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言是故意的,宋子初知道。
她讓人在溫北堂面前講那些詆譭她的話,好在溫北堂並不相信,但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某些話終究在溫北堂心裡留下了痕跡。
宋子初那如同森森白爪的手指緊緊攥着被單,那些憤怒的情緒悉數從身體最深處竄出來,像是有隻手伸進她胸腔裡,緊緊抓着她那顆心臟。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又傳來敲門聲,還沒等外面出口,她直接開口,“滾……”
在極度安靜的環境下,外面響起逐漸遠去的腳步聲,那噠噠的聲音消失之後,氣氛顯得更加死寂。
尤其是,空蕩的臥室裡,只有她一個人。
宋子初從在西泠市見到安言那刻開始就知道她是魔鬼,既然是魔鬼,那麼回來自然會毀掉些什麼。
她就是衝自己來的。
當年那種情況下,安謹死了,蕭景因爲她的死責怪安言,她怎麼會想到安言會直接離開,而不是當場崩潰呢?
但是離開對她來說也是很好的結果,只可惜,蕭景這男人是宋子初最大的變數,她沒想到在安言離開之後,他竟深愛她到如此的地步。
那是安言已經死了的謠言在溫城傳了一段時間之後,宋子初先一步去安森集團找蕭景,但是他並不在,宋子初吃了一次閉門羹。
緊接着輾轉去了蕭山別墅,喬洛一臉諱莫如深,主動送她過去的。
彼時,覆蓋了整個溫城的積雪都在慢慢融化,唯有覆蓋着蕭山別墅的大雪絲毫不見任何消融的跡象。
整座別墅偏向復古風,說是別墅,在素裹銀妝下,到更像是一座城堡。
只是這座城堡到處都透露着死寂,到處都是雪白的一片,壓抑的幾乎讓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她心裡也是驚了驚,精緻的鐵藝雕花大門並沒有關,下車之後徑自走進大門。
只是那一眼,便讓她震驚了。
蕭山別墅光禿禿的一片,那個場景令她震驚,心裡顫了顫,原本暖熱的身體,有些溫度在慢慢流失。
彼時喬洛就站在她身邊,目光中一片平靜,絲毫沒有她眼中那種震驚,殊不知,他只是已經習慣了。
宋子初的雙手籠罩在大衣的袖子裡面,攥的極其緊,指甲深深陷進手心當中,不多時,手心之中就傳來很黏膩的感覺。
她一張臉被凍的沒什麼血色,嘴脣亦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坐落在前方不遠處的別墅主樓,這一路過去全是樹樁,已經被大雪蓋住了。
帶着顫音一樣地問站在身側的人,“……他爲什麼要將這些樹全部砍了?”
當時很冷,宋子初至今都記得臉被那天的冷風颳的生疼,這句話說出來之後,她本來冰涼的身體竟然在奇蹟般地回溫,眼裡開始升騰希冀的光,轉身抓着喬洛的手指,有些急促,“是不是代表……他徹底將安言從生命中抹去了,畢竟他曾經那麼恨她,現在又把她喜歡的樹給砍了。”
喬洛低頭看了一眼宋子初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指,這麼冷的天氣下,宋子初的手指沒有被凍紅,而是冷白的顏色,他抿脣,靜默地說,“宋小姐,這些樹是太太砍的。”
宋子初眉頭擰的緊緊的,隨即笑了下,“竟然是她。”
隨即冷哼了一聲,“這樣也好,她心死了能更好,我看如今還有誰能阻止我和他在一起!”
她信誓旦旦地講完這句話,然後邁着步子筆直地朝着別墅走去,積雪上,留下了她一串串的腳印,喬洛怔怔地看着自己衣袖上的紅色血跡,沉默不語地跟上去。
蕭景頹靡不振,自從喬洛將他從警局弄出來之後,他一直都是這樣,公司裡的事情基本上已經扔給了他。
要是宋子初能夠改變蕭景,能將他從這種絕望的深淵當中拉出來,喬洛想,他這趟冒險也是值得的。
很早喬洛就知道安言肯定會是蕭景的一個劫,他恨她,冷漠以對,看似爲宋子初做了盡了事情,但是喬洛跟了他這麼多年,蕭景對宋子初的態度他可以原封不動地拿來對待其他人。
唯獨安言是不同的。
那種恨中帶着糾結的痛意,那種咬牙切齒又捨棄不得的情緒,悉數在蕭景跟安言這段婚姻中表現了出來。
從很多事情中可以看出蕭景是一個在極度剋制中掙扎又自律的一個人。
好比,宋小姐過生日,蕭景都會送禮物,但是禮物從來都是讓秘書們準備,他最多跟她一起吃一頓飯,然後將禮物給她就完事。
但是安言的生日,他們的結婚紀念日,蕭景就會當做忘記了一樣了,什麼都不說也不做。
有好幾次,都是安言主動找上門要禮物,他亦是冷漠的,只是喬洛在場的好幾次都能夠看到他冷漠的表面下皸裂的情緒。
這是隱忍,是剋制。
喬洛覺得,從頭到尾,蕭總心裡應該時時刻刻有一把刀懸在頭上,隨時告誡自己不能愛上安言,這種糾結的情緒在他身體里長久生長下去,會讓他生病。
變得病態,表面上將這種情緒壓抑住了,可是卻放任它們在心底的某個地方瘋狂地滋生。
喬洛記得某個晚上,某場飯局上,蕭總在溫城某個地方談生意,與蕭山別墅的方向一東一西,幾乎是兩個極端,大晚上的,合作方早就爲他訂好了酒店。
但是飯局結束之後,溫城下了很大的雨,電閃雷鳴,大家都在往屋子裡躲,唯有蕭景沒有。
那晚,他吩咐司機連夜趕回蕭山別墅。
大家多多少少都勸了好幾句,但是沒用,他執意要回,喬洛早在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就明白了,不是嫌外面住的不舒服,而是某處有個他放心不下的人。
儘管恨,儘管不能愛,但是當這種時候,心裡剩下的就只有那個女人此刻在做什麼,會不會害怕的睡不着,會不會做噩夢……
這纔是他的本能所想。
於是那個雨夜,喬洛跟着蕭景連夜趕了回去。
應該慶幸一路上都沒有出事,否則喬洛也不知道後果會是什麼。
當然,回去之後的事情就不是他能窺探的了。
這些記憶從腦海中悉數竄出來時,他已經跟隨着宋子初走出了好一段路。
喬洛沉默地跟在宋子初的身後,周圍全是白的反光的白雪,有些刺眼。
宋子初今天穿着一件長長的大衣,衣服沒有扣上,衣襬被風吹起,身形纖細,長髮簡單自然地披在肩上,乍一看去,今天的宋子初和安言很像。
下一刻,喬洛眼睜睜地看着有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別墅裡奔了出來,腳步很急很快,極快地朝着他們奔過來。
喬洛心裡一顫,濃眉皺緊了,心裡倏然間有了不好的預感。
距離他三米的位置,宋子初有些茫然地睜着眼睛看着將自己抱在懷中的男人,冷風從兩人的面龐中間呼嘯而過,但是鼻息間,她聞到了屬於蕭景的氣息。
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她彎了彎脣角,溫熱的液體瞬間充盈她的眼眶,但是當她準備擡手抱住他的脊背時,卻驀地被男人推開——
宋子初眼中一片晶瑩,咬着牙,臉色蒼白,眼眶微紅,有些委屈,“阿景,我回來了,我沒死。”
但是男人原本帶着些許溫情的眸子倏然間變得比這寒冬臘月的天氣更加的陰寒,讓她的所有熱情像是被人頃刻之間潑了一碰冷水一樣冷掉了。
跟宋子初和站在後方的喬洛相比,蕭景穿的太單薄,令宋子初驚訝的是,他竟然沒有穿鞋就跑出來了。
而他的腳被凍的有些紅,有些地方還破皮了,很髒,腳背周圍都是黑色的泥土,而他的手上也沾染了黑色的泥——
但宋子初兩步走向他,微微朝他伸手,“阿景,我回來了,你不開心嗎?”
那一刻,男人看着她的目光極其狠厲,帶着無盡的冷淡意味兒,薄脣翕動了下,不知道說了什麼,轉身就朝別墅裡去。
宋子初握了握手指,立馬就追了上去。
喬洛臉色很不好,跟着就上去了,宋子初沒聽到他說的什麼,站在她身後的喬洛就更加不可能聽到他說的什麼,但是喬洛就是知道,蕭景說,“你不是她。”
他只是將宋子初差點認成了安言,喬洛不確定蕭景不是產生了幻覺,但是他可以確定,蕭景病了,病的很嚴重。
別墅裡瀰漫着一股濃重的煙火味道,像是有人在用柴火燒什麼東西,還夾雜着其他亂七八糟說不出來的味道。
蕭山別墅他的書房。
蕭景將宋子初捁在他腰上的手指狠狠扳開,將她的身體甩到一邊去,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尤其地猩紅,看着她像是在看什麼苦大仇深的人一樣,“我還沒找你,你反倒是自己主動出現了?!”
宋子初咬了咬牙,閉了閉眼,打量着他頹靡的樣子,“你忘記了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麼?她連害我的心思都有,你現在反倒愛上她了?”
宋子初不確定,但是她不相信蕭景真的能這樣對她。
大家都在說安言死了,她睜着眼睛不放過男人臉上的任何神情,然後勾起脣笑了一下,“我說中了?!”
下一秒,宋子初直接咆哮了,“蕭景,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蕭景沒說話,背對着她。
因爲他找不到任何話說,彷彿此刻多更宋子初說一句都是一種對安言的不尊重,大家都說她死了,不知道誰傳出去的。
這樁事情也不知道是被誰爆出去的,他放任了輿論,將事情無限誇大,變成各種各樣的版本。
但這種豪門的八卦,剛開始爆出來的料再猛,要是沒有後續的發展,也不過作爲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傳一段時間也就不了了之了。
更何況,這起事件的所有主人公都沒有現身,當然也有人在各種揣測,可是一直沒人站出來對事情做出任何的解釋或是公關,而深陷其中的安森集團雖然在風口浪尖上待了一段時間,股票受到了一點影響,這個公司依舊運行的很好。
宋子初看着面前一言不發的男人,眼淚終於滾落了眼眶,想伸手拉住他的衣服,但是手指還沒有碰到他的衣服,她的手直接被人甩開,隨後頭頂傳來他冷漠到極致的嗓音,“滾出去。”
尤其的平靜,甚至連語調都沒有什麼起伏。
她瞳孔微縮,朝後退了一步,心瞬間涼了一大截,看着他依舊光着的腳,冷笑了一聲,“你不要告訴我,你在演什麼苦肉計,”
頓了頓,宋子初擡頭看着他,“你曾經答應過我,跟她離婚的,現在你們終於離了,她也走了,以後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這不是正好……”
她話未說完,男人的目光像是冷箭一樣向她射過來,眸裡泛起極致的冷,“我說,滾出這座別墅!”
宋子初真是沒有想到,她僥倖逃脫了那場飛機事故,身體沒事,可是心卻死在了這兒。
所以到頭來,她安言纔是人生贏家?
ωωω●Tтkā n●¢ Ο
當初以一個掠奪者的姿態強行出現在他們中間,到最後離開之後也是趾高氣昂的。
他書房裡的所有窗戶都沒有關,呼嘯的冷風從那天吹過來,宋子初瑟縮了下身體,擡眼朝那邊看去,這個位置,剛剛好可以看到從別墅大門的位置走到門口的路。
宋子初像是瞬間被人扔進了一個深淵,想到沒關的別墅大門和他的行爲,他剛纔是不是以爲那女人又回來了?
像上次一樣。
她在花園裡聽到蕭景對她說,初初,我愛你,然後下一秒,那女人就出現立馬打了她的臉——
那次,蕭景直接沒有任何猶豫地將她推開,然後目光裡只有安言。
而這次,甚至安言都沒出現,他卻以爲是她回來了,是幻覺麼?
宋子初還愣怔着,可是蕭景卻直接扯住她的手臂將她朝門外拉,面無表情,“宋子初,我們一個都跑不掉,我不會動你,我要等她回來。”
她心顫了顫,還沒說話,有什麼白色的東西從他的書桌上吹到了她腳邊的地上,宋子初咬了一下下脣,低頭將那張被人揉的極皺的紙撿起來——
很簡短的一段話,幾乎一眼就能讓人看完上面的內容,但是宋子初還沒能消化上面的意思紙直接被人扯了過去。
本來就已經傷痕累累,軟的不成樣子的紙張,因着兩人的動作被一下子扯成了兩半——
宋子初沒能想到這能成爲他發火的導火索……
蕭景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中和自己手中的紙,靜默了好幾秒,太陽穴突突地在跳,半闔的黑眸中帶着點溼潤的水光。
修長的指尖還有黑色的泥土痕跡,捏着那紙張的手指在微微顫抖,眉骨隱隱跳動着,整個人氣質更加的陰鷙。
宋子初當即被嚇到了,這一刻,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就相信安言已經死了。
要不然,他不可能會這樣。
男人將她手中另外一半紙扯了回來,直接回到辦公桌上,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用板子壓住,然後從抽屜裡翻出透明膠帶,動作溫柔又專心地將兩張紙黏在一起——
宋子初走了兩步,站在他身邊兩米的地方,已經驚的說不出來任何話了。
此刻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其他所有的一起都成爲了背景,絲毫不能影響到他。
宋子初張了張口,看着那張殘破的紙張,那應該是安言走之前留下來的,上面是她寫給他的話。
隨即,她心裡突然涌現了出了釋然的快感,嘴角彎起,“所以外面傳的都不是謠言,她是真的……死了?”
男人還在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彷彿沒聽到她的話一樣,繼續做着手上的工作。
宋子初止不住地笑了,“果然是報應啊,到最後,我沒死成,死的人倒是她。”
男人終於將手中的東西給黏好了,將紙條放進了抽屜裡,抽屜關上那刻,安靜的書房裡響起抽屜合上的聲音。
宋子初看着男人的側臉,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看着他,“阿景,這下沒人阻礙我們了,你難道不應該感到開心嗎?”
他開心?
男人的表情極其嚇人,臉上有些污漬,光着的腳和手污漬更多,宋子初不知道他之前做了什麼,但他這個樣子很嚇人。
蕭景脣線彎起森冷的弧度,他本來是應該開心的,他以前恨的女人離開了,他本來應該感到輕鬆,感到解脫……
可是他並沒有,相反的,他覺得很痛苦,覺得壓抑,甚至現在覺得,安言要是不回來的話,他根本就快要活不下去了。
“宋子初,這段日子以來,我不止一次在心裡後悔——”
他說了一半沒說了,宋子初緊緊盯着他,甚至都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他這麼平靜的語氣,明明他的臉色看上去是這麼的……恐怖。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麼?我以爲你死了,以爲你死在了那場飛機事故當中,我很生氣,我的確很生氣,我甚至恨不得掐死她給你償命,因爲你很無辜……”
“可是那個傍晚,真的太冷了,我的手放在她的脖子上,不停地用力,收緊力道。安言在哭,滾燙的眼淚不停地砸在我的手上,”
頓了頓,他的聲音帶着點詭異的哽咽,“我當時不明白,到現在我才意識到,砸我手上的眼淚每一滴都像是鋒利的刀一樣插在我心頭,現在她把刀徹底抽走了,堵不住傷口,也止不了痛。”
宋子初渾身都在哆嗦,他的意思是他很痛,爲了安言痛。
“你知道後來怎麼了嗎?我當然沒有掐死她,因爲我發現我捨不得,但是我心裡也有罪惡感,就是因爲這該死的罪惡感才導致了現在的一切,你說我怎麼辦?”
宋子初不知道他爲什麼要跟她說這些話,但她沒有忘記自己來這裡的初衷,就算害怕,可還是抖着身體對他說道,“你不是……不喜歡她嗎?既然這樣,我們好好在一起,行……”嗎?
話未說完,蕭景狠狠打斷了她的話,“罪惡感只是罪惡感,我心裡其實一點都不痛,我甚至已經在心裡規劃等氣消了我和她要怎麼過下去……”
宋子初倏然間瞪大了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瞬間像是一條被擱淺的魚,不能呼吸。
有些莫名的燒灼味和煙味竄入她的鼻息,宋子初本來有些呼吸不暢,以爲這濃重強烈的味道她直接彎下身子重重地咳了起來——
下一秒,蕭景卻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朝外面拖,宋子初一邊咳嗽一邊驚道,“蕭景,你要做什麼?!她死了你就這麼傷心?”
男人腳步頓了頓,像是絲毫感受不到冷一樣,看了她一眼,隨後道,“我只是後悔了,我應該爲我的自負買單,你也應該爲你的行爲負責。”
然後,他一路將她朝樓梯口扯去,宋子初不停地掙扎,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樓梯口,喬洛就守在那裡,乍然看到蕭景拖着宋子初過來,臉色冷漠,眸中一片猩紅,他驚了驚,兩步走過去,站在蕭景面前,“蕭總,您和宋小姐……”
男人冷冷地看了一眼擋在自己面前的喬洛,“讓開。”
這麼一個停頓間,宋子初從他的手中掙脫出來,面色慘白,心如死灰,滿是淚痕的臉上帶着慘淡的笑容,“你看看你如今都成了什麼樣了,她當初那麼逼迫你,還用權勢強行壓着你,逼你跟她結婚,你不是那麼恨她嗎?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你剛纔是在做什麼?”
她看得出來蕭景眼中的嗜血神色,他甚至動了殺她的念頭。
蕭景閉了閉眼,臉色很是疲憊,像是好幾天都沒有合過眼一樣,垂在身側的手指握了握,隨後看着喬洛,“你帶她來的?”
喬洛立馬低頭,“蕭總,我以爲宋小姐來了,您至少會高興點。”
男人先是愣住,隨後轉過身,慢慢看着退到牆壁處站着的宋子初,隨後說,“嗯,我的確太寂寞了,寂寞到有一點風吹草動我都以爲是她回來了。”
空氣中眸中味道越來越濃烈,喬洛環顧了一眼四周,臉色微沉。
宋子初覺得自己的心臟好似被人挖了出來,用鞭子狠狠地鞭笞着,她真是愚蠢啊。
既然已經這樣了,她閉了閉眼,任由眼睛酸澀到幾乎到了無法睜到完全開的地步,“你說你對我是罪惡感,那麼你有沒有想過,你對她也是,像剛纔我來到這裡,你不還是將我認錯了麼?”
宋子初的話帶着無盡的嘲諷意味兒,像針一樣刺在他心上,隨後,他詭譎地笑了下,“你懂什麼。”
蕭景轉身就朝着書房的方向去,宋子初看着他的背影,隨即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氣一樣,身體順着牆壁慢慢下滑。
空氣中的煙味越來越濃烈,喬洛甚至懷疑是不是房子起火了……
過來幾秒鐘,喬洛瞬間發現了問題所在,二樓某一間屋子裡,濃煙從裡面冒了出來,喬洛皺緊了眉,朝着那個方向而去——
宋子初也跟在他身後,直到兩人打開了那道門,看到了裡面的場景——
兩個人久久都沒有反應過來,怎麼會有那麼瘋狂的一個人!
房間裡瀰漫着煙霧,門打開的一瞬間,嗆人的煙味竄入兩人鼻息,宋子初止不住地咳嗽。
喬洛第一反應是以爲着火了,直到門打開之後過了兩秒,才發現不是,這裡應該是……安言的書房,只是此刻房間裡應該在燒什麼東西,除了煙味,還有其他燒灼味。
直到風將裡面的煙霧吹散了些,喬洛跟宋子初捂着嘴踏進去,在看到落地窗前那片空地上擺着的東西時,宋子初人瞳孔極致緊縮,心頭狠狠一驚——
緊接着,控制不住地尖叫聲從她的口中發出,“啊——”
落地窗前,火盆裡的柴火還在燃燒着,此時火光不是很濃烈,沒人添火已經快要燃盡了,而火盆上空側邊的架子上,依稀還能看出來那是一條狗的屍體。
很明顯,這是安言很寶貝的那條狗,怎麼會?
不知道被火烤了多久,此刻只能看到那屍體黑乎乎的,表面的狗毛一坨一坨地糾結着,異常慘烈跟猙獰。
房間裡有某種味道蔓延着,很詭異。
蕭景從書房出來聽到的就是宋子初的尖叫聲,走廊上已經沒人了,而走廊盡頭某間屋子,門已經被人打開了,有煙霧從裡面飄出來。
男人臉色沉了不少,拿着手裡的東西筆直地朝着走廊盡頭的書房走去,一張臉冷若冰霜,再也找不到一絲溫和顏色。
屬於安言的書房,書很多,房間各處估計都或多或少落了不少菸灰,但是這些都不重要,此刻,所有人心裡都是極度震顫的。
宋子初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不住地呼吸,一邊轉頭用無神的眼睛看着喬洛,什麼話都講不出來,喬洛亦是一臉複雜地看着那團東西。
發生什麼事情他不知道,安言的狗爲什麼會死他也不知道,反正此刻,喬洛從腳底升騰起一股冷意,竟沒想到蕭景這麼瘋狂。
那狗明顯已經死了很久了,火盆周圍是一灘水跡,而那水珠還在不停從放在架子上的狗狗屍體上滴落——
一個人的心境到底要經歷怎樣的變化才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喬洛此刻忽然覺得今天帶宋子初來這裡是一個異常錯誤的決定,蕭總如今病了,病入膏肓,誰都拯救不了。
除非將安言找回來。
書房的門被人猛地踹了一下,喬洛先是朝蕭景光裸的腳看去,隨即手臂倏然間被人抓住,空氣中再度響起女人的尖叫聲,“啊!阿景,你要做什麼?!”
喬洛擡頭看去,只見蕭景臉色漠然,立體的五官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寒冰,眸子裡卻淬了火,擡起來的手掌上,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槍。
此刻,那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宋子初的腦門——
喬洛嚥了咽口水,心提到了嗓子眼,嗓音發顫,“蕭總……您不能……”
蕭景沒動,槍口依舊指着宋子初,目光卻淡淡地越過了他們,看着落地窗前那條狗的屍體,眼中終於有些絲絲縷縷的柔情。
但是在他們看來卻是如此的詭異。
宋子初說他根本就不愛她,也不傷心,因爲他認錯了人,他將她認成了安言。
的確他是認錯人了,他在她的書房燒火,想要安喜的身體回溫,因爲只要這條狗還活着那麼就說明安言也活着。
燒到中途,他甚至伸手去感受了一下這條狗的溫度,慢慢閉上眼睛,脣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嗯,已經有體溫了。
於是打開眼皮的瞬間,他就看到了別墅大門到主樓這一段光禿禿的路上,女人纖細的身影在雪地中移動,依舊是長髮,穿着長款的大衣,步履有些急。
跟安言一樣,驕傲的像是一隻孔雀。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此刻甚至很逃避去想這個問題,幻覺也好,錯覺也好,他眼中的人都是她。
男人視線逐漸模糊,疾步朝樓下奔去,但當把人擁入懷中那刻,所有的幻覺和錯覺都應該醒了。
老天好似在那刻拿走了他身上最重要的一樣東西,那就是生氣。
此刻,他冷漠地用槍指着宋子初,收回視線,薄脣翕動,脣邊甚至帶着些許詭譎的溫柔,他說,“初初,我不會殺你,要是她真的死了,那麼你到地下去她會不高興,”
“我也不會動你,我會將她找回來,你就永遠活着吧,最好不要出什麼事情,要是——”
要是幾年過去,她還是不回來,到那時我再親自解決你。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默默地留在了心裡。
宋子初倏然鬆了一口氣,要不是喬洛扶着她,她現在已經要站不穩了。
她大口地喘氣,眸中神情灰敗,“她死了,你明白嗎?阿景,你說的對,你的確自負,早知道有這麼一天,你當初就不應該念着恩情那樣對我,還跟我在一起,說起來,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初初……呵呵,宋子初心裡忍不住升騰起無盡的諷刺,這聲初初纔是他今天對她最大的侮辱。
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無比厭惡這個稱呼從他口中說出。
喬洛穩穩扶着宋子初的手臂,從頭到尾恭敬頷首聽着他們的對話,喬洛覺得自己一顆心一直七上八下的,尤其是當宋子初講出這麼一段話的時候。
蕭景現在,明顯情緒是不穩的,喬洛甚至毫不懷疑他真的能對着宋小姐開槍。
然而,蕭景並沒有因爲她那段話有任何起伏,而是冷冷一笑,“所以宋子初,你也要活得好好的,不然她要是真的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怎麼能活得開心?”
儘管這樣說着,但是蕭景到目前爲止從來不相信她真的死了。
二十九歲到北歐去死,這是一個多麼特別的夢想那,可是想想,安言本來就是一個特別的人,在她的價值觀裡,她學不會祝福。
她喜歡他,從第一眼開始,所以知道去努力,儘管在當時,她的所有努力在他眼中都是笑話和徒勞無功。
但她終究是成功了,靠在在他身邊刷臉的頻率,讓人不想記住都不行。
婚後三年,那是她妥協的最多的三年,第一年,彼時,她剛剛失去父親,她很傷心,經常一個人躲起來哭,但是從不曾在他面前流過淚,一次都沒有。
就算他看見了,但在他離她還有一兩米距離的時候,她一定會將臉上的淚擦的乾淨,再次對上他視線的時候,她眼裡必是笑容。
因爲知道是用了手段才能和喜歡的他結婚,所以顯得格外的小心翼翼,不想讓他看到任何不好的情緒。
這件事剛過沒多久,她開始要的更多,他很煩躁,什麼都不想給,但是她很強硬,甚至用宋子初威脅他——
他妥協了一段時間,安謹病危,好幾次被下病危通知,而當時安森集團在他的運作下,有所好轉,資金方面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
她便想着將自己的哥哥轉移到更好的醫院去,但那樣的話,會花更多的錢。
那段時間,她很糾結,安謹的病情反反覆覆,他看在眼裡,卻沒有表過什麼態,他知道她會主動來找他的。
然後她來了,頗爲低聲下氣地跟他談條件,那天晚上,那是他們婚後第一次分房睡,而條件也談成了,那就是用宋子初的安危來換安謹的住院條件。
她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然後在他的要求下,搬到了次臥去睡。
那晚她的表情,男人悉數看在了眼裡,很委屈,可是又不得不這樣做的糾結,但離開時還是跟他說了晚安,甚至臉上帶着笑。
他當時嘲諷地勾了勾脣,冷眼看着房門在自己面前慢慢被合上。
儘管第二天早上,他還是在主臥的沙發上看到了她蜷縮着身子窩在沙發上的身影,這段時間以來,她瘦了不少,這麼看着,小小的一團窩在毯子裡,有些令人心疼。
但他忽略了心底的感受,直接將她喊醒,彼時安言很是茫然,擡起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有些無辜。
隨即像是想起什麼一樣,立馬擡頭看着他,訥訥道,“昨天晚上好像打雷了,我有點害怕,就……”
打沒打雷他會不知道?
終歸是覺得自己犯了錯,沒繼續講下去。
他當時好像沒什麼反應,嗓音清冷地對她說道,“去將牀邊地毯上你的枕頭撿起來。”
她擰了下眉,隨即低頭小聲地反駁,“那是從你牀上掉下的,肯定是你昨晚睡覺沒注意,枕頭掉到地毯上去了。”
男人頓了頓,還是譏諷地拆穿了她的謊言,“爲什麼要過來?又爲什麼要睡在地毯上?”
她昨晚偷偷摸摸摸進來,自以爲動作很輕,其實在她打開門的那瞬間他就已經醒了,只是沒睜開眼睛。
察覺到她在牀邊站了很久,然後是一陣輕微的窸窣聲,過了幾分鐘,空氣中傳來她均勻的呼吸聲,男人藉着很好的月色翻身起來,看到她抱着毯子在地毯上睡得更好。
他承認他有壞心思,心裡也像是賭氣一般,拿了遙控器將室內的空調溫度調低了幾度,過了不知道多久,他以爲她最終會忍不住上牀,然而並沒有。
她後面去了沙發上睡,蕭景隨即懶得管她了。
他問她爲什麼要睡在地毯上,對於這個問題,安言好像沉默了很久,然後咬着牙齒有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好吧,昨晚沒打雷,我只是覺得主臥要舒服一點,嗯,連地毯都要比隔壁的牀鋪舒服……”
末了,她再度慢吞吞地補了一句,“我只是想離你近一點,又不敢跟你睡在一起怕你發現了,後面覺得太冷了,就睡沙發了……”
------題外話------
——題外話——
今天的更完啦。這章寫完,感覺自己有點變態,只能說,世上很多我們都想像不到的事情,生活遠比小說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