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

軍中的男兒拿得起放得下,南燭的一番話一碗湯,暖了秦家護衛軍的心。衆漢子帶着武器來時是叫她“南巖風”,離開時是叫“南小弟”。兩字之差,相距千里。南燭心中敬佩這些好漢,也不多說,只在廚帳門口深深一作揖。一碗湯,化盡前嫌。

魯冰花看着南燭像在看怪物。

“怎麼了?”南燭問。

魯冰花道:“我說你這麼個怪人到底是從哪裡蹦出來的。說你傻你不傻,可你做的事怎麼總是精明裡帶着股傻勁呢?”

竈臺裡的火明明暗暗,映照着南燭的臉。她在搗藥,藥是從杜若那討來的,這也是她第一個就去找杜若的原因。

“你不是說傻點纔好嗎?”南燭笑,擡起眼,眉眼如畫,說不清的風流俊秀。

“你這種傻,給人的感覺很奇怪。就好像……就好像理所當然地爲自己本心活着似的。”魯冰花說。

“難道人不該爲本心而活?”南燭問。

“你這種人,要是在青樓裡,一個大爺都伺候不到。”魯冰花道。

南燭心想:得,之前就有人說我戰場官場活不下,現在連青樓都混不下了。我還真是不好活啊。

“要不要我教教你怎麼做人?”魯冰花道,他坐在一袋糧食上,以手代枕,翹着二郎腿,他坐都坐不好還想教別人怎麼做人,“小南南,我告訴你,你做事情太率性了,你是運氣好。但不是每次運氣都能這麼好的。要想富貴平安,還是得會來事,會拍馬屁,會找靠山,這‘三會’纔是正理。像你那樣不行,每次看得我的小心肝都顫巍巍的。我早說了,真正的聰明人是不會跟對手硬碰硬的。”

魯冰花滑得像泥鰍,奸得賽過狐狸。

南燭清淺一笑。

魯冰花道:“哎喲餵你笑啥,人家說認真的。你對我好,我現在沒法子報答你。要是在以前,我早送你幾棟大宅子幾院子美人兒了。但是隻要你學,你魯兄我保證把壓箱底的生意經教給你,往後你開青樓也好酒肆也好,保管開一家紅一家。也就你了,一般人我可懶得教!”

南燭笑着搖搖頭,道:“所以你也是傻人。我挨頓板子,你就掏心掏肺。算了,你那生意經我看也高明不哪去。”

魯冰花一下急紅了脖子道:“誰說的!你知道不知道你們通關的麗春院?啊,不知道,百花樓?啥,也不知道?嘿,你之前是在烏龜殼裡待着嗎?好吧,京城最大的十八樓總知道吧。這些之前可都是我給我娘開的!行吧,我敗了,你怎麼無知得跟個丫頭一樣,你就說句你學不學吧!”

南燭莞爾一笑,道:“魯兄你這麼能耐,我一時半會怎麼學得會?再說了,就算我不會,不是還有你嗎?那我學不學有什麼區別。”

魯冰花聽到這句才高興了。連聲道:“也是。人家的本事還是挺靠天賦的。你也不定學得會。成呢,反正你就是我兄弟,這輩子,只要能再從戰場回來,我保證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吃香喝辣過富貴日子。”

南燭哭笑不得道:“怎麼越聽越不對勁?——欸,對了,魯兄。你這麼有錢,來當兵幹嗎?”

魯冰花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似乎是掙扎了一會,終於下定了決心告訴南燭。“我想證明給我的繼父看,我是個堂堂男子漢。”

“你繼父,你娘終於嫁了人?”南燭問。南燭覺得天下女子應該立魯冰花的娘爲偶像,嫁了十三回不屈不撓終於功德完滿,絕對是奇女子。

魯冰花點頭,臉上的神情卻有些難過。道:“可我的繼父不喜歡我,他們全家都笑我不夠爺們。他們總拿我奚落我娘,我娘雖然沒跟我說,我卻知道她受了不少委屈。是啊,我是青樓紅牌私生的小野種,連爹都不知道是誰。我的存在就是她的污點,我娘能生下我,我就已經很感激。

那男人跟那男人的大老婆嫌棄我,卻不嫌棄我賺的錢。我以前以爲賺錢就能給娘長臉,其實根本不是那樣。大娘是誥命,我娘出身低還帶着私生子能進門都是個奇蹟,就算再有錢也被她壓得死死的。我好不容易纔讓我娘過上好日子,我不想看我娘嫁了人卻處處受委屈。說白了,要是沒我,或者我有出息我娘會好過很多。我娘希望我繼父能幫我謀個官職,怎麼可能呢,在他們眼中我就是個會賺髒錢的野種。我不想賺錢了。我賺錢,他們家就會一直記得我孃的出身。我娘從骨子裡想安安心心過日子。

我想我不賺錢沒事,我不怕窮。我就老老實實地在我的小院呆着,只當自己聾了瞎了,或者這世界上沒我這個人了,橫豎不生事不惹事。

前些時候,府裡分月例,不知怎麼想起了我。分給我的衣服是一條石榴紅裙子。我娘捧着裙子難受得淚如雨下,揮淚吃了三鍋飯兩屜肉包四隻雞。我看見我娘哭了一晚就想通了,反正假裝死了也是生不如死,不如來當兵,沒準還能撈個前程。領名帖那天,他們全家都笑我要是上了戰場肯定一見血就暈死過去。仍然只有我娘送我。我跟她說,就當我死了或者沒生過我,多吃點,開心點,別餓瘦了。我心裡想的卻是等哪天,我立了功,我就要我娘也當誥命。要看着我娘在大娘面前揚眉吐氣,然後我再無牽無掛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你喜歡的事?”

“開一百家青樓!”魯冰花樂滋滋地道。

南燭汗如雨下,道:“……你真是……有志氣。”

不曉得他要真立了功還跑去開青樓,朝廷會不會直接派沐王滅了他。

“現在還多了個想頭,我要買下通城城郊的百里湖。在湖心島上修個樓。”魯冰花道。

“然後開個大大的青樓?”南燭頭也不擡地道,“這主意倒是不錯,要是有誰家正室找來了,沒有船連島都上不了。只能隔着湖喊‘魯冰花欸,還我家相公欸!不還的話我們就精衛填湖嘍!’”

“扯淡,誰說一定得開青樓了!我是要給你啊。你不是喜歡荷花嗎?”魯冰花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南燭從背囊裡掏出來的小藥丸子。這些藥丸子也是二哥配製的。二哥很珍重這藥,每配好兩丸,定會拿給南燭一丸,“拿着防身。”二哥說。這些小藥丸有種跟二哥一模一樣的香味。聞着就覺得安心。

小不溜丟的藥丸,看着不起眼,卻十分可怕。帶在身上,清香提神,驅散毒蟲。藥粉加上酒,吸入鼻子,人會迷魂忘事,少說迷糊上一盞茶時間,比蒙汗藥快,比醉魂香不傷身子,醒後壓根記不清施藥時發生的事,是防身的法寶。南燭當時就是把這當成過體檢時壓箱底的鎮山寶器。單吃可解毒。卻不能多吃,也不能與其它藥爲伍。若與其它藥爲伍,有時候能有十分有趣的效用。

“你這藥丸子個子不大卻有股清甜的荷花香,香氣還特別不俗。好東西,這要是賣成國去,王公貴胄絕對搶着要。”魯冰花對吃喝玩樂的物品特別敏感。

“爲何?”南燭茫然。

“咦?你不是看過挺多風俗書嗎?你難道不知道成國皇族以蓮花爲尊?據說正兒八經的皇室子孫還自帶不同的蓮花香呢。”魯冰花道。

“我家成國那本已經殘缺不全,我只知道成國人不喜歡吃包子。不過,蓮花香沒什麼奇怪啊,我二……我哥就有。就是特殊的體香吧。少見多怪。”南燭頭都不擡。

“那你哥長得有你好看嗎?要是有,沒生在成國真是虧了,出人頭地易如反掌啊。一不留神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權傾朝野。你也能跟着娶個公主什麼的。”魯冰花道,眼睛只盯着南燭手中的小藥丸子稀罕得緊。

南燭看着手中的小丸子,大方地遞過一丸給魯冰花,道:“可惜,我二哥身體不好。與其權傾朝野我寧可他健康平安。”

“你用這藥幹嘛?”魯冰花欣喜地接過藥丸問。

“做‘貓兒樂’。有了貓兒樂,明天才能過寶來公公一關。”南燭說。

“什麼是‘貓兒樂’?”魯冰花追問。

“明天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