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貴妃自然知道皇后話裡有話,不動聲色的向皇后看去,她亦定定的看着她。
“姐姐是皇后,姐姐以爲該給她死後的尊榮,自然有姐姐的道理,妹妹不過是妃子,自然聽姐姐的!”
“這並非死後尊榮的問題,本宮以爲她生前有冤,雖然已經死無對證,可本宮堅持本宮的判斷,容嬪並非殺害小皇子的兇手!”良慎篤定的看着懿貴妃,只有她有這種本事,四兩撥千斤。
懿貴妃一笑,親手斟了一盞茶,雙手遞給皇后。
“姐姐相信容嬪,怕是懷疑妹妹我吧?”
良慎不語,也不伸手接茶,倒叫懿貴妃有幾分尷尬,只好又將茶盞放下。
“姐姐剛纔說了,這事情已經死無對證,既不能還容嬪清白,自然也不能還我的清白了!姐姐要懷疑我,我控制不了姐姐的意願,自然也無計可施!”懿貴妃說道。
“是不是你做的已經不重要了,本宮只想告訴你,小皇子的出生是本宮費心籌謀而得,既要保皇上江山後繼有人,又要保載淳不成爲衆矢之的。現下本宮的願望落空,不管是容嬪還是你,總要有個人彌補本宮的損失,容嬪已死,那便由你來吧!”
“好!”懿貴妃自得的笑了笑,“我與姐姐本是一條戰線,妹妹相信,無論養母還是生母,都是真心爲着載淳。我雖不及姐姐與皇上情投意合,但我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所以,我必不負皇上!不負載淳!”
“但願你說到做到!”良慎目光如炬,卻面色如霜,“你若違背今日之言,形同此釵!”
說罷,良慎摘下鬢邊一隻白玉釵,一折兩段,扔在地上,鏗鏘有聲,隨着殘釵落地,良慎轉身離開……
“娘娘,皇后娘娘一向仁德,從未這樣發過狠!”凌月小心的伺候在一旁,看着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的碎片,說道。
“她本就有發狠的本事!皇后的心思絕不在我之下,只是她顧慮太多,未必有我的決絕!”懿貴妃看着門口,皇后倔強而單薄的背影久久留在腦海之中。
“她厲害,還不是靠着皇上的恩寵?”凌月毫不在意。
“那我還不是一樣靠着有大阿哥的機會?”
“他日大阿哥登基,想必她就沒這麼厲害了……”
“大阿哥是她撫養長大,母子情深,又豈會讓她晚年受半點委屈?何況,恭親王一定會護着她的……”懿貴妃說道。
“那娘娘就永遠鬥不過皇后麼?”凌月很是沮喪。
“她是皇后,我只是妃子,我從未想過與她相爭,人可以想往高處走,可若高的沒了章法勢必會摔的分身碎骨。我是葉赫那拉氏,能做個榮寵一時的貴妃已經足夠了,何必貪心不足,成爲衆矢之的?”
“就爲這個姓氏,娘娘連大好前程都不要了?”
“大好前程?”懿貴妃笑了笑,“載淳的大好前程便是我的大好前程。不知爲何,皇后總是對我充滿敵意。事實上,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我們應該是很好的姐妹纔對……”
懿貴妃從未想過與皇后發生爭鬥,皇后畢竟是皇后,既得帝心,又得民心,皇后無子,必全力保護她的兒子載淳,更奈何皇后冰雪聰明,最善權衡各方勢力,維繫事態平定。皇后,對載淳的長大成人將起到至關寶貴的作用,她與皇后本該守望相處,何必爭個你高我低?
這是懿貴妃的智慧,自然,也是之後兩宮太后和平同治的基礎。
咸豐八年,清政府與英法聯軍議和後,簽訂喪權辱國的《天津條約》,之後再皇后的鼓舞之下,奕詝並未灰心,他將最善用兵的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調往天津,把守大沽口,再練精兵,隨時抵擋列強再次襲擊。
奕詝自上次吐血之後,身子大不如前,稍稍好轉一點,便挪到了圓明園居住。因宮中嬪妃不便一齊都挪過去,良慎只安排懿貴妃隨行服侍,因皇上身子虧空,懿貴妃又曾在養心殿伺候批閱奏摺,有了她,也許皇上會少勞累一些。玫嬪因看淡世事,開始帶髮修行,園子裡靜謐恬淡,最適合修養,良慎便將玫嬪也挪了過去。
良慎本想自己也跟皇上過去,可無奈宮中瑣事繁多,榮安公主又患了時疾,不便挪動,良慎一來要留下照顧公主,加之後宮諸事也需妥善安排,恭王府又新添了一位小世子,少不得宮裡備下滿月禮,良慎便更加走不開了!
良慎想着,怎麼也要用這次看小世子的機會見奕?一面,皇上的日子應該不長了,到時還需要奕?襄助,至少不能再讓他有篡奪皇位之心!
一日快入夜的時候,良慎去了景仁宮,見了婉嬪,婉嬪還是老樣子,懶怠梳妝打扮,每日懨懨的。
“姐姐怎麼這會子來了?”見良慎入夜而來,婉嬪詫異的很,忙迎上來。
“沒打擾你歇着吧!”良慎無力的笑笑,隨着她走進去二人坐在暖炕上。
“沒有。墨硯,倒一杯牛乳來!”不論如何,見到良慎,淑婉還是高興的,“姐姐別喝茶了,省的晚了睡不着。”
“怕什麼,反正是夜夜睡不着。”良慎自嘲的笑了笑。
淑婉看良慎黃黃的一張臉兒,她的辛苦,她感同身受。
“我知道姐姐近日辛勞。皇上挪到園子裡去了,姐姐過些日子一定也是要跟去的,這樣苦心勞力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怕是到死也沒有頭了……”良慎忽然覺得乏得很,順勢歪在炕上。
“姐姐說什麼?”淑婉沒聽清,追問了一句。
“沒什麼。”良慎笑了笑,遮掩過去,“你還想着那個人呢?”
淑婉被戳到了痛處,尷尬的低下頭,“幾年沒見了,可不知爲什麼,他的音容笑貌卻在我心裡越來越清晰……”
“若你有機會見着他,得知他心裡沒你,又當怎樣?”
“我早知道他心裡沒我,可是那又如何?我心裡有他就足夠了!”
“又一個癡人!宮裡有個容嬪那樣的癡人還不夠麼?”良慎苦笑。
“姐姐有皇上兩心相悅,怎知我們這樣人的苦楚?若心裡不存着些念想,又如何熬過這宮裡的漫漫長夜呢?我與容嬪不同,我只是想着而已,並不奢望得到,只是給自己後半生的孤寂找一絲慰藉罷了……”婉嬪攏了攏鬢邊的頭髮,說道。
良慎無言以對,後宮女子的命運果然都是這樣寂寥冰冷麼?
“婉兒。”遲了片刻,良慎終於開口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可願幫我一個忙?除了你,我不知該託付誰了!”
“姐姐是要將這後宮交給我?”婉嬪問道。
“聰明如你,不該爲一個不值得的男人虛度後半生……”良慎讚許的說。
“可我向來不問世事,怕辜負姐姐的信任!”婉嬪赧然一笑。
“又不讓你做皇后,現在宮裡嬪位以上的就只有懿貴妃,懿貴妃需得跟着皇上去園子裡,麗妃又是那個樣子,能頂事的就只有你了!你只需盯着宮裡別亂就好,若真出了大事情,修書給我,不過半日,我也就回來了!”
“既然姐姐信得過,我便試試!姐姐護我這麼多年,也是我該回報姐姐的時候了!”婉嬪伸出手握在良慎的手上,拍了兩下,以示安慰。
良慎欣然一笑,回想起當年選秀的時候,一身青白色衣裳的淑婉,笑起來眉眼彎彎,還自然的便覺投緣,因此在這後宮中,兩人關係最好。一轉眼,六年多過去了,淑婉笑起來還是眉眼彎彎的樣子,只是那笑再不是單純無邪的樣子,多了許多歲月滄桑在其中……
“淑婉,你說,等我們老了會是什麼樣子?”良慎有感而發,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臉頰。
“若死在皇上前頭還好,若死在皇上後頭,不過就是一羣成日裡無事可做打發時日的老寡婦唄!”淑婉咯咯一笑,打趣了一句。
良慎見她笑起來,自己也跟着笑起來,恍然發覺,很久沒這樣笑過了!
轉眼到了恭王府小世子載澄滿月之喜,良慎一早便換了吉服,登車去了恭王府。
九琪爲王爺再填一子,一兒一女湊成一個好字,自然心意順遂,兩頰也豐滿了許多,見人笑語殷殷,因年歲大了,也不似先前那般莽撞,看着也有了幾分端莊持重的樣子了。
“六福晉一看便是有福之人!”良慎少不得誇讚幾句。
九琪一笑,將皇后讓進內室,又屏退了左右,與皇后比肩而坐,說道。
“皇后雖高高在上,與妾身也是至親的妯娌,別怪妾身僭越了!”
“哪裡!國難當頭,咱們一家人一條心是再好不過的事情!”良慎說道。
“若說福氣,前兩年還好,自打我父親出面簽了《天津條約》,多少人戳着脊樑骨罵我們瓜爾佳氏一族?”九琪嘆道。
“身處高位,一個不留神就會攤上罵名!皇上又如何不是?只怕這罵名要背到百年之後了!朝野中多少人說皇上是昏君,若是這江山給了六爺——”良慎不再說下去。
九琪面上露出尷尬之色,說:“王爺要見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