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惡有惡報

陵城醫院。

郭昊天來醫院探望燒傷嚴重的車學文, 車學文眼下不能見外人,仍需要被隔離醫治。既被燒傷又染毒癮,就算病治好了, 恐怕也是個廢人。此生都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郭昊天感慨, 原本車學文也是一個青年才俊, 雖說沒有大理想, 但也是好好的活在世上。自從莫小鳳死後, 他終日飲酒度日,染上毒癮,如今又被燒傷毀容, 此生是很難重新開始了。這次鬥金樓大火,雖然放火的不是張崇嶽, 但事情皆因他而起, 如若不是他貪心, 要拿下鬥金樓,又怎會引出這個災禍。

張崇嶽, 張崇嶽!爲什麼所有的災難,都有他份呢?

郭昊天憤憤地想,他就是災星,是陵城的災星,是他郭家的災星。

“少爺, 曹奎派人來說, 山田接到了。”

郭昊天揮了揮手, “知道了。我們現在過去。對了, 張崇嶽走了嗎?”

底下人答道, “半小時前,火車就已經開出了。”

郭昊天諷刺道, “爲了一個女人這麼勞師動衆,他可真是好面子。”

“那音音最近傍上了一個大財閥,想必,張崇嶽這次過去,是爲了錢。”

“也是,他還有一船軍火押在爹那,他能不着急嗎?”郭昊天加快了腳步,“先過去聽聽那日本醫生怎麼說。”

郭昊天沒有想到,他費盡心思找來的人不是郭長林的救命人,而是死神。

療養樓。

郭昊天趕到的時候,山田已經對郭長林做完了基礎的病情詢問和檢查,他身邊那個留着鬍子的人負責翻譯和問話,而另一個戴口罩的則是一言不發。

郭昊天只覺這個戴口罩的人有些眼熟,但是說不出來在哪見過。

“你爲什麼要戴口罩?見不得人麼?”

那人擡頭看了郭昊天一眼,郭昊天只覺這一眼瘮得慌。

“啊,他臉上有燒傷,怕嚇着人。”長鬍子的助手說道,“如果少爺想看的話……”

郭昊天命令道,“把口罩摘下來。”

那人便老老實實地摘下口罩,嘴脣的部分果然有一道可怕的燒傷,像是惡鬼一般。

“……”郭昊天看了一眼便覺得飽了,他不由得想到車學文,難道車學文以後也會變成這幅模樣?

“昊天。”郭長林在牀上喊道。

“爹?”郭昊天中斷了思緒,走到郭長林身旁去。

“這日本人說的什麼鬼話,可信嗎?”郭長林嫌惡道,“難道我們本國的醫生不中用?”

郭昊天擡頭看了山田一眼,“爹,只是叫來給您看看,又不一定聽他的。”

Www.тTk án.C〇

“我不吃他給的藥。”郭長林賭氣道,“來歷不明,說不定在藥裡下毒,你讓他出去。”

郭昊天見郭長林生氣,便命人將山田一行帶出去等候。

郭長林這才理順了氣道,“我要回家。這破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這裡不安全,我要回去。”

“爹,你的病……”

“老子根本沒病,不就是心口不舒服嘛,躺一躺就好了。”郭長林嘆了口氣道,“你不接我回去,就是想氣死我!”

郭昊天無奈道,“行,都聽您的。但今天不行,我得先跟院長談一談。”

郭昊天走出病房,命守衛看好病房門口,不允許人任何進出。他看向站在走廊等着他的山田一行,“山田醫生,我們一塊去院長那聊一聊。”

郭昊天領着這三人一同往院長辦公室走。院長辦公室在另一座樓裡。

山田走到一半,忽然用日語叫道,“糟了。”

郭昊天不高興道,“怎麼回事,一驚一乍的!”

鬍子助手解釋道,“方纔問診的記錄丟在病房了。”

郭昊天皺眉道,“怎麼搞的?”他轉而指着一個衛兵命令道,“你過去拿。”

“我跟你一起去吧。怕你不知道。”戴口罩的助手說道。

郭昊天默許了,於是他們先和山田去院長辦公室。中心醫院的院長和這山田聊了幾句,便覺此人醫術也沒有特別精絕,所說出來的診療方法和自己的幾乎沒有出入。郭昊天大費傅章的將他從上海請來,實在不必,況且還是個日本人。

院長請山田到旁室稍作休息,便拉住郭昊天細細耳語起來。郭昊天聞言有理,加上郭長林厭惡日本人,那麼更加沒有必要惹家父生氣了。

“那我給他一點診金就送他回去。”郭昊天沉吟片刻道,“院長,家父不願住在院中,明天我可不可以先接他回去?”

院長道,“大帥勢久病成痾,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眼下要保持良好的心情纔是最重要的,經過一個月的治療下他的病情已經穩定許多,堅持服藥,等調養一段時間再做手術也是可以的。”

郭昊天一聽,心情大好,只要爹能漸漸痊癒,比什麼都強。

這時,山田的助手才把問診記錄找來。

郭昊天已經沒耐心聽山田的診斷結果了,他讓曹奎給些診金讓這些人回上海去。山田一聽不幹了,罵了幾句日語。

郭昊天雖然聽不懂日本話,罵人的話還是知道的。他惡狠狠地說道,“少在我這裝腔作勢。沽名釣譽之輩,還在我這騙錢!滾回去。”說罷,他讓曹奎將這三人帶到旅店裡先住一晚,明天再坐火車回上海。

郭昊天臨走前,忽然又很想去看看郭長林。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明明才見過面不到半小時。

想着想着,郭昊天便走到病房門口,推開了門。

郭長林又睡着了,病發之後,郭長林常常嗜睡,郭昊天見他正閉着眼睛,表情安詳,便沒有打擾。郭昊天心想,只要爹不罵人打人,不想着殺人,其實還是個好爹的。以後就踏踏實實待在家裡養老吧。

郭昊天輕輕關上房門,郭長林的病房陷入了昏暗之中。

郭昊天回到家中,居然見到景峰帶了禮物登門道歉。這可稀奇,郭昊天原以爲他是個不識擡舉的花花公子,沒想到還很懂道理。

景峰不情願道,“是我爹非逼我來的。”

“那你和那個舞小姐斷了嗎?”郭昊天問道,“你還去鴻意樓找她嗎?”

景峰撇了撇嘴道,“你們家那個傅雲琛放了娉婷的假,讓回老家住去了。我想,他是故意的。”

郭昊天聽到‘你們家那個傅雲琛’大爲高興,忙喜笑顏開道,“景兄,以後你就是我妹夫了。以前的事我有不對,希望你也不要計較。”

景峰見郭昊天突然變臉,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嘟囔道,“你那穆桂英妹妹呢?”

“什麼穆桂英?”

“巾幗不讓鬚眉啊。”

“哈哈。”郭昊天忽然覺得這個景峰除了說話沒腦子之外,其實還算善良。郭昊天拍了拍景峰的肩膀,不自覺笑得很開懷,事情都在一點點好轉,只要曉婉能託付給一個好人家,他也省卻了一個大心願。

“曉婉還在生氣,你們倆剛認識,難免有摩擦。要是你們處得來就訂婚,如果處不來,也不要強求。你說呢?”

“那臭丫頭——”

“恩?”

景峰趕緊改口道,“她見了我總是冷冷冰冰的,其實,人還是挺可愛的。”

兩人說話間,曹奎氣喘吁吁地跑來報信。

“少爺!醫院,醫院——”

郭昊天臉色一變,心瞬得下沉,“快說!”

“老爺突然不行了,現在在搶救!”

“你說什麼!”

鴻意樓。

傅雲琛坐在辦公室裡正在聽賬房核賬,他望着窗外的發黃的樹葉,漸漸走了神。

“傅老闆?”

“沒什麼。”傅雲琛只覺心神不寧,好像要出事似的。

辦公室裡的掛鐘在下午6點整報時。

咣——咣——咣——

傅雲琛莫名想起以前在郭長林的辦公室裡那座鐘。

想起了郭長林。想起小時候,郭長林那隻大手摸在他頭頂的感覺。

“真是,太奇怪了……”

1922年,11月的深秋,郭長林在陵城中心醫院,心臟病發搶救無效,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