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魯特氏出身詩書簪纓之家,又是剛烈有節的蒙古女子,如何能受得了慈禧這樣刻薄的語言攻擊?
“額娘,媳婦沒有!”阿魯特氏急切的出言反駁。
“額娘,是朕叫她來的,額娘有氣,便拿朕來撒氣,不必難爲她!”載淳立刻說道,大約是氣急了,本就虛弱的身子有些掌不住,略微喘了起來。
慈禧聞言更加發怒,伸出手指着阿魯特氏,厲聲說道:
“來人!皇后不顧惜皇帝龍體,又出言忤逆太后,實在有違婦德,處於笞刑,以儆效尤!”慈禧不理會載淳的話,他越是袒護這個她不喜歡的女子,她便越是生氣。
“額娘,媳婦畢竟是大清門擡進來的皇后,請額娘給媳婦留些臉面!”阿魯特氏實在不堪忍受這樣屈辱,含淚說道。
沒想到,這句話更加激怒了慈禧,慈禧一生因爲不是正宮皇后而處處居於慈安之下,她雖年紀大,可還是要口口聲聲叫慈安姐姐,她雖生了兒子,卻要交給慈安撫養,如今她的兒子做了皇帝,她也做了太后,可頒佈詔書號令羣臣的事,慈安永遠比她名正言順!
她雖然表面敬重慈安,永遠不肯錯了側室對正室的禮法,可內心深處,又如何沒有委屈和不甘?
阿魯特氏這句話戳中了她的痛處,慈禧狂怒。
“皇后又如何?皇后更應該知禮守法,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皇后更是如此!拖下去!”
兩個侍衛上前左右架住阿魯特氏,阿魯特氏立刻推開了他們。
“放肆!本宮乃當朝皇后,豈可由你們動手動腳!”
兩個侍衛不知如何是好,都猶豫的看着慈禧,阿魯特氏則求助的看着載淳,若今日她當衆因爲此事受了體罰,那明日她便可不必活着了!
“額娘,你果真不肯放了皇后麼?你就那麼看她不順眼?”載淳站起身,臉色發紅。
“還愣着幹什麼?把皇后拖下去!”慈禧冷着臉站着,絲毫不爲所動。
侍衛只好又上手架住皇后,阿魯特氏雙目含淚,叫了一聲:“皇上!”
“朕看誰敢動朕的皇后!”載淳怒吼,只覺得雙目有些眩暈,急忙扶住桌角,而慈禧盛怒之下,並未看出載淳有什麼不對勁。
“拖下去!”慈禧說道。
侍衛一看,得罪太后可比得罪這個病懨懨的皇帝要可怕的多,便交換了眼色,上手架住皇后,不過眨眼之功,便將皇后拖了出去!
“你!你……”載淳看見皇后跌跌撞撞的被拖了出去,急火攻心,便覺得喘不上氣,撫着胸口憤怒的瞪着慈禧。
可惜,他想說的話沒有說出口,終於再也支撐不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載淳這次倒下,便再也沒起來……
聖母皇太后鞭笞皇后,皇上再次病倒的消息傳到慈安耳朵裡時,她正在看着先帝的畫像發呆,聽了這樣的消息,慈安便知不好,立刻飛奔過來……
看了躺在牀上面色鐵青的載淳,她二話不說,劈頭蓋臉將慈禧斥責了一頓,自入宮到現在,她與慈禧一直和平共處,從未向現在這樣激烈的爭吵過!
“你是瘋了嗎?”慈安抓着慈禧的袖子,瘋狂的喊道:“你一定要看着他小小年紀就去死嗎!”
慈禧愣愣的站着,雙目失焦,她不知道事情爲什麼會這樣,她本是要保護載淳的,爲什麼事情會弄成這樣?
“他身子不好,不能受刺激,你這樣對他的皇后,這不是拿刀子戳他的心嗎?”
“載淳……”慈禧的嘴脣顫抖着,雙眼越來越模糊。
“先帝在位時,你曾那樣聰慧睿智,爲什麼換了載淳,你要連連作出那麼多傷害他的蠢事?他明明是你的親生兒子啊!”慈安怒道。
“你也知道他是我的兒子?”慈禧心中繃緊的弦突然斷裂,一切理智與剋制均一瞬崩塌,她顧不得一直顧及的嫡庶尊卑,朝着慈安吼了起來。
“他明明是我的兒子,卻最聽你的話,跟你最親切!選妃他不聽我的,朝事他不聽我的,一切他都不聽我的,他到底是我的兒子還是你的兒子啊!”慈禧痛心疾首的說:“他與你母子情深,與皇后濃情蜜意,卻唯獨對我劍拔弩張!唯獨對我這個生母像一個外人……”
慈禧哽咽着,心痛的似乎喘不過氣來。
“你可知道,我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他,卻要將他親手送給你,我的心有多痛!你可知道,在他承歡你膝下的日日夜夜裡,我有多孤單寂寞!我這一生,從未得到先帝的愛,載淳是我唯一堅持下去的依靠,可是,載淳卻變成了你的兒子!我真想剖開我的心給你們看看,看看它已經破碎成了什麼樣子!”
慈禧的哭訴令慈安的心頭如同壓了一塊巨石,以前,她總是大方得體循規蹈矩,從未說出過她心裡的苦楚。
的確,二十多年,她一直因爲她是慈禧,便對她處處提防,只想着壓制她的權欲,卻從未想過體察她的痛苦。
她是慈禧,可慈禧的兇惡嘴臉和心機叵測都是世人以訛傳訛揣測出來的,實際上,她是個普通的女人,只是聰明瞭點而已!她青年喪夫,中年喪子,這漫長的一生都活在這四角方方的後宮裡,她又豈會沒有自己的爲難和痛苦?
咸豐一朝,她那樣聰明睿智,萬事皆是點到爲止,只因爲她從來不愛皇上,皇上寵幸誰她從不在乎。女人一旦愛上,就會便的愚蠢,對丈夫如是,對兒子亦如是,她做的一切,都是因爲她愛這個兒子!
“啓稟二位太后,皇上怕是不行了,該教人準備後事了……”太醫老淚縱橫的前來回稟。
“怎麼可能?皇帝剛纔還是好好的,他剛剛還與哀家說話!”慈禧雙眼透出殺氣,一把揪住太醫的領子。
“微臣無能,不能爲聖上續命!”太醫重重的以額叩地。
慈安知道載淳大限已至,絕望的閉上眼睛,兩行熱淚滑落,自此,她在這個世界已再無牽掛……
年僅十九歲的同治皇帝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結束了這短暫的一生,臨走之前,他沒有再醒來,也沒有再給這世界留下隻言片語,帶着他對生母的怨恨和誤解,匆匆而去……
載淳去世之後,慈禧與朝中重臣一同商議由誰來繼位,載淳已走,慈安便不想再費心參與任何事,她沒有參與他們議定下一代君主之事,而是哀哀欲絕的守着載淳的遺體,靜靜的看着他……
這時,在養心殿西暖閣,一場決定清王朝未來命運的爭論正在進行着……
先是有軍機大臣提議爲大行皇帝立嗣,並提出了兩個人選,“載”字輩的下一代爲“浦”字輩,宗親中有兩個幼子溥侃、溥倫,皆聰明伶俐,堪爲儲君人選。
此話一出,五爺惇親王奕誴立刻出言反對。
“溥侃與溥倫雖好,可與皇兄一脈並非近支,皇兄爲大行皇帝一子,現已不幸絕嗣,要過繼也需得是近支,方可保皇室血脈之純正!”
慈禧思索了一陣,說道:“五爺說的有理,新的儲君論理該從咸豐爺的至親兄弟之後人中尋找,這樣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只是,這樣一來,似乎浦字輩的孩子,沒有合適的了!”
“浦字輩的既沒有合適的,那便退而求其次,從載字輩中遴選也可。”有軍機大臣說道。
“可若選了載字輩的,便是爲咸豐爺立嗣,大行皇帝膝下無嗣,豈不淒涼?”慈禧忍不住垂淚。
“太后,這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請太后以江山社稷爲重,以皇室血脈爲重!”
“那載字輩的孩子裡,誰更合適些?”慈禧又問。
“恭親王長子載澄貝勒機敏聰慧,臣以爲可以塑造!”一位向來支持恭親王的御前大臣說道。
慈禧一皺眉,看了奕?一眼,奕?只是低頭垂手站着,看不出來其心中所想。
“不妥!”慈禧斷然說道:“載澄那孩子雖機靈,可卻喜好玩樂,況且已經成人,恐難以束縛!”
“太后言之有理!”一位素來不支持奕?的大臣趁機說道:“況且,爲咸豐爺立嗣,所立之人需以咸豐爺爲父,澄貝勒已成人,心中認定的父親乃是恭親王,恭親王又是朝中權臣,所以,微臣以爲立澄貝勒爲嗣,甚爲不妥!”
奕?只是微微一笑,未置一詞,他知道,慈禧是不會允許立載澄爲嗣的,當然,良慎也不會允許!
愛新覺羅·奕詝留下的江山,她又豈會讓他做了太上皇?
“既然如此,哀家有個人選!”慈禧見羣臣不語,便說道:“七爺多年來一直輔佐朝政,勞苦功高,七爺家的次子載湉很是聰明活潑,年紀又小,哀家以爲載湉很是合適!”
選定載湉,是慈禧早就想好的,若選擇恭親王家的孩子,勢必長大後還是與慈安親近,而醇親王家的孩子,是她的親外甥,自然長大後會與她更爲親近,她實在不願載淳的悲劇重演!
而載湉既是先皇近支,年紀幼小,自小接近宮中,離了親生父母,自會以皇室爲家,醇親王爲人中庸豁達,不似恭親王鋒芒畢露,因此,選定載湉,衆人提不出什麼異議!
唯有奕譞聽聞自己最愛的兒子被立爲皇嗣,一聲哀嚎,癱倒在地,大哭不止。親貴紛紛伸手相攙,但誰也拉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