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說得蔣文睿啞口無言,等蔣文睿緩過神來之後,只好站起來向兩位面試官鞠了一個躬,囁嚅地說道:“謝謝老師!”
出了門以後,蔣文睿的心情極其低落,因爲他沒有想到,自己之前如此看好,甚至還爲它做了一個夢的企業,竟然會以這種最殘酷的形式拒絕他。
蔣文睿跌跌撞撞地出了酒店,站在公交車站等了好久,纔等到回學校的公交車。因爲新島酒店比較接近市中心,所有經過新島酒店的公交車都是鼓鼓囊囊,擠滿了人,蔣文睿好不容易擠上了車。
“大家儘量往後面走啊,不要堵在門口!”司機說道。
蔣文睿慢慢地往車的後門處擠,因爲這個地方沒有座位,空間要大一些,站起來沒這麼難受。可惜的是,不知道這個地方被誰放了一個髒兮兮的桶,裡面裝着幾條魚,還在活蹦亂跳,蔣文睿擠過去的時候沒有注意,西褲上蹭了一身的污物。
“這些是誰放在這裡的?”蔣文睿心情非常不好,厲聲問道。
“是我放這裡的!”一個人態度惡劣地回答道:“你走路的時候自己不看着點!”
“你還有理了!”蔣文睿非常不高興,厲聲說道:“難道你不應該注意一下嗎?至少也應該把桶的外面擦乾淨嘛!”
“咳!”這人不以爲然地說道:“你們這些社會精英,好像都比較反感我們這些做小生意的社會底層,看不慣你就明說嘛!講究真多,真是忘本!”
“我不是看不慣社會底層,我父母親也是在城市裡面打工的農民工!我只是反感你這種把自己社會底層的身份當成唯一的正當性來源,好像說只要說自己是社會底層就做什麼事情都有了依據一樣,甚至還在此基礎上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來!”蔣文睿一下子就火了:“遇到任何事情都不是就事論事地分析,而是立即去尋找理由!”
“唉,年輕人!”這個人說道:“我每天很辛苦的,辛辛苦苦一天也就混一點基本的生活費,不然,也不會把這個搬上公交車了!你們這些社會精英要學會體諒弱者!”
“我最反感的就是這種把自己劃爲弱者的思維定式,分明就是受害者妄想症!”蔣文睿依舊不依不然:“很多時候你們這些人在跟別人比較的時候,常常說自己很弱很苦。比如我說我每月工資四千,你說你每月三千,然後你就說我好了不得;其實你仔細想想看,你我之間能作比較,有可比性,我們坐同樣一趟公交,本身就已經隱含了你我差別不大,處於同一圈層的基本事實,這多出來的一點錢就能像你所說的那樣,造成貧窮和富裕,天上和地下,喝粥和吃肉這麼大的不同麼?像你這種人總有一種比爛的本能,你過得不好,我過得比你還不好,通過比爛把自己塑造成更弱的弱者,以此來塑造自己的弱者形象,有一種很強的受害者妄想症,並以此獲取大量自認弱者的旁觀者的同情。這是因爲你們這些人的潛意識中認同一種‘弱者必有理,強者必有罪’的荒誕邏輯,因此,只要把自己成功地塑造成弱者,把自己的窘迫處境全部說成是環境的原因,突出自己的正面形象,就立馬獲得了一種道德上的制高點,而完全無視實際情況到底如何。這是一種非常荒誕的大衆心理學現象,你不覺得很值得玩味嗎?你不覺得你的這種行爲和街上那些其實四肢健全,頭腦正常的假乞丐的卑劣行徑有什麼區別?至於你自己到底是不是弱者,這倒是其次,這只是你拿來給自己開脫的一個託詞,並且模糊問題主題的一個干擾項。我就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你把這個桶搬上公交車,應不應該把它的周圍給擦乾淨了?”
這個人開始變得很不高興,但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卻又說不出來。
“小夥子,你就少說兩句吧!”這時候有一個年齡比較大的人在勸。蔣文睿覺得也不好再說下去了,只好閉嘴不再說話,但還是滿臉的不高興。
終於捱到學校門口了,蔣文睿下了車,打呼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然後慢吞吞地往寢室走。
回到寢室,脫掉西服,蔣文睿換上便裝之後就癱坐在椅子上。
“老蔣別灰心,好工作肯定回來找你的!”魏林見狀安慰道。
“別說這些廢話,我知道你是隨口說的。”蔣文睿很不高興:“我很不高興的是在回來的公交車上,有一個賣魚的人,他把他裝魚的桶放到了公交車上,桶的外緣髒兮兮的,擦都沒擦一下,還把我的西服弄髒了,結果這人還振振有詞,說什麼他是社會底層、弱勢羣體,我要體諒他,這他媽完全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嘛!竟然還罵我說忘本,我實在是不能忍!”
“這樣的情況確實好多,我們身邊遍地都是那些拿自己是社會底層,或者是中老年人的身份來做擋箭牌的事情!”肖肅說道:“我表哥告訴我說,他之前遇到這樣的人覺得好沒道理,但是自己卻無法反駁,一旦反駁,很容易掉進咒罵所有社會底層和中老年人的陷阱,會被對方用正確的廢話給罵死,現在,他終於把這事情想清楚了。我們反感的並不是像農民工這樣的社會底層,或者那些一輩子在底層掙扎的中老年人,我們反感的是,那種把社會底層的出身、中老年人的身份絕對化爲唯一的正當性來源的思維定勢和輿論觀點,因爲這樣的思維方式很大程度上沿襲自傳統,幾乎都無法界定兩者的邊界,反駁的人非常容易掉進陷阱,最後成爲大家的箭垛,而爭論則逐漸偏離主題,最後變成一些正確的廢話。造成的一個結果就是,一部分無良的社會底層或者中老年人,就把他們的身份當成一種無所不能的擋箭牌,在受害者妄想症的驅使下塑造自己的弱者形象,甚至有人據此還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來,進而忽視、否定和壓制其它應該得到尊重的正當性,進而,表現出極強的排他性,而在實際生活與工作中已經完全偏離了具體的專業本身的範疇,離就事論事八丈遠,甚至已經超越了專業本身內部的專業素養,做一些與專業幾乎沒有關係的比較和評判。”
“就是這樣的,還好我今天在公交車上的時候,沒有掉進這個陷阱!”蔣文睿答道。
“那麼我們反感的到底是什麼呢?”肖肅問道。
“額……”蔣文睿不知如何作答,胡謅了一句:“反感的是那些人沒事就喜歡拉大旗作虎皮,在具體的個人和龐大的羣體之間,強拉一些完全就不存在的聯繫的行爲和思維方式!”
“這只是一個具體的方面,社會底層、弱者以及中老年人的身份只是一個經過抽象,再被總結出來的一個方便大衆認知的簡單化虛構概念,大衆對其有簡單化的、特定的刻板印象,但是,你仔細想一下就會發現,如果拿這個刻板印象去比對每個社會底層人士、每個弱者、每個中老年人的時候,得到的結果其實是這些刻板印象基本都不怎麼靠譜,因而用這種刻板印象去獲取正當性的行爲本身,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事實基礎。”肖肅想了想,說道:“我們反感的是把這種身份當成唯一正當性來源的思維方式,以及與之匹配的語態、輿論和大衆潛意識,因爲,很多人只要一把自己塑造成社會底層或者弱者,就立馬自認爲獲得了一種無所不能的權限,其他的正當性都失去了立足之地,而自己則站上了道德制高點,這樣一種狹隘的思維方式本身有問題,它無法容忍多元的正當性存在,而這纔是諸多問題產生的根源。就像你說到的,只要是對那種不確切的觀點提出任何一種反對意見,都會被罵成忘本,被他們用正確的廢話給罵死。其實,你並沒有否定社會底層人物存在的正當性,也沒有否認社會底層爲整個社會做出的犧牲,更不是否認社會底層訴求的正當性,你只是反感這樣的一種並不唯一的正當性被濫用,反感這些人非此即彼的思維方式。”
“嗯……你說得可真複雜!”蔣文睿想了想:“其實我發現,這些在互相比爛的人,其實是在同一個收入水平,只是具體的社會分工不同而已,也就是說,相互比爛還因此吵得不可開交的人,他們其實是同樣的社會階層,結果還激烈對立,吵得不亦樂乎,真是相煎何太急!”
“老蔣的意思是說,我們其實和那些在街上賣煎餅果子的人,在收入上並沒有什麼區別,而僅僅是社會分工不同麼?”魏林幽幽地說道:“這是多麼慘烈的真相!我簽約的那個企業給我說的是每月給四千,你說,我要是初中畢業就去賣煎餅果子,現在會不會月入過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