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慎常常想,有一個詞語叫做平淡如水,果真是有道理的,當日子平淡起來就真的和水一樣,流淌的快着呢……
光緒七年的一個午後,良慎還和往常一樣睡着,睡夢中又看到了奕詝,然而這次夢境卻一反常態,奕詝笑吟吟的拉住他的手,說:“慎兒,跟我走吧!”
良慎激動的流出眼淚,說道:“這麼久了,你爲何現在才說?”
“總要時候到了才行!”奕詝的手指微涼,撫上她的臉頰。
良慎笑着依偎進他懷裡,似乎又聞到了那熟悉的龍涎香的味道,忽然,從當年選秀之日起到現在,有關他的一切都涌現在腦海之中。
奕詝與良慎就這樣緊緊的抱在一起,任三十年時光如逝水般在身邊淌過,三十年,無論生死,他們的心都未曾分離過,三十年,逝了青春,老了紅顏,終於,他們又能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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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太后於睡夢中突然發病,全身失去知覺,牙關緊閉,太醫看了皆說不好,恐怕慈安太后大限將至!
慈禧聽了這樣的消息,心中五味雜陳,這世界早已改變了一番天地,若說還有些關於年輕與過往的瓜葛,便只有慈安了。若是連慈安也走了,她便更孤獨了,既沒了敵人,也沒了朋友……
雖如此,可慈禧依然暗示太醫院,東太后的急症既然來勢洶洶,想必也回天乏術,太醫院得了授意,對東太后的病症也便稀裡糊塗起來……
慈安太后病了兩日,正巧趕上恭親王不再京中,倒是黑牡丹每日來鍾粹宮探望。
黑牡丹知道她真的要走了,可他卻並不難過,她早該解脫了,他自己也早該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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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慎依舊沉醉在夢中,忽然,奕詝放開她,柔聲說道:“慎兒,你該去跟他告個別……”
“說的是,他可是我唯一的好朋友了,他陪了我一輩子,這樣的恩情,豈可不告而別?”良慎點點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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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太后緩緩睜開眼睛,看着落寞坐在牀前的黑牡丹,頑皮的笑了笑。
“你是回來跟我告別的麼?”黑牡丹一笑。
“等我走了,把常青送去阿魯特氏的身邊,這是我求你的最後一件事。”良慎無力的眨眨眼睛。
“好。”黑牡丹依舊滿是包容的看着她,無論她提出怎樣的要求,他都會滿足。
“我還能再求一件事嗎?”良慎又想到些什麼,扁着嘴問道。
“好。”黑牡丹又說。
“再給我唱一折《梨花頌》吧,許久不見唐明皇了……”
“好,不過,需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黑牡丹說:“若有來生,可否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疼愛你一生一世?”
良慎不說話了,片刻的安靜,讓黑牡丹看出了她的爲難,他釋然的笑了笑,開腔高聲吟唱起來。
“只爲你霓裳羽衣窈窕影,只爲你綵衣織就紅羅裙,只爲你,只爲你輕舞飛揚飄天際,我這裡款款一曲訴深情……”
良慎看着他,眼角滑過一滴淚,喃喃了一句,“黑牡丹,謝謝你……”
從此,慈安太后溘然長逝……
“若有來生,你不願選我,我也仍要追着你,哪怕只是如同今生一樣護你幫你,也比尋一個尋常女子潦草一生要好得多……”黑牡丹低聲在她耳邊說道,可惜,她再也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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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慈安太后薨逝的消息,慈禧立刻趕到鍾粹宮,坦然的操持慈安的喪儀,東太后去世,朝野悲痛震驚。
奕?在回京的路上聽到訃聞,霎時如五雷轟頂,眼前一黑頃刻間便從馬上跌了下來……
待到他回到京城,慈安太后已經入殮,此後,他再也看不見活生生的良慎了,三十年前,他們一起來到這裡,而今天,她卻先他一步離開……
“你真的這麼恨我,連走都要趁我不在的時候麼?”奕?撫着宮門痛哭流涕。
當年他年少輕狂,以爲可以憑藉自己的才華在這裡實現一番作爲,爲此,還欺騙了她,委屈了她,將她的心傷的體無完膚……
時光流逝,浮華散盡,年過不惑之後,他才知道自己當時的想法是多麼可笑,爭來爭去,到頭來不過是爲別人活了一場而已!
這些年,他一直渴求着被她原諒,奢望着能夠再次被她接納,同樣,等到她死了,他才明白自己當初的想法是多麼可笑,有些東西,失去了便再也找不回來了……
“從來到這裡,我們就錯過了,我錯過了你,也錯過了本屬於我的最好的風景,良慎,我不知你這一走會去哪裡,還會不會回到我們原來的世界,若是能回去,一切還能不能和之前一樣,你還是我的……”
奕?想到這裡,忽然覺得悲涼至極,“你怎麼會是我的?我還留在這裡,守着這無用的權力,你看,我又錯過了你……”
慈安太后去世後,奕?在政治上孤立無援,良慎的去世又讓他萎靡不振,政績上無所作爲,正好被慈禧抓住了把柄。光緒十年,慈禧革去了他所有的職務,連同奕?集團的所有大臣都被一衆趕出了軍機處。
自此後,奕?度過了十年鬱鬱寡歡的日子,十年的沉淪讓他灰了心,不過是行屍走肉一般混吃等死而已。直到光緒二十年,他纔再度被重用,終究也沒什麼作爲了。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良慎走後不久,黑牡丹安排好所有她生前牽掛着的人,終於卸下一肩重擔,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晨起,扮上了唐明皇的扮相,獨自唱了一出《長生殿》,轟然倒地,死在了戲臺之上!
“我慶幸自己有一身皇家血脈,讓我不必在你面前感到十分卑微。我慶幸自己有戲子的身份,讓我能時時見到你,而不必避諱倫理綱常,我慶幸那一日與你同臺,更加慶幸之後對你的言語輕薄,我慶幸與你有關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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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良慎的靈魂脫離*的那一刻,她本以爲自己可以與奕詝雙宿雙飛,可事實並非如此,飄飄渺渺之間,只覺四周一片霧氣昭昭,她喊着奕詝的名字,可非但沒有奕詝的半個影子,更加沒有一句迴應!
正在良慎無比困惑的時候,忽然眼前出現了那個修鞋匠,他還是一身破爛骯髒,笑起來帶着幾分鄙夷和不懷好意。
“丫頭,來了?”他毫不客氣的說。
“是你?”良慎只有片刻的詫異,很快便想通了,每當生死之際,她都會遇見這個人,“什麼丫頭,我都一把年紀了!”
“喏,你自己看看!”修鞋匠遞給她一面鏡子。
良慎接過鏡子一看,嚇了一跳,她又恢復了二十多歲的容貌!
“神奇吧?”修鞋匠很是洋洋得意的樣子,說道:“你這些年在大清朝表現還算乖,沒做出什麼改變歷史的事兒,又幫了我的忙,看在你這麼乖的份兒上,我可以幫你回到你之前生活的時代,我靠譜吧?”
“你到底是誰?”良慎覺得這人不僅什麼都懂,還能隨意穿越時空,更可怕的是他還能與人的靈魂交流……
“這就不乖了!”修鞋匠立刻拉下臉,不悅的說道:“不該問的千萬不要瞎問!”
“好吧!”良慎泄了氣,“能告訴我皇上在哪嗎?我想找皇上!”
“你找他?他去投胎了!”修鞋匠不懷好意的眨眨眼。
“那他去了哪個時代?你能把我也送去嗎?”良慎一激動顧不上修鞋匠骯髒,死死的抓住他的袖子!
“不能!”修鞋匠不高興的搖搖頭,“我只能送你到你之前生活的時代!”
“你這算幫我?”良慎不悅。
“那又怎樣?總比你在時空隧道里瞎撞,不定又撞到哪輩子裡去受苦要強吧!快點快點,再不決定來不及了!還有,如果你覺得這一世的記憶太痛苦,可以選擇遺忘,你忘還是不忘?”修鞋匠不耐煩的催促道。
良慎沒了辦法,這個節骨眼兒,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她除了聽他的,別無其他辦法。
“好吧,那你送我回去吧,可是,我不想忘了這裡的一切!”
“早說不完了?費這麼多話!”修鞋匠不耐煩的喊了一聲,“走你!”
良慎直覺的被他重重的推了一下,便跌入了黑暗,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看似是一個普通小旅館的樣子。
她覺得現在的環境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是那年那月的事情了,她只好起牀下樓,先出去看看再說。
在樓道里,她碰見了一個自稱是這裡老闆的女人,那女人操着一口唐山口音,說:“早上好啊!”
“請問,這是哪兒?”良慎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這個人,睡懵了吧!”那女人大喇喇的一笑,“這是遵化,你不是來看清東陵的嗎?”
忽然,良慎終於想起來了!這是她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來清東陵旅遊的時候,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工作,甚至,還沒有認識金亦鑫!這是她離開那一刻的三年前!
清東陵,那裡面不是有奕詝的陵寢嗎?良慎紅了眼圈,立刻跑下樓,奔赴清東陵!
清東陵門口,良慎匆匆買了一張票要進去,忽然一個人攔在了她的前面,那人說:“您好!您來的這麼早啊,還沒什麼遊客呢,我帶您坐觀光車遊覽吧!”
良慎納悶誰這麼沒禮貌,一擡頭,卻霎時愣在了那裡,這人的容貌與身材都和奕詝一模一樣,連似笑非笑的樣子都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你……是誰?”良慎顫抖着問。
“這兒的工作人員!”那人指了指身後的建築,一笑一臉陽光明媚,“我看你一個人,裡面大得很,用走的可一天也走不完!”
良慎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看着他!奕詝,真的是你嗎?這一次,換你來到我的世界了嗎?
“走吧!一會兒人多了,我可不能破例帶你一個人了!”那人不由分說將良慎拉上了電瓶車……
電瓶車沿着旅遊線路一路走着,那人一直嘮嘮叨叨給她講解每一處景點,可良慎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當走到咸豐帝定陵、慈安陵、慈禧陵幾處的時候,良慎忽然淚如雨下……
那人看着她哭了一會兒,不知爲何他的心疼了一下,剛剛只是看她長得漂亮,隨意搭訕的,可現在,他不明白爲什麼看着她哭會這麼難受……
他默默的遞給她一包紙巾,良慎抽泣着說:“我可以在這待會兒嗎?”
那人點點頭,停下電瓶車,靜靜的陪着她坐着,待到良慎平靜下來,他才問:“你爲什麼這麼難過?”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良慎含淚笑着說,“我給你講一個關於咸豐帝和慈安的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