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平靜，平靜得有些枯燥。上官祥沒再露過面，我們也沒有再遇到過亂七八糟的事，看來我之前的擔心有些多餘了。打電話時，我跟端木抱怨說一停下來不工作就覺得不習慣，每天就這麼混過去了，實在對不起這美好的人生。端木就和慕容在電話那邊笑我沒有享福的命。因爲開了免提，宇文聽見以後也從沙發上跳起來揮着雙手投贊成票。
掛了電話，我坐在桌子上捧着電腦在各個帖子裡轉悠，在一個帖子裡，樓主說了句“洗手淨指甲，做鞋泥裡踏。”我記得這是張愛玲最愛的一句話，因爲它的涵義挺傷感的所以我也印象深刻。宇文正一手捏着顆白棋一手託着下巴看着棋盤思考，我對她說了那句話後，她就把拄下巴的手拿下來捏起一顆黑棋和白棋一併舉起來說：“只有張愛玲纔可以同時承受燦爛奪目的喧囂和極度的孤寂。”
我笑說這話說得太準確了，宇文就滿臉都是對張愛玲的敬仰：“她的生命本身就是一個故事，高尚又荒涼，對待感情的乾脆、渴望純粹的感情。她會寫出那麼多溫暖卻又透着淒涼的愛情，是因爲她本身就是一個讓人心疼的主角。”
我把宇文的話當做評論發表，過了幾分鐘後刷新，看到好多人都說我是個陰氣太重的人，甚至竟然有人懷疑我是一個心理扭曲又自閉的張愛玲迷。
我正講給宇文聽，手機就響了起來，我以爲端木打電話來又是閒聊，所以照舊開了免提。端木在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失真：“鍾離，快，快來醫院，慕容，她就要死了！”
宇文聽到以後，對着電話大笑：“你倆別吃飽撐的在這逗我和鍾離，鍾離容易上當，我可不會像他那麼笨！”
端木一下就哭了：“我沒騙你們，你們快來吧，慕容真的在急救室裡。”
端木一哭我和宇文就懵了，宇文直接掀了棋盤從沙發上跳下來跑到我旁邊抓起電話大叫：“端木你說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不知是棋盤棋子一起掉在地上聲音太響還是端木沒說話，不過我倒是聽見那邊有個女人在着急地叫：“慕容恩的家屬，先去掛號處把錢交了！”
下一秒我和宇文直接衝出家門，開車直奔醫院。
急救室門口，端木坐在椅子上痛苦地抱着頭，宇文直接上去抓起端木劈頭就問：“怎麼回事？慕容怎麼了？你們倆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把宇文拉到一旁讓她冷靜冷靜，然後扶着端木坐到椅子上，問他是怎麼回事。
端木頹然地望着我，眼神中都是無助：“我不知道。第一遍打電話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掛了電話我倆準備去逛街，換衣服的時候她突然急匆匆地跑去洗手間，我沒在意。可是我都換好衣服了她還沒出來，我就去敲門，結果聽見她喊救命。。。 。。。”說道這，端木的聲音開始發顫而且手足無措：“我踢開門，看見她在地下躺着奄奄一息，白色的睡袍上都是血，馬桶裡也好多好多的血，我看到，我看到好多好多的血從她的身體下面流出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她怎麼會流血呢？”
宇文側倚在對面的牆上冷冷地看着端木：“那他媽明明就是流產了！”
“不可能！”端木解釋：“我知道她從前做過好多次流產，所以我倆從來都有很安全的防護措施。”
我看着急救室門上亮着的手術燈：“會不會是你們哪次疏忽了，然後就恰好中彩了？”
端木的嘴脣蠕動了一下，沒說話。
手術室的門開了，兩個女護士走出來，我纔剛剛從椅子上站起來，端木就躥了過去，宇文掃了一眼端木和護士，沒吭聲。
一個護士徑直走了過去，結果被端木一把拉住：“你幹嘛去？我女朋友怎麼樣了？”
“你幹嘛呢？放開她！”另一個護士和我把端木拉到一邊，那個被拉住的護士看了看端木，也許是因爲端木那張帥氣的臉蛋也許是修養不錯所以只瞪了端木一眼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身邊的護士摘了口罩環視了我們三個一圈，說：“病人失血過多，而且現在仍然處於大出血狀態，血庫中的血不夠，你們幾個人誰是B型血？先去抽600CC救急。”
端木是A型，我是O型，宇文沒好氣地白了端木一眼，走過來對護士說：“我是B型，血液健康，放心使用。”
護士被宇文逗得忍不住笑了，說了句：“跟我來吧。”就帶走了宇文。
宇文不在，我和端木很多話就方便說了，我把端木拉到椅子上坐下，問他：“到底怎麼回事啊？”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捨得再讓慕容做流產，所以從來都特別注意，你不相信可以去看，牀頭櫃裡的杜蕾斯和毓婷跟他媽搞批發似的。”
我心下一凜… …
過了好一會，宇文才帶着那張煞白的小臉回來。我扶宇文坐下，問她還好嗎。宇文恨不得用白眼球砸死端木：“沒事，好歹我還能爲慕容做點什麼，總比讓她在裡面生死未卜強。”
端木就火了，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對宇文吼：“我告訴你，你別在這跟我說三說四的，我他媽說了不是我，慕容吃的避孕藥比你吃的飯粒都多，就算她懷孕了，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都不他媽知道！”
宇文起身就給了端木一巴掌：“你他媽畜生！你要是這麼想你還是人嗎？”
“夠了！”我喝住他們二人：“裡面的人還沒死呢，你倆就先翻臉了是吧？事情怎麼發生的，以後再說，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等慕容安全出來！”
兩個人都站在那裡黑着臉不說話，我平復了一下情緒過去拍了拍兩人的肩：“坐下來等等吧，我知道你們着急，但是再着急也要等到手術完畢，在這裡吵架是沒有的，對吧？”
宇文氣哼哼地坐回椅子上，端木擔心地看了手術燈半天也坐了回去，在兜裡把煙掏出來點了一支，剛點上吸了一口就看到牆上掛着的“ No Smoking”的標誌。端木模糊地罵了一聲，然後把煙扔到了腳下踩滅。
手術室門上的燈終於熄了。護士們推着雙眼緊閉、臉色蒼白的慕容出來，說着給她安排入住的病房號。我們三個圍住醫生詢問具體情況，醫生摘了口罩用很鄙視的眼神看了我們半天才說：“你們年輕人，怎麼什麼事都敢做呢？對別人不負責對自己也不負責！做過那麼多次人工流產最容易宮外孕，宮外孕知道嗎？會死人的！現在正常懷孕了又用藥物自行墮胎，你們知不知道如果不及時送來搶救的話，命就沒了？”醫生教訓完我們就走開了，留下我們三個站在那裡發呆，藥物流產？端木不知道？
看着好像捱了一悶棍的端木，我心裡特不是滋味。而宇文看着端木眼神已經不能用憤恨來表達了。我拉了拉宇文的手，宇文衝端木“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端木像個木頭似的杵了半天，最後擡起頭看着我斬釘截鐵地說了句：“鍾離，這孩子百分之百不是我端木野的！”
“別胡說！不是你的是誰的？”
“不知道。”端木的表情瞬間就平靜了下來：“如果是我的孩子，她爲什麼不告訴我，反而還要自己偷偷地流掉孩子？”
我頓了頓：“可能。。。 。。。怕你擔心吧。”
端木看着我，一邊慘笑一邊無力地晃了兩下頭，然後垂頭喪氣地往慕容病房走去，我也知道，我剛剛說的那句“可能怕你擔心吧”有多麼的底氣不足。
慕容醒來後只對端木說了句對不起，端木什麼也沒說，只是細心地照顧着她。半個月後，慕容出院，我們四個在端木他們的小窩裡開了個小小的Party。那天外面下着大雪，慕容坐在輪椅上對宇文說：“這是個美好的冬季。”
宇文大口大口吃着奶油蛋糕看着窗外漫天飛舞的雪很陶醉地說了句：“這要是錢該多好啊！”結果下場就是被我和端木抹了一臉的奶油，而且粘着慕容扔的開心果。
老太太和老爺子打電話來說反正工作室暫時也不工作了，想讓我回家待一段時間。因爲怕宇文一個人孤單所以我一直都沒有回去。倒是小染就快要考試了卻還隔三差五地跑到我們這裡來騷擾我們，還說是要多沾沾我們的喜氣才能考得好。中度貧血外加血糖低的宇文時常會暈倒，每次被慕容知道了都會和端木買好多的營養品送過來，還說等自己身體徹底康復了就把600CC的血抽出來還給宇文。這時候，宇文都會大吃着那些補血的東西大罵慕容小肚雞腸，我就端着一杯咖啡坐在桌子旁邊看着外面的大雪幸福地笑。
我時常就會想，時間真的很殘忍。它能讓摯友或愛人變得陌生，也能讓來之不易的快樂變得痛苦無比，它能讓很多很多的事情改變而且不露聲色。可我從來沒想過，最可怕的是它會讓一件事改變一個人，從而別的事情和人也會在以後的時間裡萬劫不復。
看着端木在房間裡像個犯病的瘋子一樣橫衝直撞我就感到一陣陣眩暈。我用了很大的努力才鼓足勇氣相信面前這個發狂的人真的是端木，我的端木，他怎麼會吸毒？
慕容在一旁不知所措，只是不停地哭，宇文試圖拉住用頭撞牆的端木卻被他甩出去好遠摔在地上。最後，是我用端木教給過我的手刀把端木打暈，他才停止了瘋狂的行爲。我們把他擡到牀上，慕容很小心地用毛巾把端木的眼淚和鼻涕擦去，宇文順着牆滑坐到地上哭喊着端木的名字，我把沒忍住流下來的眼淚擦去，點了支菸，想了許久，說：“我要把端木送去戒毒所！”
慕容的動作一下子就停住了，她回過頭來滿眼淚水和無助：“只能這樣了嗎？”
不然還能怎樣呢？就讓他每次都這麼發瘋嗎？還是給他買來毒品讓他越陷越深，最後活活被毒品吸去生命？
慕容跪在牀邊趴到端木身上大哭起來，嘴裡一直喊着“不要，不要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