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嬪叩完頭起身,從容的轉身離去,走過懿貴妃身邊時,眯了眯眼睛,饒有興味的看着懿貴妃的滿頭珠翠,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終於幸災樂禍的笑了笑,大步離開。
緊跟其後,侍衛又來拖走了乳母,乳母一直在全身顫抖,似乎受了很大的驚嚇,良慎始終覺得這個乳母怪怪的,當初內務府第一次送她來鍾粹宮,準備迎接小皇子出生之時,她尚且覺得這個婦人十分沉穩,心思也不糊塗,怎麼今日倒攤上這樣的事情……
“厚葬朕的兒子!好生安撫他的生母……”侍衛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攪的人心晃動,一切歸於平靜後,奕詝覺得有些虛脫,無力的囑咐了一句,便起駕回了養心殿。
“安公公,好生服侍皇上!”良慎叮囑了安德海一句,安德海連連點頭。
良慎想到天亮之後,不知前線又會報回什麼不好的消息,恐怕源源不斷的奏摺帶着源源不斷的困擾又會襲來,可憐的皇上,國事不會因爲他夭折了兒子而有半分的減輕,時間也不會暫停半分半刻讓他梳理自己的傷痛。天亮之後,他必須還要威風凜凜的坐在龍椅上,處置這些一輩子也處置不完的國事……
見事情已經塵埃落定,懿貴妃也起身告辭,臨行前又說了許多爲皇后分憂的話,良慎一句也沒聽進去,她早已心亂如麻,籌謀已經的第二個皇子落空了,又牽扯出不知是誰的狼子野心,忽然前朝後宮,眼看要明朗起來的局勢又陷入一片混沌,她到底該怎麼辦?
懿貴妃回了儲秀宮,長出了一口氣,疏散了疏散疲憊的肩膀,卸了頭上的鈿子,閉着眼睛歪在牀上養神。
“娘娘,容嬪離去前爲何看着您發笑?笑的那樣滲人……”凌月知道主子疲累,便也沒有下去休息,而是湊上來輕輕替主子捶腿。
“她大概是要說她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我也不必得意太久,除了皇后之外,任何女人皇上都是不在乎的!”懿貴妃合着眼睛悠然說道,彷彿在說別人的事情。
“她自己倒了黴,還要詛咒別人,真是不知好歹……”凌月想到容嬪的樣子便忍不住嗤之以鼻。
“她說的沒錯!”懿貴妃睜開眼睛,淡淡的說:“只是我沒她那麼蠢,竟然愛上皇上,我只愛不會背叛我的東西,我纔不會落得她那樣的下場……”
“話又說回來,皇后不會覺察出什麼了吧?”凌月神色凝重的問了一句。
“她能查出什麼?我什麼都沒做,談何蛛絲馬跡?一切都是乳母和容嬪自己的選擇,何況,這很快就會變成一樁無頭死案!”懿貴妃陰測測笑了笑,打了個哈欠睡了過去。
次日天明,玫貴人醒過來,想到自己剛剛出生便慘死的孩兒,痛心不已,一直直愣愣的坐着,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似有癡傻之症。
良慎一夜未眠,她一直在想這事情到底該從何查起才能最快的找到重點,她懷疑懿貴妃,可若真的是懿貴妃,她該怎麼做,揭發她的做的錯事嗎?如果懿貴妃倒了,也便是載淳的生母倒了,也是在這亂世中又一個可倚用的人倒了,堅持所謂的對錯真的值得嗎?
且不說公主的生母已經倒臺,若大阿哥的生母再倒在她手裡,她會不會被人揣測成居心叵測的毒後,若此事真的是懿貴妃所爲,恐怕懿貴妃爲的也只是維護大阿哥的地位,再怎麼說,她的立場也是擁護皇上的。只是,這一次,她將這事判斷狹隘了,她決計要再爲皇上增添皇子最初也不過是爲了更好的保護大阿哥!
可話又說回來,她是皇后,無論將來哪個皇子繼承大統,她都是母后皇太后,可若皇子多了,有了比較,便更難保繼承帝位的就是大阿哥載淳,倘若最終贏家不是載淳,懿貴妃就徹徹底底的輸了!
也許,正因爲如此,懿貴妃與她的立場還是不同的吧!
“娘娘,宗人府傳來消息,容——哦,是葉官女子求見娘娘!”常青過來通報。
良慎哦了一聲,本來,葉官女子即使不求見,她也是要去宗人府問個清楚的,良慎換了一套素淨些的衣裳,畢竟宮中剛剛出了喪事,又批了一件天青色的大毛披風,匆匆乘馬車趕去宗人府。
二月裡天氣寒冷,足足走到手爐都不暖了,這纔到了宗人府。
宗令大人見是皇后駕到,匆忙過來接駕。
“不知皇后娘娘駕到!微臣這裡鄙陋,望娘娘不棄,微臣備了——”宗令大人鞠着禮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帶本宮去見葉官女子!”良慎懶得聽他囉嗦,冷冷說道。
宗令的話被噎了回去,只好打了個千兒,立刻帶着皇后一行人去了葉官女子的監室。
良慎跟在她後面,看着這烏煙瘴氣的所在,頓覺這裡比慎刑司也強不到哪裡去,葉官女子畢竟是後宮嬪妃,實在是委屈了!
“你們竟敢將嬪妃關在這樣的地方?”良慎十分不悅。
“娘娘誤會了,微臣怎敢如此對待後宮嬪妃?這裡是關押普通犯錯的八旗子弟的地方,至於皇上的親眷,即使犯了錯,也難保不會復寵,我們宗人府也是不敢太過怠慢的!娘娘隨微臣來就是!”宗令趕緊解釋說。
良慎不再說話,跟着宗令安靜的往前走,只見走到這陰暗潮溼之所在的盡頭,轉過一個彎,竟然別有洞天,裡頭倒是明亮了許多,放眼望去一排房間,都緊閉着門,如同客棧一般。
“娘娘,葉官女子便在這裡了!”宗令恭敬的將良慎引導其中一間的門口,又令手下上前開了鎖。
“你們退下吧,本宮單獨與葉官女子說幾句話!”良慎說完,獨自走進了房間。
此房間雖簡陋,卻乾淨整潔,葉官女子落寞的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個粗瓷的茶杯,擡眼看了看良慎,她早已料定她會來,也並不驚訝,更加沒有起身行禮,只是說了一句。
“你來了。坐吧!若不嫌這裡的茶具簡陋,茶水薄淡,請坐下與我飲一杯如何?”
良慎看她身上已換下了昨夜那套淺紫色的衣裳,而換了一套霜色的旗裝,頭上也去了首飾,只留一朵白色的銀杏。
良慎大方的坐在她對面,自己斟了一盞茶,喝了下去。
“今日這裡沒有皇后,也沒有官女子,只有兩個女人而已。”葉官女子笑了笑。
“你今日穿的太過素淨了,見慣了你花枝招展的樣子,很是不習慣。”良慎也笑了笑。
“你今日穿的也很素淨,不符合你皇后的身份。”
“國難當頭,小皇子夭折,誰還有精神塗脂抹粉呢?”
“你這一身素服是爲着國家和皇上,而我,只是爲了我自己……”葉官女子笑的很是淒涼,無端讓良慎心內升騰起一股肅殺之氣。
“你不必灰心,皇上連日苦惱,加上喪子之痛,一時誤判也是有的,他日等我查出真相,定會還你一個清白!”
“不必了!”葉官女子擺擺手站起身,“真是可笑,六宮之中我惟將你視爲不共戴天之敵人,可現在,卻只有你肯信我!”
“你從來不是壞人,只是愛的太深……”良慎唏噓。
忽然,葉官女子猛地回頭看着她,怔怔的看了片刻,眼淚奪眶而出。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癡心錯付的苦楚,生不如死!”她說。
良慎見她如此絕望,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我始終抱着一絲希望,只要我努力去溫暖,他的心再冰冷也會生出一絲暖意。誰知,是我太傻……時至今日,我也不明白,我到底哪點不如你,爲何皇上對你呵護有加,對我卻……”葉官女子說不下去,哽咽着。
“現在,我說什麼都是多餘……”良慎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會對她帶來傷害,不如不說。
“無論如何,我都得恨你,因爲你進宮之前,皇上至少對我以禮相待,至少那個時候皇上沒有愛上任何一個人,至少我還能有個念想……”
“恨吧,可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白白蒙冤!”良慎苦笑着說道。
“我如此恨你,又怎麼會接受你的施捨呢?請你過來,不過是有一句話想說而已,照顧好皇上,別辜負他……還有,若以前我的所作所爲傷害了你,抱歉!”
“我自會照顧好皇上,只是,你一定要愛惜自己,一定要給皇上留一個改錯的機會!”
“不重要了,皇上不會在乎我的。”葉官女子笑的很淒涼,甚至,是悽慘,“告訴皇上,若有來生,他還是皇帝,而我,不會再入宮!”
良慎還想說些什麼,葉官女子卻已轉過身,只剩下一句“你走吧”。
無奈,良慎只好轉身離去,葉官女子似乎真的已經灰了心,真是一個可憐人!
一瞬間,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葉官女子,白白蒙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