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後,忽然阿魯特氏神色凝重的來見慈安。
她說:“皇額娘,媳婦月信遲遲未來,近日又有些噁心乾嘔,所以,媳婦懷疑……”
阿魯特氏未再說下去,慈安的眼睛卻突然亮了起來,立刻叫來茯苓爲阿魯特氏診脈。
茯苓的手指一搭上阿魯特氏的手腕,立刻便覺了出來,“太后,皇后有身孕了!”
“什麼?茯苓姑姑,是真的嗎?”阿魯特氏欣喜萬分,“原來,原來先帝並非絕嗣!實在是蒼天垂憐!”
慈安眯着眼睛看着阿魯特氏的肚子,那裡面果真是載淳的孩子,是咸豐爺的親孫兒!她覺得很是欣慰,至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孩子身上留着的是咸豐爺的血!
“太后,您得想個法子,皇后是皇帝寡嫂,肚子裡又有了先帝的遺腹子,雖是好事,可也是災禍!”常青憂心忡忡的說道。
“爲何是禍?我肚子裡是先帝的子嗣,是正經的皇室血脈!”阿魯特氏撫着小腹說道。
“皇后,新帝已登基月餘,大局初定,您這肚子裡冒出來個先帝的遺腹子,若是男孩,那將來這皇位該誰做?橫不能到時候讓現在的皇上退位吧!總之,勢必又是一番驚天動地!”常青說道。
阿魯特氏低頭不說話了,常青看得出,她是不甘心!
“皇后,恕奴才直言,這孩子的事若露了出來,恐怕會有許多明槍暗箭!到時,這孩子還能不能平安落地,可就說不準了!”常青又說。
“那可如何是好?先帝身後有嗣,皇位卻讓旁人坐了……”阿魯特氏小聲說道。
“皇位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比起做一個傀儡皇帝,載淳怕是更希望他的孩子做個自由自在的普通人!”良慎緩緩的說道,她已下定決心,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而且絕不讓他在和他父親一樣,生活在權力的陰影之下!
“皇后,若你真的愛這個孩子,別把他推到皇位上去。哀家一步步走過來,看着咸豐爺,又看着先帝,他們沒有一個過的開心的!”良慎說道。
阿魯特氏沒有言語,可她細細想着太后的話,也不無道理,西太后根本不肯爲先帝立嗣,她又怎麼會讓這個孩子順利出生,安心做一個太皇太后呢?
“你若信哀家,哀家告訴你,幸而這個孩子在新帝登基之後才被咱們悄悄的發現,若這個孩子早出生一年,做了皇帝,日後必定不得善終!”
良慎想着光緒皇帝的下場,陰鬱的說道。
阿魯特氏渾身一凜,慈安太后一直是她最佩服的女人,歷經三朝,太后說的話,她由不得自己不信。
“皇額娘,那怎麼辦呢?難道要我放棄這個孩子嗎?”阿魯特氏雙目泛紅,撫着肚子說道。
“放棄?爲什麼要放棄?他是咸豐爺的親孫,哀家一定會護他周全!”良慎說道:“爲了這個孩子,你可願意假死離宮?”
“假死離宮?”阿魯特氏聞言震驚。
“這孩子不能出生在皇宮裡!哀家一定會爲你們母子謀一個好去處,讓你們平安度過這一生,你可願意?”
阿魯特氏連想都沒想,立刻跪在地上,說道:“多謝皇額娘再造之恩!這宮裡本就沒有我們母子的活路,若不假死,恐怕就只剩下真亡了!”
良慎笑着點點頭,難得阿魯特氏是個聰明人,若她生要鬧着憑這個孩子爭什麼榮華富貴,恐怕她也護不住了!
翌日,良慎將黑牡丹請來,自從載淳死後,黑牡丹更是成了鍾粹宮的常客,慈安太后好聽戲,這是合宮都知道的事情。
黑牡丹已經有四十歲了,眼角眉梢已有了些細細的皺紋,只是,俊逸的容顏歷經時光的雕琢卻風姿更顯,四十不惑,黑牡丹的眼眸越發淡然如水,沒了年輕時的張揚不羈,不過,一襲白衣卻一如當年!
“聽戲?”他與她的交流越來越簡單,去了繁複的禮節,甚至連一些鋪墊的話都懶得再說。
“有事。”良慎淡淡一笑。
“必不是什麼好事。”黑牡丹說笑着坐下。
“多少年了,自打咸豐爺走了就再沒人敢這麼跟我說話,唯有你,果真是戲子難養!”良慎白了一眼。
“養了半輩子了,戲班子裡的角兒早就換人了,這會子才說難養,晚了!”黑牡丹自顧自喝着茶,因常來常往,鍾粹宮甚至常備着他喜歡的茶具和愛喝的茶葉。
“懶得與你饒舌!”良慎沒好氣的說道,又將阿魯特皇后有孕之事告訴了黑牡丹。
黑牡丹先是一愣,復又一笑,“好事啊,論起來,這孩子該叫我叔祖!”
“那便有勞叔祖您保住您的侄孫!”良慎笑了笑。
“放心,你只管安排好宮裡頭的事情即可,外頭的事,交給我去辦。”黑牡丹正經起來,說道:“這孩子與我命運倒是相仿!”
“等他長大了,別告訴他他是愛新覺羅氏的子孫,也別讓他與皇室有任何瓜葛!”良慎鄭重說道。
“我知道。”黑牡丹會心一笑。
“我來到這裡,幸而遇見了你,不然我該怎樣度過一個又一個的難關?”良慎看着黑牡丹感激的說道。
“我這一生,一無所成,唯一有意義的事,便是幫了你,或許,這便是老天爺讓我留在這個世間的使命?”黑牡丹自嘲的笑笑。
“我可怎麼謝你呢?”良慎問。
“我想要的東西,你早就給了別人,那便欠着吧!我相信,人有前世今生,我必有討債的機會!”
此刻,黑牡丹的笑容又如同年輕時一樣活潑,良慎看着黑牡丹,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回憶了……
十日後,兩宮皇太后諭內閣:“嘉順皇后於同治十一年作配大行皇帝,正位中宮,淑慎柔嘉,壼儀足式。侍奉兩宮皇太后,承顏順志,孝敬無違,上年十二月痛經大行皇帝龍馭上賓,毀傷過甚,遂抱沉痾,遽於本日寅刻崩逝,哀痛實深。”
慈安太后早已安排妥當,將嘉順皇后化妝成宮女送出了宮門,而棺槨中躺着的,乃是嘉順皇后身邊的侍女,新帝登基後,嘉順皇后變成了皇宮中一個笑柄,漸漸被世人冷落,在衆人眼中,她唯有死了,才合天理法度,因此,嘉順皇后的死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有人追究她的死因,甚至沒人去驗看死的究竟是不是她!
黑牡丹將嘉順皇后送到了京郊一個農莊裡,那農莊本是黑牡丹的產業,是至爲安全放心的所在。
一年後,阿魯特氏產下一子,黑牡丹將此事稟報給慈安,請慈安賜名。
慈安想了想,以後的大清皇帝都沒有子嗣,這孩子實際上是大清王朝最後一位阿哥了,便金口一開,爲這孩子取名爲“末”,願這孩子結束所有的皇權鬥爭,自他之後,奕詝這一脈子孫都踏踏實實做一個普通人……
嘉順皇后離去之後,良慎的生活忽然變的簡單了許多,無非是每日早起坐在簾子後頭聽那些大臣奏秉一些她本不在乎的事情,凡有人問她,“母后皇太后以爲如何?”
她便淡淡的說:“甚好。”
奕?以爲她喪子心灰,找機會便安慰她兩句,可她卻笑笑,問他:“你還在乎這裡的權力嗎?”
奕?搖搖頭,說道:“說實話,我早不在乎了,我只想回到我們的世界,只是,不知還有沒有回去的機會!”
“你連權力都不在乎了,我爲何還要在乎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慈安笑着說。
她來到大清朝,遇見了奕詝,有了丈夫和兒子,她曾爲了他們殫精竭慮,極盡所能的部署安排,可最終,她沒有改變什麼,只不過依舊是漫長史書中的寥寥幾筆而已。
她一個又一個送走了她在乎的人,最終在冰冷的皇宮中,只留下她自己……
每日午後,良慎都會在院子裡懶洋洋的靠在躺椅之上,一點一點的看着日頭慢慢落下去。
有時,黑牡丹過來,會輕搖着扇子給她唱上一曲,他從沒再唱過唐明皇,只是挑些《牡丹亭》之類的崑腔唱給她聽,只因,他不想她想到任何跟皇帝有關的事情,不管是關於奕詝的,還是關於載淳的……
有時,黑牡丹會從腰間抽出玉笛,背對着她吹上一曲,良慎看着他依舊挺拔的身姿,總是有些恍惚,他到底是二十年前的黑牡丹呢?還是現在的黑牡丹呢?到底是夢中的還是真實的?
有時,在這樣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時候,她會糊里糊塗的睡過去,自從載淳離去的時候開始,她每一個夢裡都會有奕詝,因此,她愛上了睡覺與做夢……
當光緒帝一點點長大,與同治帝很是不同,不知因爲懼怕還是因爲親近,他很聽慈禧太后的話,於是,宮中西太后的風頭漸漸壓過東太后,西太后寵愛榮祿,東太后寵愛戲子,朝中老臣痛心疾首,皆以爲大清朝要走往末路了……
而良慎並不在乎這些事情,她唯一存在的價值,便是頂着母后皇太后的身份稍稍牽制慈禧的野心,慈禧雖越來越嫌她礙眼,可朝中有恭親王制約,她不敢隨意生事,況且,慈安已不怎麼管事,載湉的事情她也從不關心,這樣灰了心的慈安也不值得她生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