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醫院。
郭昊天來醫院探望燒傷嚴重的車學文, 車學文眼下不能見外人,仍需要被隔離醫治。既被燒傷又染毒癮,就算病治好了, 恐怕也是個廢人。此生都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郭昊天感慨, 原本車學文也是一個青年才俊, 雖說沒有大理想, 但也是好好的活在世上。自從莫小鳳死後, 他終日飲酒度日,染上毒癮,如今又被燒傷毀容, 此生是很難重新開始了。這次鬥金樓大火,雖然放火的不是張崇嶽, 但事情皆因他而起, 如若不是他貪心, 要拿下鬥金樓,又怎會引出這個災禍。
張崇嶽, 張崇嶽!爲什麼所有的災難,都有他份呢?
郭昊天憤憤地想,他就是災星,是陵城的災星,是他郭家的災星。
“少爺, 曹奎派人來說, 山田接到了。”
郭昊天揮了揮手, “知道了。我們現在過去。對了, 張崇嶽走了嗎?”
底下人答道, “半小時前,火車就已經開出了。”
郭昊天諷刺道, “爲了一個女人這麼勞師動衆,他可真是好面子。”
“那音音最近傍上了一個大財閥,想必,張崇嶽這次過去,是爲了錢。”
“也是,他還有一船軍火押在爹那,他能不着急嗎?”郭昊天加快了腳步,“先過去聽聽那日本醫生怎麼說。”
郭昊天沒有想到,他費盡心思找來的人不是郭長林的救命人,而是死神。
療養樓。
郭昊天趕到的時候,山田已經對郭長林做完了基礎的病情詢問和檢查,他身邊那個留着鬍子的人負責翻譯和問話,而另一個戴口罩的則是一言不發。
郭昊天只覺這個戴口罩的人有些眼熟,但是說不出來在哪見過。
“你爲什麼要戴口罩?見不得人麼?”
那人擡頭看了郭昊天一眼,郭昊天只覺這一眼瘮得慌。
“啊,他臉上有燒傷,怕嚇着人。”長鬍子的助手說道,“如果少爺想看的話……”
郭昊天命令道,“把口罩摘下來。”
那人便老老實實地摘下口罩,嘴脣的部分果然有一道可怕的燒傷,像是惡鬼一般。
“……”郭昊天看了一眼便覺得飽了,他不由得想到車學文,難道車學文以後也會變成這幅模樣?
“昊天。”郭長林在牀上喊道。
“爹?”郭昊天中斷了思緒,走到郭長林身旁去。
“這日本人說的什麼鬼話,可信嗎?”郭長林嫌惡道,“難道我們本國的醫生不中用?”
郭昊天擡頭看了山田一眼,“爹,只是叫來給您看看,又不一定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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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吃他給的藥。”郭長林賭氣道,“來歷不明,說不定在藥裡下毒,你讓他出去。”
郭昊天見郭長林生氣,便命人將山田一行帶出去等候。
郭長林這才理順了氣道,“我要回家。這破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這裡不安全,我要回去。”
“爹,你的病……”
“老子根本沒病,不就是心口不舒服嘛,躺一躺就好了。”郭長林嘆了口氣道,“你不接我回去,就是想氣死我!”
郭昊天無奈道,“行,都聽您的。但今天不行,我得先跟院長談一談。”
郭昊天走出病房,命守衛看好病房門口,不允許人任何進出。他看向站在走廊等着他的山田一行,“山田醫生,我們一塊去院長那聊一聊。”
郭昊天領着這三人一同往院長辦公室走。院長辦公室在另一座樓裡。
山田走到一半,忽然用日語叫道,“糟了。”
郭昊天不高興道,“怎麼回事,一驚一乍的!”
鬍子助手解釋道,“方纔問診的記錄丟在病房了。”
郭昊天皺眉道,“怎麼搞的?”他轉而指着一個衛兵命令道,“你過去拿。”
“我跟你一起去吧。怕你不知道。”戴口罩的助手說道。
郭昊天默許了,於是他們先和山田去院長辦公室。中心醫院的院長和這山田聊了幾句,便覺此人醫術也沒有特別精絕,所說出來的診療方法和自己的幾乎沒有出入。郭昊天大費傅章的將他從上海請來,實在不必,況且還是個日本人。
院長請山田到旁室稍作休息,便拉住郭昊天細細耳語起來。郭昊天聞言有理,加上郭長林厭惡日本人,那麼更加沒有必要惹家父生氣了。
“那我給他一點診金就送他回去。”郭昊天沉吟片刻道,“院長,家父不願住在院中,明天我可不可以先接他回去?”
院長道,“大帥勢久病成痾,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眼下要保持良好的心情纔是最重要的,經過一個月的治療下他的病情已經穩定許多,堅持服藥,等調養一段時間再做手術也是可以的。”
郭昊天一聽,心情大好,只要爹能漸漸痊癒,比什麼都強。
這時,山田的助手才把問診記錄找來。
郭昊天已經沒耐心聽山田的診斷結果了,他讓曹奎給些診金讓這些人回上海去。山田一聽不幹了,罵了幾句日語。
郭昊天雖然聽不懂日本話,罵人的話還是知道的。他惡狠狠地說道,“少在我這裝腔作勢。沽名釣譽之輩,還在我這騙錢!滾回去。”說罷,他讓曹奎將這三人帶到旅店裡先住一晚,明天再坐火車回上海。
郭昊天臨走前,忽然又很想去看看郭長林。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明明才見過面不到半小時。
想着想着,郭昊天便走到病房門口,推開了門。
郭長林又睡着了,病發之後,郭長林常常嗜睡,郭昊天見他正閉着眼睛,表情安詳,便沒有打擾。郭昊天心想,只要爹不罵人打人,不想着殺人,其實還是個好爹的。以後就踏踏實實待在家裡養老吧。
郭昊天輕輕關上房門,郭長林的病房陷入了昏暗之中。
郭昊天回到家中,居然見到景峰帶了禮物登門道歉。這可稀奇,郭昊天原以爲他是個不識擡舉的花花公子,沒想到還很懂道理。
景峰不情願道,“是我爹非逼我來的。”
“那你和那個舞小姐斷了嗎?”郭昊天問道,“你還去鴻意樓找她嗎?”
景峰撇了撇嘴道,“你們家那個傅雲琛放了娉婷的假,讓回老家住去了。我想,他是故意的。”
郭昊天聽到‘你們家那個傅雲琛’大爲高興,忙喜笑顏開道,“景兄,以後你就是我妹夫了。以前的事我有不對,希望你也不要計較。”
景峰見郭昊天突然變臉,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嘟囔道,“你那穆桂英妹妹呢?”
“什麼穆桂英?”
“巾幗不讓鬚眉啊。”
“哈哈。”郭昊天忽然覺得這個景峰除了說話沒腦子之外,其實還算善良。郭昊天拍了拍景峰的肩膀,不自覺笑得很開懷,事情都在一點點好轉,只要曉婉能託付給一個好人家,他也省卻了一個大心願。
“曉婉還在生氣,你們倆剛認識,難免有摩擦。要是你們處得來就訂婚,如果處不來,也不要強求。你說呢?”
“那臭丫頭——”
“恩?”
景峰趕緊改口道,“她見了我總是冷冷冰冰的,其實,人還是挺可愛的。”
兩人說話間,曹奎氣喘吁吁地跑來報信。
“少爺!醫院,醫院——”
郭昊天臉色一變,心瞬得下沉,“快說!”
“老爺突然不行了,現在在搶救!”
“你說什麼!”
鴻意樓。
傅雲琛坐在辦公室裡正在聽賬房核賬,他望着窗外的發黃的樹葉,漸漸走了神。
“傅老闆?”
“沒什麼。”傅雲琛只覺心神不寧,好像要出事似的。
辦公室裡的掛鐘在下午6點整報時。
咣——咣——咣——
傅雲琛莫名想起以前在郭長林的辦公室裡那座鐘。
想起了郭長林。想起小時候,郭長林那隻大手摸在他頭頂的感覺。
“真是,太奇怪了……”
1922年,11月的深秋,郭長林在陵城中心醫院,心臟病發搶救無效,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