵和小藍很熟悉,鄰村的姑娘,妻子的堂姐。他們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同學,因爲學校是幾個村聯辦的。初中畢業都回家務農。那時,土地承包責任制剛實行幾年,村裡正缺勞動力。小藍的鄰村是遠近聞名的瓜果之鄉,尤其是香瓜今天還註冊了商標,成了品牌。女孩成熟早,初中時,小藍經常帶自家產的瓜果給郭遵,還把筆記本、鋼筆等“借”給郭遵。郭遵倒無動於衷,絲毫沒有察覺小藍的用意,加上,那時的農村,只聽說自由戀愛,哪有“真刀真槍”的。畢業了,有人給郭遵介紹了對象,是小藍那個村的,還是隻比小藍小了幾個月的一個堂妹。見了幾次面,就訂了下來。逢年過節郭遵去對象家,小藍還熱情的陪着,嘻嘻哈哈說些郭遵在學校的“陳年舊事”。三年後,郭遵結婚了,同年,小藍也結婚了,嫁到了郭遵同一個村,只是丈夫是另一個大家族的——杜家。第二年,小藍的父母因在公路上賣瓜果和一輛載重卡車相撞,不幸雙亡。郭遵開着手扶拖拉機拉着哭的昏天黑地的小藍和哥嫂去了現場。

郭遵婚後是幸福的,不到一年,就有了兒子。他和小藍什麼時候“好”上的,也記不清具體時間了。反正起源於小藍的“辛痠痛苦”。新婚之夜,羞澀的小藍更感到了“遺憾”:丈夫匆匆幾下就唉聲嘆氣的滾到牀邊,一晚上再沒碰小藍一下。接下的日子裡,小藍從沒有體會過夫妻之實的快感。兩年後,小藍也沒有懷孕的跡象,到醫院檢查,就是丈夫的“無能”。紙裡終究包不住火,小藍丈夫的無能成了村裡的笑談,小藍卻一直默默忍受着。

郭遵是種地的行家裡手,經常幫助小藍家幹農活,老同學幫忙也正常。時間一長,和小藍更熟了,對她的痛苦也瞭解的更深。小藍家的打麥場就在村最東頭的老大隊部。那裡晚上少有人去,那顆梨樹隨風左右搖擺,陰森森的。就在那裡,一次在打麥場郭遵幫小藍幹活,忙到晚上,郭遵和小藍也不知誰主動,雙雙倒在了新堆砌的麥秸垛旁。事後,小藍氣喘吁吁的說:“天哪,這是最好受(舒服)的一回。”

他們又在老大隊部幽會過幾次。那是村裡一個“忌諱”的地方。50年代初,那裡死過一個女人!50年代,那裡是村支部的大院,園中有一口水井,東半道街的人都去打水,水井旁有一顆小梨樹。那時,有一家姓杜的是全村最大的地主,在村裡名聲很壞,村裡分地後還是他家的土地最多,60多了還從外縣買了20多歲的光鮮亮麗的小妾。據說小妾還念過書。不久,全國農村大興鬥地主之風,姓杜的地主被吊上高高的“老杆”(高高的木杆)上,摔下來,一命嗚呼了。四、五個鬥地主的小夥子還不罷休,搶了地主的家,分了“浮財”,還把小妾拉倒村支部的大院,推進屋子,反綁雙手,糟蹋了。多年後,參與強暴的钁頭爺爺給小孩講“古”時兩眼放光:“那小娘們,真香,真軟,真嫩。老地主真會享受。”夜裡,小妾忍疼爬了出來,一頭扎進了水井裡。村裡上報的是兩人都被鬥死了。當時,類似的過火行動屢見不鮮,上面也沒有過分追究。只是那口水井沒人用了,後來乾脆填平了,可一旁的梨樹卻茁壯成長起來,幾年後就綠蔭蔥蔥,潔白的梨花風一刮,還不時下落,併發出“嘩嘩”的不詳聲音,有人說,那時小妾在喊冤吶。後來,大隊部搬到了街中心,荒蕪的大院更是人跡罕至了。70年代末,開始行使土地承包責任制了,土地瞬間“珍貴”起來,人們不再顧忌什麼,荒蕪的大院也成了幾家的打麥場,小藍家就佔了一塊。但除了幹農活,人們還是儘量繞着梨樹走。

郭遵不時和小藍在這裡幽會,畢竟人少,附近又是莊稼地。不到一年,小藍懷孕了,生下的男孩咋看都像郭遵,村裡也議論紛紛。60多歲的郭奶奶就說過:“咋看都是我們郭家的種。”杜家的族人受不了了,幾個年輕人決定“教訓”兩人,於是就出現了開頭的一幕。

郭遵不知道,小藍也捱了打,不過沒有那麼重。她艱難地挪到家裡,幾位杜家的老人和公公婆婆在等着,丈夫垂頭坐在一邊。在凝絕的空氣中,公公婆婆下了“逐客令”,不承認她再是杜家的媳婦,就是孩子不能帶走。小藍期待丈夫說話,丈夫始終一聲不吭。

小藍回到孃家,哥嫂終日長吁短嘆,小藍的風流韻事已經讓他們丟盡了面子。萬般無奈,小藍又走回丈夫的村裡。經過打麥場時,夜風吹得老梨樹“嘩嘩”作響。一個幽靈般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來吧,來吧——我們做個伴。”小藍無限絕望地朝家望了一眼,似乎聽到孩子的哭鬧聲。她又似乎看到父母慈祥的面容,於是緩緩解下圍巾,在梨樹上打了結 ,勇敢的把頭伸了進去——

郭遵吃了幾年苦,混的不錯,接了舅舅的班,當了公司經理,把老婆、孩子也接到了千里之外的山西打工地安了家。老婆特別高興。她是個善良的女人,郭遵和小藍的事傳開之時,她很尷尬,畢竟是堂姐。在私下裡多次勸過丈夫。丈夫捱打後,她堅決支持丈夫出去,而自己默默忍受着嘲弄和諷刺,默默地堅守在家裡。小藍死後,她哭的涕泗橫流,是哭堂姐,也是哭自己。

90年代末,打工潮風起雲涌,附近幾個村的打工者大多去了郭遵的公司。郭遵的公司已經發展到20多個,涉及挖煤、運輸、房地產、高效農業等多個領域。他對老家去的人很熱情,吃的好睡的暖待遇高,很多人勸郭遵回村裡看看,並說,那事已經過去多年了,沒人提了,老梨樹早都砍了。但郭遵夫婦始終沒有回去,郭遵的口頭語:“回去幹啥,沒面子。”又過了10多年,父母先後病世,郭遵讓人拉到山西埋葬,也沒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