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慎走出宗人府時,天空飄起了零星的小雪,不過片刻,遍鋪了滿地的雪白。
常青攙扶着良慎小心的走着,良慎長嘆一聲擡頭看了看天色,說了一句“二月飛雪,恐是凶兆!”
誰知,往前走了不過百米,遠遠看着一個人影跑了過來,風雪中身影有些模糊,走近了纔看出原來是金鈴子!
“娘娘!娘娘!可算找着您了!”金鈴子口鼻裡嗆了雪,哈着腰累的喘着粗氣。
“何事這樣驚慌?”良慎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娘娘,昨夜關到慎刑司的乳母今早發現已經咬舌自盡了!”金鈴子匆匆說道。
良慎一顆心忽然提了起來,未經審問,她竟然自盡,還選了這樣殘忍的自裁手段,這乳母擺明了有問題,只是如今死無對證了,怕事情的真相更難查起了!
“皇后娘娘!”
正思忖間,身後忽然傳來由遠及近的喊聲,良慎回頭看去,白茫茫飛雪中跑來的正是宗令大人!
“皇后娘娘,葉官女子碰壁而亡!”
最後四個字一直反反覆覆在良慎腦海中盤旋,葉官女子,那個美麗而癡心的女子,一面竟成永別!
“你爲何要這麼傻?”良慎喃喃說道,“爲何這麼傻?”
宗人府監室內,葉官女子含淚倒在地上,頭上汩汩流出鮮血,素白的衣衫上染上了點點鮮紅,帶着她對皇上的怨懟永遠的離開了這個冰冷的世界,這世界有太多的九曲迴腸,而她只願與一人相愛相守,卻頻頻與人相妒相殺……
落玉,一生如玉,出身至貴,品性至堅,卻一生沒有遇到珍惜她的主人,最終,玉落而碎,終成定局!
落玉的血似乎蔓延開去,那片令人驚心動魄的鮮紅順着天際氤氳開,整個大清國已徹底走進一個暗無天日的時代!
咸豐八年四月,英法聯軍炮轟大沽炮臺,駐守各炮臺的清軍奮起還擊,與敵鏖戰。但譚廷襄等毫無鬥志,棄守逃亡,加以炮臺設施陳陋,孤立無援,大沽失陷。英法聯軍溯白河而上,侵入天津城郊,並揚言要進攻北京。
“慎兒,朕真的打不贏了嗎?”
養心殿內,奕詝痛心的看着面前的大清版圖說道,奕詝今年不過二十八歲,可連日來嘔心瀝血,又遭受兵敗失城的挫折,鬢邊已經生了幾絲華髮。
“皇上,咱們兵力武器皆不如人,這才讓敵軍侵入天津,扼住喉嚨,若再打下去,除了生靈塗炭,恐怕也別無益處!”良慎很想解救她,可面對着這糜爛的大清江山,她也不知該如何下手,況且,她也不敢下手,她不知自己此時的一念之差,會否導致歷史更嚴重的改變,不知還會不會有自己曾生活過的中國……
“可,朕不甘心!朕真的不甘心!”奕詝忽然暴躁的抓起良慎的手,將她的手按在大清版圖上。
“祖宗捨命打下的這大好河山,就要敗在朕的手裡嗎?朕該如何去見愛新覺羅氏的列祖列宗?”
“皇上,這不是你的錯,割疆棄土,從先帝爺時就已經開始了……”良慎含淚說道。
“就是朕的錯!朕沒有練好兵,沒有打好仗,朕有負萬民,有負祖宗!”奕詝垂頭站在那裡,如同一個犯了大錯不知所措的孩子。
“皇上,咱們還有機會,暫時的失敗不必害怕,只要舉國上下汲取教訓,教習洋務,再練精兵,失去的領土還能奪回來!”
“洋務?若是從一開始就是老六當家,也許大清不會敗落至此,可現在,八年了,在說什麼都爲時已晚!”奕詝絕望的看着頭上“中正仁和”的匾額,說道。
“皇上,如此積貧積弱,內外憂患的國家,憑恭親王一人之力又能好轉多少呢?”良慎無奈一笑。
“大清沒救了?”奕詝低頭看着她,他從沒想到,她的皇后竟對這個國家如此的沒有信心!
良慎無言以對,她該說什麼,她總不能說整個封建制度已經不再適應歷史的車輪,這將他這個皇帝置於何地?她不能像康有爲梁啓超一樣,大說特說引進外國種種制度,因爲她明明知道,那些西洋的制度並不能完全適應現在的中國,歷史已經有人走了彎路,她又何必再走彎路呢?
罷了,若救中國,必得改天換地,她不過一小小女子,又能掀起什麼風雨?她知道,她與皇上的日子不多了,又何必再浪費時光做那些無畏的掙扎?
“罷了,多說無益,朕已經命桂良與花紗納前去天津議和了,算算時候,也該有消息了……”奕詝無力的坐在臺階上,茫然的看着門外……
“報!啓稟皇上,桂良大人從天津傳來消息!”
奕詝猛然站起身,奪過衛兵手中的奏摺,匆忙打開一看,寥寥數行,不過三兩眼便看出結果。
奕詝忽然仰天長嘯起來,“喪權辱國!喪權辱國啊!”
說完,“哇”的噴出一口鮮血,猝然倒地!良慎一步跑過去將奕詝摟在懷裡,大聲叫着皇上,卻怎麼樣也叫不醒了……
太醫診斷皇上傷了心脈,必須要靜養,皇上本就根基不穩,再這樣勞心,唯恐難以支撐……
良慎心中彷如針扎,皇上,載淳還太小,求你不要將這一切丟給我,求你撐下去,無論如何屈辱都要撐下去!
奕詝足足昏迷了兩天兩夜,才醒了過來,看見孤燈重影之下,良慎正倚着窗欄怔怔的盯着他,見他終於睜開眼睛,一時許多話凝在喉頭,最終什麼也說不出來,空留下兩行淚……
“朕,身後必將是臭名昭著……”奕詝回想起那奏摺上的內容,胸中如烈火焚燒,又一陣甜腥涌了上來,被他強行壓了回去。
“臭名昭著又如何?在我心中,皇上是最好的人!”良慎含淚握起奕詝素白的手,放在胸口。
“朕不是一個好皇帝,恐怕也做不得一個好丈夫了,朕怕不能與你白頭到老了……”奕詝伸出手撫摸着良慎的臉頰,他不想負她,更不想負天下人,最後卻落得一個誰也對不起的下場。
“皇上正值壯年,不過一時生病而已,會好起來的,我一定會讓皇上好起來的!”
“會嗎?”奕詝用手指肚輕輕抹去她眼下的淚水,無力的問。
“皇上執意將我留在這裡,怎可丟下我一個人?”良慎的眼淚卻是擦也擦不完的。
奕詝想了想,這樣一個爛攤子,連他自己都處置不好,又憑什麼丟給她呢?幼帝登基,不是沒有先例,可順治爺有多爾袞,康熙爺有鰲拜,載淳又有誰,奕?嗎?這些攝政大臣哪一個又不是狼子野心?慎兒並非孝莊太后,世間又能有幾個孝莊太后?何況開疆闢土之日強之國與喪權辱國的示弱只邦,又如何相提並論?
“朕不會丟下你們!”奕詝告知自己,就算再沒臉活着也不能去死,死了的容易,活着的卻艱難。
“慎兒也不會放棄皇上!”
“這宮裡時氣不好,荒涼的很,朕懶得住了!”奕詝想想這段日子,小皇子夭折,葉官女子自戕,實在是令人心中憋悶的很。
“好,等皇上能挪動了,咱們去園子裡住!”良慎趕忙說道。
“玫貴人如何了?”奕詝問道。
“如行屍走肉一般活着,不見人,也不說話,聽奴才說日夜在佛堂唸經……”良慎惋惜的說道。
“唉,她是個可憐人,明日傳了朕的旨意,冊爲玫嬪吧!”
“是。皇上別說話了,歇歇吧!”良慎幫奕詝拉了拉被子,說道。
“朕知道你事情多,忙去吧,不必陪着朕了!”奕詝擠出一絲笑容,見良慎點頭答應離去,方纔閉上眼再次睡去。
良慎憂心忡忡的回了鍾粹宮,皇上的身子以後該怎麼處理國事呢?難道還要向之前一樣依賴懿貴妃嗎?可懿貴妃只是女流之輩,總該有個外臣襄助,纔是道理,可是去哪找這麼一個信得過的外臣呢?
玫貴人被冊封爲玫嬪,可絲毫沒有減輕她喪子的痛苦,她還是照舊不問世事,每日青燈古佛相伴,良慎想,這人的一輩子也許就這樣了……
良慎差人將葉官女子的遺體接回宮,恢復了她容嬪的封號,好生下了葬,雖然這樣的諒解看起來毫無道理,可她始終堅持相信,容嬪是無辜的,不該接受那樣不公的待遇。
若不是容嬪所爲,那便是懿貴妃的計謀,良慎在一個午後去了儲秀宮,有些話,她要與懿貴妃挑明,即便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可該說的若不說,心中總是不甘!
良慎進了儲秀宮,看見懿貴妃穿着胭脂色的衣裳,頭上更是金光閃閃,美豔不可方物。
“宮中喪事頻出,國家危難之際,懿貴妃倒有心思梳妝打扮!”良慎揶揄的說了一句。
“妹妹以爲,越是低谷,越該穿些明豔的顏色振奮自己!”懿貴妃笑着說。
良慎並未就此與她辯解,本不是國喪,確實沒必要人人垂頭喪氣的。
“本宮恢復了容嬪的封號,以嬪位禮制下葬,妹妹以爲如何?”
良慎眼神犀利的盯着懿貴妃,努力從她的眼眸中看出哪怕一絲絲的閃爍,可懿貴妃的眼睛如深潭寒水,毫無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