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照耀在維斯瓦河上,河水像往常一樣平靜地向北方流去。高大、美麗的美人魚依然眺望着遠方。
海因策手捧着一束美麗的三色堇,向美人魚銅像旁邊的長凳走去。
頭戴花冠、身穿潔白的連衣裙的海倫娜慢慢地從長凳上站起身來,戴在她手上的那枚戒指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格外耀眼,清秀的臉頰上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他的心在劇烈地跳動着,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海倫娜手裡拿着曾外祖父送給海因策的那副象棋的那枚白皇后,像一陣輕風一樣跑了過來,躥到他的懷裡,摟住他的脖子。
海因策一手攥着三色堇,一手緊緊地摟住她的腰。
這對久別重逢的戀人互相深情地看着對方,她的鼻子輕輕地抽搐了一下,兩行淚珠從眼眶裡慢慢地滾落下來。
忽然,起風了,越刮越猛,樹木在狂風中不停地搖擺,樹葉被吹得七零八落,彷彿整個大地都在震顫,沙子迷住了海因策的雙眼。等他用手背抹掉眼裡的沙子,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被一條巨大的鎖鏈結結實實地綁在一個碩大的十字架上,烏雲遮住了太陽,樹林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這時,海因策聽見一個女人尖利的喊聲:“她在那兒!抓住她!”
有人點燃了一支火把,把周圍照亮。地上放着海因策手中的那束不知道什麼時候枯萎了的三色堇。身穿黑色晚禮服的呂迪婭和身穿黨衛軍女軍官制服、手持皮鞭的厄瑪狂笑着,露出像吸血鬼一樣鋒利的獠牙。赫爾維格夫婦走到海因策面前,面無表情地緊盯着他,赫爾維格上校穿的是一套普通士兵的服裝,胸前的鐵十字勳章也不見了。赫爾維格夫人衣衫襤褸,活像一名乞丐。他們什麼也沒說便轉過身去。
厄瑪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兩名黨衛軍架着一個披頭散髮、渾身血跡斑斑的女人走了過來,把她架到美人魚銅像前。女人擡起頭來,向海因策苦笑着。
“這不是海倫娜嗎?他們爲什麼要把她折磨成這樣?這是爲什麼?”
“這個猶太豬奪走了我的棋後桂冠,還不算,還奪走了我的愛人,我要她的命!”呂迪婭惡狠狠地說。
“不,那樣太便宜她了!”厄瑪說,“我要剝她的皮給你出氣。”說着,她從皮靴裡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靴子上蹭了蹭,慢慢地向海倫娜走了過去。
海因策想救她,可是怎麼也掙脫不開那條沉重的鎖鏈。
海倫娜手中的那枚皇后變得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一枚手**,她冷笑着,左手攥着手**,右手擰開蓋子,用力拉弦……
“哦不!”海因策驚叫了一聲,從睡夢中驚醒,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噩夢。他坐了起來,伸手打開臺燈,靠在牀頭上,回想着剛纔的夢,雙手胡亂地抓着自己的頭髮。
他嘆了口氣,從牀上起來,穿上拖鞋,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天還沒有亮,什麼也看不見,他又把窗簾拉上。把椅子從寫字檯下面拉出來,坐在椅子上。打開寫字檯的櫃門,從裡面拿出一瓶威士忌,左手把瓶塞揪出來,扔在桌子上,右手拿起酒瓶塞進嘴裡,一仰脖子,想痛痛快快喝幾口,可是瓶子裡一滴酒也沒有。他心煩意亂地把空酒瓶放在寫字檯上,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他那塊心愛的手帕,鋪在桌子上,他彷彿驚喜地看見海倫娜清秀的臉頰浮現在手帕上,還露出了欣喜和略帶羞澀的笑容,可是很快,她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海因策最不願意看到的她那憂鬱的目光。
濛濛細雨落在平靜的維斯瓦河的水面上。船員們正站在一艘吃水很深的輪船的甲板上,忙忙碌碌地重新擺放一些堆放得太高的貨物,使船能從瓦津基大橋下面通過。
海倫娜站在橋上,左手拄着一把雨傘,右胳膊伏在欄杆上,右腳搭在下面的臺階上,楚楚動人的藍眼睛眺望着遠方,她那金色飄逸的長髮隨着微風的吹拂在不停地飄動。每當她獨自一人從橫跨在維斯河上的橋樑上走過時,她總是要停下腳步,先向上游方向眺望,然後轉過身,走到對面,向下遊方向眺望。除了奪取棋後桂冠以外,她平生還有一個夙願,那就是從遠在千里之外的源頭——西貝斯基德山北麓乘坐一艘遊輪,一直坐到入海口,完完全全地欣賞一遍美麗的母親河的迷人風采。
輪船冒着一縷黑煙,從橋底下鑽過來,向遠方駛去。
海倫娜這才直起身來,向橋頭走去。
她來到美人魚銅像附近,四周空無一人。
她走到長凳前,慢慢地坐了下來,她沒有撐開雨傘,任憑雨水往她的頭上落。
也許是觸景生情,那天下午,兩個人打着雨傘下棋時的情形就像放映電影一樣迴盪在她的腦海裡。天也是這樣陰沉沉的,也是下着這樣的濛濛細雨,也是在這個長凳上,這對情侶的柔情蜜意、浪漫溫馨卻絲毫沒有改變兩位職業棋手在棋盤上的真刀真槍和互不相讓,經過一番激烈的角逐之後,雙方握手言和。
“對!旁門左道!我要教訓教訓你!”海因策再次把海倫娜緊緊地摟在懷裡。
“嗯嗯!等一下!”海倫娜把漲得通紅的臉往旁邊一扭,等到呼吸均勻下來之後,說,“你看你,把棋子都弄地上了。”
“過一會兒再揀吧。”說完,海因策再次像狂風暴雨一樣熱烈地親吻她。
海倫娜緊緊地摟住海因策的脖子,把眼睛閉上,她多麼想盡情地享受這美好的時光,直到地老天荒。
她的頭髮已經溼透了,可是,那個高大的身軀、俊朗的面孔仍然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她終於按捺不住,起身離開。
一路上,海倫娜注視着迎面走過來的每一個人,在不知道認錯了多少人之後,那熟悉的面孔、炙熱的眼神還是沒有出現。
不知不覺,她來到了火車站,走進候車室,找到那天晚上她送海因策火車去熱拉佐瓦沃拉鎮時坐的那個座位。
這時,廣播響了:“注意了!注意了!從波茲南開往華沙的快車就要進站了。”
她趕忙站起身來,快步走出候車室,來到出站口,站在旁邊,焦急地等待着,打量着每一名旅客們,直到最後一名旅客走出來。她大失所望,門牙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嘴脣,細長的柳葉眉擰成了一個疙瘩。
女僕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香噴噴的午餐,推開起居室的門。
赫爾維格夫人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左手託着額頭,閉目養神。
女僕走到她面前。“太太,少爺說他沒胃口。”
赫爾維格夫人慢慢地把手放下,擡起頭來。“好了,別理他。”
“少爺早餐也沒吃,太太,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一上午了。”
“給他的那瓶酒呢?”
“酒倒是留下了。少爺會不會生病啊?”
“不,他沒病。做你的事去吧。哼,是想搞什麼絕食鬥爭嗎?”
海因策端起手中的一隻斟滿了波爾多幹紅的酒杯,放到嘴邊,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往下灌。
海倫娜站在車廂門口,從裙子口袋裡掏出火車票,捏在手裡。她轉過身,向出站口的方向走去。
這時,廣播響了:“旅客們請注意!旅客們請注意!開往波茲南的火車馬上就要發車了,去往波茲南的旅客請趕快上車。”
她停下了腳步,慢慢地轉過身來,站在那裡猶豫了片刻,又回到車廂門口,向列車員出示了車票之後,伸手抓住車門的扶手。
父親母親的話再次迴盪在她的耳邊:
“這是上帝的意志,天意不可違,你懂嗎?”
“別再去見那個青年了,放棄吧,孩子。”
她又把手縮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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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發車了,小姐。”列車員提醒她。
海倫娜神情恍惚地上了火車,找到一個靠車窗的空座位,坐了下來,她猶豫着,又站了起來,走到車廂門,門已經關上了,身子搖晃了一下,火車開了。
牆上的掛鐘的時針指向了“1”,餐桌上只剩下了一些殘羹剩飯。
母親有些不太高興地說:“她怎麼還不回來?去象棋協會領工資,一來一回一個小時足夠了。”
“也許她想到她平時常去的那個地方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塔尼婭拿起餐巾布,一邊給雅各布擦了擦嘴,一邊回答,“是的,可是讓這個多愁善感的姑娘從失戀的陰霾中徹底走出來,一小時恐怕不夠。”
父親母親點了點頭。
“馭——!”隨着馬車伕一聲吆喝,一輛馬車在舅姥爺家的木柵欄門前停了下來。
海倫娜從車上跳了下來,走到前面來,向車伕付了車錢,伸手去按門鈴。在她的手接觸到門鈴的一剎那,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在劇烈地跳動着,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麼這麼慌亂,她不由自主地抹平裙子上的褶皺,又整理了一下頭髮。她多麼希望眼前的這扇門趕快打開,她的白馬王子出現在自己面前,俊朗的面頰上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容,一把摟住她,貪婪地親吻她。
這時,柵欄門開了,站在門裡的不是海因策,而是女管家布勞恩太太。
“你來了,親愛的,請坐。”舅姥爺伸手指了指沙發。
海倫娜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舅姥爺。
“難道你還不知道?海因策已經回國好幾天了。”
“什麼?”海倫娜大吃一驚。
“是的,我很遺憾,他母親把他接走了,儘管他很不情願。在他回國之前,每天都到華沙找你,他說你們全家已經一連好幾天不知去向。”舅姥爺說着,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麼……”海倫娜欲言又止。
舅姥爺猜出了她的心思。“他沒讓我向你轉告什麼。你們年輕人之間說悄悄話,怎麼能讓一個老頭子知道?”
海倫娜聽罷,皺緊了眉頭。
“不過,他託我把一樣東西轉交給你。”舅姥爺說着,走到櫃子前,打開櫃門,從裡面取出一個木盒子,遞到海倫娜面前。
海倫娜一眼就認出來,這是海因策珍藏了多年的那副象棋。她一把從舅姥爺手中接了過來,打開棋盒,看見裡面放着一張小紙條,她把棋盒放在茶几上,拿起紙條,仔細端詳着:
“我的小心肝兒,最最親愛的,我會愛你一生一世,即使海枯石爛,我對你的愛也絲毫不會改變,請你相信我。
永遠愛你的
海因策•馮•赫爾維格”
海倫娜心裡稍微踏實了一點,她把紙條放回到棋盒裡,左手拿起白王,右手拿起白後,放在眼前,凝視着……
海倫娜坐在散發着難聞的氣味、像冰窖一樣寒冷的車廂裡,左手拿着白王,右手拿着白後,目不轉睛地凝視着。
“你不是說你很珍愛這副象棋嗎?你不是對我立下了山盟海誓嗎?你把它們送給我,究竟是作爲我們倆的愛情信物,還是僅僅是爲了安撫我、欺騙我?我一定要象保護自己的孩子一樣,把它們保護好,因爲它們一旦站在棋盤上,就是三十二條鮮活的生命。不僅如此,只要今生今世我還能再見到你,我一定要讓你親口向我解釋,你既然口口聲聲說你愛我,爲什麼直到現在都沒給我回信?你說你討厭那個傲慢無禮、盛氣凌人的女人,那麼爲什麼還要選擇她?婚禮還辦得那麼隆重?這是爲什麼?”
火車冒着黑煙,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在無邊無際的皚皚白雪中繼續向遠方駛去……
心事重重的海倫娜躺在牀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她仰望着破舊的天花板,最後,她從牀上坐了起來,穿上拖鞋,走到寫字檯前,把椅子輕輕地拉了出來,把抽屜拉開,從裡面摸出一盒火柴,打開火柴盒,抽出一根,把它划着,探着身子,把放在窗臺上的蠟臺上的三根蠟燭點着,把手中的火柴吹滅,扔進廢紙簍裡,然後慢慢地坐在椅子上,把海因策送給她的那副象棋拿了出來,放在寫字檯上,打開棋盒,端詳着、撫摸着每一枚心愛的棋子,又展開那張令她怦然心動的紙條,她今天在回華沙的火車上已經看了無數遍,上面的每一個字母都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裡。
這時,她的腦海裡忽然閃現出一個念頭,她把紙條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棋盒裡,蓋上蓋子,收進抽屜裡,又從裡面拿出一疊信箋,鋪在寫字檯上,從用盛料子用的廢舊的硬紙殼包裝改裝成的筆筒裡拿出一杆自來水筆,拔下筆帽,在紙上寫道:
“我的棋王,最最親愛的,請你原諒我,我不是有意把你一個人”
這時,她聽見屋門外有動靜,她趕緊手忙腳亂地拉開抽屜,把信箋收進抽屜裡,把抽屜關上,不小心發出了“咣”的一聲。隨後,她聽見有人敲門,她回過頭,望着屋門,趕忙從書櫃上隨手拿了一本書,放在寫字檯上,這纔過去開門。
塔尼婭正站在門口上下打量着海倫娜。“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啊?”
“我……我睡不着。”
“你在寫東西?”
“沒有,我在看棋譜。”海倫娜慌忙把視線轉移到地板上。
“這麼用功,看棋譜還需要做記錄?”
海倫娜一愣。
塔尼婭笑着指了指海倫娜手中的自來水筆。“好啦,早點睡吧,不要再想他了。做個好夢。”說完,她輕輕地吻了一下海倫娜的面頰,轉身回自己屋去了。
海倫娜輕輕地把門關上,走到寫字檯前,插上自來水筆的筆帽,放回到筆筒裡,探着身子,把蠟臺上的蠟燭吹滅,然後回到牀上躺下。可是,剛一閉上眼睛,她的腦海裡立刻就浮現出兩個人在美人魚銅像旁邊見的最後一面的那天下午,她猛地推了海因策一把,從他那強健有力的臂膀中掙脫的一剎那,他那驚愕、困惑的眼神。
她又坐了起來,穿上拖鞋,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聽屋外沒有什麼動靜,這纔回到寫字檯前,拿起放在寫字檯上的火柴盒,從裡面抽出一根火柴,把它划着,探着身子,再次把蠟燭點着,把手中的火柴棍吹滅,扔進廢紙簍裡,然後坐了下來,從筆筒裡再次拿出那支自來水筆,拉開抽屜,取出那一疊信箋,鋪在寫字檯上,右手拿着筆,左手放在額頭上,把頭髮往上搓起來。她一邊緊盯着信箋,一邊思索着信的內容:“要僅僅是寫什麼情呀、愛呀、思念呀,那也太俗不可耐了。”
她又把棋盒打開,把白王和白後緊挨着立在桌子上,她忽然露出了一絲笑臉,在她心裡,彷彿感覺到耶和華賜給了她靈感。於是,她把剛寫了一行字的那張紙撕下來,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裡,然後低下頭,在信箋上寫道:“
你是我心中的國王,我是你心中的皇后。
你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才子,我是國色天香、嫵媚端莊的佳人。
你是才華橫溢、意氣風發的青年,我是落落大方、文靜優雅的淑女。
你是我心中九五之尊、縱橫捭闔的國王,我是你心中胸懷若谷、母儀天下的皇后。
你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我威風八面、所向披靡。
親王殿下賜給了我們用橡皮泥做成的軀殼,耶和華賦予了我們像清水一樣純潔的靈魂和像鋼鐵一樣堅強的意志。
聽!那是反攻的號角!
你身先士卒、御駕親征,一枚枚棋子在你的率領下,像一個個勇士一樣衝鋒陷陣。
一切阻力,等級偏見、民族仇恨、宗教對立、門第觀念,一切的一切,在我們面前,都是那麼不堪一擊,因爲我相信,崇高的愛情是無堅不摧的。
就這樣,我們在一片廣闊的天地之間比翼雙飛,而這片廣闊的天地,卻是由六十四個小小的方格構成。
永遠愛你的
海倫娜•奧本海默”
海倫娜擡起頭,凝視着窗臺上的蠟燭,燭光反射在她那雙清澈、憂鬱的藍眼睛裡……
管家安德森把一封信放在茶几上,向坐在沙發上的赫爾維格夫人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赫爾維格夫人拿起信,剛要撕開,又放回到茶几上。“不行,只有猶太人和市井小人才會私拆別人的信件,我還是交給他吧,再和他好好談談。”
於是,她拿起信,站起身來。可是轉念又一想:“恐怕他還是一個字都不跟我說,無論我怎麼問。這麼多天過去了,他一直都對路德維希不哼不哈,對我打馬虎眼,對呂迪婭陰陽怪氣。毫無疑問,他還是沒有擺脫掉那個該死的猶太姑娘,還是藕斷絲連,這件事要是鬧得雞飛狗跳那可怎麼得了?作爲母親,我絕不能聽之任之,我這也是爲他着想,只要能達到一個令人滿意的結果,採取什麼方式方法並不重要。”
想到這兒,她又坐了下來,把信封撕開,把信箋從信封裡抽出來,展開看了一眼,用鼻子哼了一聲,心想:“還國色天香、嫵媚端莊的佳人,落落大方、文靜優雅的淑女,你心中胸懷若谷、母儀天下的皇后,真是恬不知恥,得了個棋後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海倫娜站在樓門口,兩眼緊盯着信箱,右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心裡暗自祈禱着:“仁慈的主啊!我懇求您幫幫我,就讓我期待已久的那封信出現在信箱裡吧!一頁頁信紙上,字裡行間全都是我日思夜想的人寫給我的感人肺腑的話語,是值得背誦的詩歌、散文,能充分表達作者對自己心上人的思念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天了,這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煎熬,難以忍受的煎熬!”
她打開信箱一看,又一次大失所望,裡面什麼都沒有。
海因策看到鏡子裡,自己的臉變得那麼憔悴,鬍子亂得不成樣子,眼睛裡出現了一道鮮紅的血絲。他把頭伸到洗手盆裡,伸手擰開水龍頭,一下子開到最大,任憑涼水澆在他的頭上,水花四處亂濺。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擡起頭來,盯着鏡子中自己的臉,一滴滴水珠落在身上。他忽然感覺到鏡子裡的這張面孔看上去是這麼陌生,他用手摸着鏡子,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個身陷囹圄的囚犯,失去了隨意出入的自由,沒有給自己心愛的姑娘寫信的自由,連思念她的自由也被剝奪了。家?除了沒有鐵窗、高牆和鐵絲網以外,這裡和監獄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時,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抓起掛在毛巾架上的手巾,胡亂擦了幾下,把手巾放回原處,走出洗手間,下了樓。
“少爺,您要出去?”管家安德森迎了上來。
“你批准嗎?”海因策沒好氣地說。
“這是夫人的吩咐,希望您能體諒我們這些做下人的。”
“那好,我不出去,不過有件事希望你如實回答我。”
“什麼事?”
“有我的信嗎?”
“沒有。”
“沒有?不可能吧?”海因策緊盯着這位年過半百的老管家。
“真的沒有。”安德森不敢正視海因策的眼睛,趕忙把頭低下。
“你在騙我,對不對?!”海因策一把揪住安德森的脖領子,“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說!有沒有我的信?!”
“把手放下!”海因策轉過身一看,赫爾維格夫人正站在起居室的門口,兩眼緊盯着他,只好把揪着安德森脖領子的手放下。
過了片刻,夫人對安德森說:“做你的事去吧。”然後對海因策說:“你過來,我要和你談談。”
“又是命令我和海倫娜一刀兩斷,和呂迪婭結婚,對吧?”海因策跟在母親身後,一邊走一邊對她說,“我已經對您說過,我不願意!”
“少羅嗦,坐下!”赫爾維格夫人走到沙發前坐下。
海因策很不情願地走到母親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發現面沉似水的母親正用責備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蓬頭垢面的,簡直像個街頭流浪漢!”
“您這是在擡舉我,街頭浪流漢有人身自由,我呢?”
“我這樣做,還不是爲了你嗎?我是你母親,所以我有責任爲你的前途和幸福着想,而你,作爲赫爾維格家族的成員,有責任爲整個家族的利益着想,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難道爲整個家族的利益着想,就只能以忍痛割愛,跟自己不愛的女人過一輩子爲代價嗎?”
“是的,現在你別無選擇!關於這一點,我已經跟你不厭其煩地說過多少次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你怎麼還執迷不悟?!你讓一個猶太姑娘把你折騰得整天神魂顛倒,她除了能給你帶來痛苦和災難以外,還能給你帶來什麼?難道你還生怕得罪不了普林茨一家,生怕呂迪婭不去告發你,生怕蓋世太保不來抓你,生怕自己沒有機會被送到前線去充當炮灰嗎?”
“那好,把車鑰匙給我。”
“你要去哪兒?”
“遵照您的指示,爲了討好普林茨一家,我去買一束花,然後去找那位大小姐,跪下來懇求她的原諒,並向她求婚,您看怎麼樣?”
“不用,我馬上給她打電話,讓她來家裡吃晚飯。你想在外邊給那個猶太姑娘寫信,對不對?別對我陽奉陰違,懂嗎?!”
“失陪了。”海因策不耐煩地站起身來。
“你去哪兒?”
“回我房間待着去,還能去哪兒?”海因策走出房間,“砰”的一下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