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遊園驚夢

陵城,張公館。

眼看時間也不早,傅雲琛讓郭昊天先回去,不要讓郭長林懷疑。並告訴他不要將此事和任何人說,郭曉婉也不行。郭昊天知道傅雲琛需要安心修養,自己留下過夜委實不妥,他磨磨蹭蹭到九點鐘才肯離開。何副官送他到大門口,他依依不捨地說道,“我明天還來。”

何副官勸道,“郭少爺,您也知道現在傅先生的處境。如果您頻繁出入張公館,肯定會惹人懷疑。”

“可是……”郭昊天堅持道,“我想來看看他。”

“您來或不來,傅先生都會被照顧的很好。”何副官耐心道,“您大概也知道,寇勳此人卑劣無恥,如果讓他知道傅先生在此處。就算有將軍出面,恐怕也不能平息。”

郭昊天聞言有理,勉強道,“好吧。”他一步三回頭,望着二樓亮燈的房間,終是離去了。

何副官見他念念不忘的模樣,搖了搖頭。

另一邊,莫小鳳被帶進了張崇嶽的書房。他來到張公館也有半個月了,張崇嶽第一次單獨見他。

他一進門,便看到張崇嶽在擦拭一把□□。

莫小鳳不知所措的站着,張崇嶽沉默,他也跟着沉默。張崇嶽把□□舉到莫小鳳面前,莫小鳳見到那凜冽刀光,嚇得往後一縮。

“這把刀,我是去河北剿匪時,從一個土匪頭子那繳獲的。那匪首殺了一個日本軍官,纔得到此刀。我覺着甚好,便留下了。”張崇嶽隨意地揮了一下□□,又說道,“聽聞,日本武士常會剖腹自盡,以死謝罪,不知道是個什麼死法?”他說得隨意,可是眼光確是寒氣森森。

“將軍,我,我什麼都沒說出去啊!”莫小鳳是個繡花枕頭,有點小聰明卻很膽小,張崇嶽這種殺氣重的人,他最害怕。

“是嗎?我不喜歡撒謊的人。”張崇嶽用刀比了一下莫小鳳的脖子,似乎想試試,能不能一刀割斷。

莫小鳳吞了吞口水,輕聲道,“說,說了。”

“說什麼了?你慢慢的,一件一件的說仔細了。”

“今天我單獨去市場上,是爲了和二幫主碰頭。”莫小鳳這種人,不用打就全部都招了,“他問我,將軍最近有沒有什麼動靜。我說,將軍每天早出晚歸,都忙着和美國人談買賣。他又問,將軍有沒有帶回來一個姨太太。我說有,但是一直住在二樓,我們看不到。二幫主又問了些別的,我不知道的都沒瞎說。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張崇嶽挑了挑眉,“若是之後,二幫主問你,郭昊天今天爲什麼要來我這,你怎麼說?”

莫小鳳眨了眨眼,機靈道,“郭少爺來找將軍幫忙,將軍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留郭少爺吃了頓飯。”

張崇嶽滿意道,“真是個有悟性的孩子。”他走近莫小鳳,“識時務者爲俊傑。你來到我府上,我沒趕你走,是不是對你有恩?”

莫小鳳輕若蚊蠅地嗯了一聲。

“要是我把你趕出去,你說,三青幫那些窮兇極惡之輩會怎麼對你?”

莫小鳳嚇得搖了搖頭,“小鳳誰都不敢得罪。”

張崇嶽說,“你只要記住,有些事可以說,有些事不可以說。只要這段時間平平安安。以後,我也會給你好處。你要想和你的小相好比翼雙飛也不是不可能。”

莫小鳳欣喜道,“將軍您說真的?”他得到張崇嶽的首肯後,立馬跪下來,“多謝將軍大恩大德!”

張崇嶽懶洋洋地讓他起來,“出去搬個西瓜進來。”

莫小鳳不知道張崇嶽要幹嘛,麻溜的去後廚挑了一個大西瓜。張崇嶽讓他把西瓜放在桌上,接着便用手中的□□,手起刀落,把西瓜分成了好幾瓣兒。幾個下人們拍手叫好,莫小鳳卻瑟瑟發抖,他總覺得那西瓜以後會是自己的腦瓜。

張崇嶽讓下人們把西瓜都拿走分去吃掉。待下人們都散去了,他擡頭看了看二樓的臥房,隨口道,“副官,你拿上去吧。”

何副官說,“這會兒可能已經休息了。”

張崇嶽理所當然道,“那就叫起來吃。”

何副官哭笑不得,說道,“將軍,我得去排一下明天的巡邏表。”

張崇嶽嘖了一聲,“真麻煩,我自己去。”他端着一盤子西瓜,先敲了敲門,傅雲琛還沒來得及說請進。張崇嶽就推門而入了。

傅雲琛正坐在牀上,挺努力的在穿一件薄睡衣外套。他背部受傷,不能像從前似的穿衣,自己動手總會牽扯到傷口。

“你這笨手笨腳的。”張崇嶽放下水果盤子走過來,挺有條理地傅雲琛穿上外套,“雖然現在天熱,但你是病人,還是不能着涼。要是落下病根,有你受的。”

傅雲琛沒想到張崇嶽居然是個粗中有細的人,他訕訕道,“多謝將軍。”

“你一碰到我,張口謝,閉口謝。這樣會讓我產生一種錯覺的。”張崇嶽將果盤遞過來。

“什麼錯覺?”

“我會認爲,自己確實是個大善人。”張崇嶽自嘲道,他咬了一口西瓜,“久病成醫,受的傷多了,自然就知道該怎麼照顧人。”

傅雲琛道,“將軍是戎馬生涯,敵人兇險,難免會受傷。”

張崇嶽嘆了口氣道,“越是看慣了生死,就越是惜命。怕自己活不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傅雲琛聞言一怔,“天下太平……”

張崇嶽見他表情蕭索,問道,“如果天下太平,國泰民安。沒有大帥,沒有將軍,沒有八國聯軍,大清朝還是大清朝。你會想做什麼?”

傅雲琛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他猶豫道,“我不知道。我從沒見過什麼是國泰民安。大概,已經成家立業,有孩子了。”傅雲琛從出生起就在顛沛流離,國家動亂,改朝換代,百姓流離失所。何來國泰,何來民安。

張崇嶽苦澀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按我這歲數,恐怕可以有兩個娃了。我倒是羨慕郭昊天。沒心沒肺,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食人間疾苦。”

傅雲琛沉默,半晌又說,“將軍現在位高權重,又何必羨慕昊天呢。”

“高處不勝寒啊。”張崇嶽自嘲道,“我只是段大帥的一把劍,正如你是郭長林的一把劍。我不止一次與你說過,我們兩個纔是同一種人。”

傅雲琛沒有反駁,他擡頭看着張崇嶽,堅決道,“但這不是我離開郭家的理由。”

張崇嶽愣了一下,輕輕一笑,“沒有人要你離開郭家。”他的笑容極有感染力,相當親和。

傅雲琛內心瞬得放鬆下來,“……是我會錯意了。”

張崇嶽笑說,“我只是給你送幾片西瓜給你吃。怎麼話題又沉重了。”

傅雲琛忽然道,“不知道是不是我聽錯,這兩天總能在窗外聽到外面在說什麼姨太太……莫不是將軍的家眷?”

張崇嶽臉色微變,“我光棍一個哪來的夫人?”

傅雲琛滿臉狐疑,“不是就好。我倒是怕住在這,會唐突了夫人。”

張崇嶽說着就把窗戶都關死了,又把窗簾重新放好,“晚上蚊子多,別開着窗戶,白天沒事也別開着。這外面三姑六婆的說三道四,你聽那麼多閒話也不好。”

傅雲琛笑說,“成天躺着,也很無聊。能聽到些趣聞倒是有意思。”

“無聊的話,我書房裡有幾本書可以拿給你看。我粗人一個,沒那性子看書,擺在房裡裝樣子的。”

傅雲琛拆穿他道,“將軍謙虛了。將軍能和美國人說英文,怎麼會是粗人一個?”

張崇嶽擺了擺手,“是不是粗人不知道,反正不是好人。”

傅雲琛直言道,“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張崇嶽兩手一攤,“我倆都不是好人。那又何必爲好人的道義仁德所累呢?”

傅雲琛方纔放鬆的心情又被勾緊。

“傅雲琛,十五年前,你救了我,我一直記掛着你這個救命恩人。十五年後,我回到陵城,我想找到你,竟然真的讓我找到了。冥冥中自有註定,讓我又見到你,你不是聽天由命之人,我希望你想明白。”張崇嶽認真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傅雲琛很怕張崇嶽提起這些,他一直想逃避的問題,卻一次又一次被張崇嶽揭開。

“將軍,我想休息了。”傅雲琛疲倦道,“可否明日再說?”

張崇嶽道,“當然。在我這裡,你可以高枕無憂。”

不知不覺,傅雲琛在張公館待了有二十來天,軍醫替他拆除了縫針線,接下來就是慢慢養傷口。傅雲琛悶了這麼久,每天除了吃睡也沒其他事可做,張崇嶽書房的書他倒是看了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