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白玫瑰白

這邊, 張公館殺氣騰騰,那邊郭長林也有殺意。不過不是針對張崇嶽,而是針對郭炎。卸磨殺驢這種事, 郭長林做過不少, 之前攆走了傅雲琛, 現下該輪到郭炎了。

郭長林躺在病牀上, 正琢磨這事。郭昊天來了。

郭昊天剛送走上海的採購商, 花生的價格談的不錯。多虧傅雲琛介紹的顧問厲害,省卻他不少麻煩。郭昊天一想到,原本傅雲琛和自己是一家人, 現在卻如此生分,不免有怨氣。

郭長林見他面無表情, 還以爲是生意沒談攏, 好言勸了幾句。

自從傅雲琛走後, 不僅郭家一落千丈,郭長林的身體也勢如山崩, 大不如前。不過郭長林認爲這只是巧合,他纔不信什麼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的屁話。

“爹,今天覺得怎麼樣?”

郭長林生病之後,脾氣變了不少, 也不對郭昊天打罵了。眼看着, 郭昊天漸漸成長, 能挑重擔, 郭長林就滿心歡喜。

“本來就沒什麼事。這些庸醫非要誇大其詞, 把我騙進來住院。”郭長林抱怨道,“等熬過這兩天, 我就回家去,不然年都過不好。”

“您就好好待着吧,您現在心臟不好,血壓又高。”郭昊天勸道,“等病好了,再回家。”

“你現在懂事兒了,以後把家裡和軍隊交給你,我也放心了。我就踏踏實實的在家裡養老,等着抱孫子。”

郭長林忽然慈眉善目起來。他說的這些話,讓郭昊天很不適應。這還是那個開口老子斃了你,閉口你找死的那個郭長林嗎?

郭長林見郭昊天不理他,板起臉說,“你還在怪我之前那麼對傅雲琛?”

郭昊天嘆道,“木已成舟。說這些有什麼用?”

郭長林冷冷道,“傅雲琛這個狼崽子要是留下了。等我兩腿一蹬,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東西,會直接把我郭家的江山拱手讓人!放心。他又餓不死,聽說他現在春風得意,哪還需要你同情?”

“爹,您怎麼說這種話。雲琛哪裡對不起你我了?”郭昊天憤憤道,“要刺殺您的是小徐,又不是他!”

郭長林怒道,“傅雲琛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你非要爲了一個外人懟你老子?”

郭昊天正要反駁,見郭長林臥病在牀,便忍了下來,“……我不跟您辯了,反正雲琛已經走了,跟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了。”

郭長林也不想繼續爭吵,他撫了撫心口,氣道,“走得好!”父子倆一時沉默,郭長林又道,“對了,郭炎去哪了?”

郭昊天嘟囔道,“我怎麼知道,他不是您的心腹嗎?”

郭長林罵道,“狗屁!我纔不養什麼心腹。我都好幾天沒見着他過來了。”

郭昊天冷笑道,“他死在外面纔好呢!都不知道貪了家裡多少錢。這段時間,我在賬房查賬,這位郭副官,每月都要向賬房支出幾百多塊錢銀元。還說是您授意,您知道這事嗎?”

郭長林摸了摸鬍子,沉聲道,“我自然知道。”

郭昊天不解道,“那您……”

郭長林摸了摸鬍子道,“若是沒有他這樣的虎狼之人,我怎麼降得住下面?昊天,我預備過段時間就把兵權移交給你。在此之前,你得趕緊把郭炎抓起來。”

郭昊天驚愕,他瞪圓了眼睛,困惑地看着郭長林。

“郭炎對傅雲琛一向忌憚,如果我想趕走傅雲琛,非用他不可。眼下傅雲琛走了,現在會影響你的,只剩下郭炎。你既然也想他死,便直接動手好了。”

郭昊天完全不相信這是郭長林親口說的話。一個人怎麼能這麼冷淡地對待效忠了他十幾年的人。

“郭炎仗我的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他還算機靈,明面上對我恪盡職守,百依百順。這些年,我用他,也用慣了。如今我要退下來,這幫老人便不能留着。否則,他們對你指手畫腳,你反而舉步維艱。這年頭,多的是人削尖了腦殼往你身邊鑽。我瞧你身邊那個曹奎也不錯,你先用着,不聽話就再換。”

“至於傅雲琛,本來我是想讓他輔佐你的。可惜,他太聰明,太得人心。碼頭那些人都佩服他,後來他又沾上了三青幫。如果他委身在你身邊,時間久了,便會有怨氣。他是潛龍在淵,遲早會飛上天。你降不住。”

“昊天。想做當權者,就不能有慈悲心。除了親兒子,任何人都只是你利用的對象。爹做這一切都是爲你以後鋪好路。你不要怪我。”

郭昊天握緊了拳頭,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那我先在就去抓郭炎。”

郭長林抓住他的手腕,忽然狠狠道,“當年卜卦的說你的命擔不起這個名字,我偏不信,你踏踏實實活到現在,就證明你能幹大事。你一定要守住郭家軍!爹相信你!等美國來的軍火一到,你就派人搶下來。不能讓張崇嶽有可乘之機!”

郭昊天頭皮發麻,他梗着脖子道,“事在人爲,我盡力便是。”

“放屁!你要是不搶,我們家就完了!”郭長林目露兇光,似乎要把郭昊天給吞了。

郭昊天奮力點頭,賭咒道,“我一定會搶來的!”

郭長林這才舒了口氣,躺倒牀上,眼皮一沉,“你去吧,我得睡會。”

郭昊天冷汗涔涔,這才退出病房。郭長林實在可怕,轉眼間,竟然將矛頭指向郭炎。雖然他是自己親爹,但郭昊天還是充滿懼怕。雲琛離開郭家,也許反而是一件幸事。

郭昊天離開醫院,曹奎正在車旁等他。見郭昊天愁眉緊皺,便問道,“少爺,怎麼了?”

郭昊天搖了搖頭,問道,“郭炎在哪兒?”

曹奎愣了一下,“郭副官不是說請假回老家了嗎?”

郭昊天驚詫道,“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曹奎緊張道,“兩天前,他去軍營裡交待大傢伙要保護好大帥,他得回家兩天。我以爲您知道呢。”

郭昊天心裡大叫不好。郭炎這是要跑。

曹奎見郭昊天表情驟變,急道,“難道,郭副官跑了?”

郭昊天頓時警鈴大作,忙驅車回家,叫來賬房,一通盤問。果不其然,郭炎臨走前,支走了幾千塊銀元。

“郭副官說是大帥的命令,還有大帥的簽字。”賬房顫顫巍巍拿出憑據給郭昊天過目。

郭昊天一看,那簽名和父親的有九成相似,要不是郭長林剛剛授意他處決了郭炎,他也不會相信這是僞造。

郭昊天森然道,“這是假的。”

賬房嚇得跪倒在地,慌忙求饒。郭昊天沒空理他,趕緊命曹奎把狙擊隊的召集起來。

這一小隊人馬,雖然年輕,但都是精銳。郭昊天取了郭長林的配槍,直奔軍大營而去。他先找到參謀長,直言郭炎貪腐了大量的軍資,現在攜款潛逃,恐要造反。參謀長一聽,臉色慘白,吞吐道,“這,不可能吧?”

“不可能?”郭昊天挑嘴一笑,“你敢包庇他!”此話一出,狙擊隊的幾個槍手便把槍口對準參謀長。

參謀長皺眉道,“賢侄,我也是你父親身邊的老人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郭昊天嚴肅道,“要是軍資找不回來。莫說是你,就是我,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眼下這麼多兵如果沒有錢養活。他們會怎麼辦?”

“造反……”

“所以你要不要幫我抓郭炎?”

參謀長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這些大頭兵,若不是爲了幾兩俸祿,誰來參軍。如果告訴他們沒有錢領,怎麼可能還會效命。

郭昊天故意誇大其詞就是爲了讓參謀長重視此事。參謀長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便立刻命人將和郭炎關係比較好的一些士官秘密叫來問話。

原先,幾位士官都說不知道。參謀長也只好用郭昊天的那一套去嚇唬他們。其中一人怕被牽連,便袒露道,郭炎曾說過他在清縣還養着一個私生子。

參謀長這便有了主意,如果郭炎想跑,肯定要去接兒子。

郭昊天立刻帶人開車趕往崑山,又命曹奎勘查陵城的港口碼頭和車站,防止郭炎還留在城內。

郭昊天一行都換下軍裝,十分低調地進了清縣。進入縣城後,郭昊天派人去打探。清縣不大,有點事就能傳得人盡皆知。郭昊天查出有一戶人家包了一輛小車,明天一早去上海。不用多想,便知這是郭炎。郭昊天在車行守了一夜,甕中捉鱉,直到第二日大早,將郭炎逮了個現行。

郭炎領着兒子,身後跟着一個女人,還有一個老媽子,一行四人剛坐上小車。司機一回頭把郭炎嚇得半死。那司機正是曹奎。

郭炎被趕下車,見到車外圍了一圈士兵,郭昊天正在車尾那等他。

“郭副官好久不見啊。”

郭炎見此劫難逃,便將兒子託付給小妾,解釋道,“郭少爺,你這是幹嘛?我不是說了回家來接兒子嗎?”

郭昊天面無表情道,“那郭副官這是要回陵城了?”

郭炎忙點頭,“正是啊。”

郭昊天見郭炎兒子年幼,看起來不滿十歲,他想,還是不要在孩子面前做惡。

“郭副官,我們換個地方談。”

郭炎心猛的一沉,他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眼孩子老婆,便被曹奎推上了車。車子行駛了幾里路,在一處荒郊停下。

郭炎膽怯道,“少爺,咱們來這幹什麼?”

郭昊天若無其事的說,“郭副官今天是怎麼了?我還記得當初在靶場,你下令處決小徐的颯爽英姿呢。”

郭昊天的一句話讓郭炎如至冰窖,他感覺渾身血管都被凍住了。

“少爺,那都是大帥的命令。我只是服從軍令。”

郭炎蒼白無力的辯解對郭昊天來說,毫無說服力。

郭昊天一字一句道,“那麼,你貪污郭家軍資,也是我爹的命令嗎?”

郭炎兩眼一瞪,扯着嗓子道,“你,你污衊我!我不過是跟賬房支走了我應得的俸祿,何來貪污一說!”

“那你跑什麼?”曹奎將郭炎拉下車,郭昊天舉槍對準他的眉心道,“我說過,我會替傅雲琛跟你算算賬。”

郭炎知道今日八成活不了了,但他仍想搏一搏。

“少爺,當初要捉拿傅雲琛,以他威脅趙玉強,都是大帥的命令。關我何事啊?”

郭昊天冷冷道,“我知道。可我就是討厭你。”

郭炎嘶吼道,“我要見大帥!我要問清楚!”

郭昊天道,“郭炎,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去死牢見小徐,你來攔我,你說過什麼。”

——“我的大少爺,您別天真了。大帥要的,不是真相。”

郭炎目眥盡裂,漲紅了臉,質問道,“是大帥讓你來殺我的?”

“你在我爹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你以爲他真的不知道嗎?郭炎,我最恨你這種自作聰明的小人。你究竟仗得誰的勢纔有今日?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態了?你若不是心裡有鬼,你跑什麼!”

郭炎冷笑道,“大帥病倒後,我就擔心,你一旦上位,肯定要找我麻煩。我想一不做二不休,趁你手忙腳亂的時候,趕緊逃到南方去。沒想到你反應這麼快,我居然小瞧了你。郭昊天,你要殺我可以,請你放過我兒子,我是貪了郭家一萬多塊錢,都在我小妾那,你想拿,儘管拿走,饒他們一命。”

“好,我答應你。”

郭炎又道,“我先前看不慣傅雲琛,便想方設法地除掉他。此時想來,他纔是幸運的,擺脫了你們郭家,從此自由。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你告訴我,究竟是你想殺我,還是大帥想殺我?你得讓我死個明白。”

郭昊天握緊□□,“你說得對,我最近手忙腳亂,卻是顧不上你。要不是我爹提醒我,興許你就真的跑了。”

郭炎一聽,便瞬間明白了過來,他滿臉土灰,絕望地看着郭昊天。

砰——一聲槍響。子彈射穿了郭炎的腦門,他應聲倒地,鮮血四濺,腦漿流了出來。

郭昊天的手微微發抖,這是他第一次開槍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