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媽的!混蛋!”呂迪婭回過頭,衝着警察署的大樓吐了口唾沫,然後正了正她頭上那頂鑲嵌着銀色蕾絲花邊的黑色禮帽,一邊嘴裡罵罵咧咧,一邊快步向停在甬道邊上的一輛黑色“寶馬”牌轎車走去。
司機把副駕駛一側的車門打開,呂迪婭坐了上去。
汽車開到街上,呂迪婭終於開口了:“真見鬼!什麼倒黴事全讓我一個人碰上了!爲什麼要給他們一千馬克的保釋金,這不是趁火打劫嗎?依我看,一分錢都不應該給他們,看他們敢關押我幾天!”
“老爺吩咐,就算是五千馬克的保釋金也不要吝惜。”
“這是爲什麼?”
“這是老爺的命令。”
“你沒問問他?”
“我只是個司機,小姐。”
“靠邊停車!”
司機按照呂迪婭的吩咐,把車停在路邊。
呂迪婭從車上下來,上了人行道上,向一間門面房走去。
她走到房子門口,門邊掛着一塊牌子,上面寫着“埃森博格私家偵探事務所”。她走了進去。
在辦公桌後面,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電話,看見呂迪婭進來,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來招呼她坐下,呂迪婭就把手中的提包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拉開拉鎖,掏出一個錢夾,把錢夾打開,從裡面把被她揉得皺皺巴巴的海因策的照片遞到中年男人的面前,又從提包裡掏出一落足有三釐米厚的鈔票,扔到辦公桌上。
中年男人用驚異的目光看着呂迪婭。
呂迪婭遲疑了一下,又從提包裡掏出一落同樣厚的鈔票,扔到辦公桌上。
中年男人露出了笑臉,站起身來,伸出右手,手心向上,示意她在對面的沙發上就坐。
海倫娜的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下面,不停地搓着手指。她瞟了一眼塔尼婭,正巧塔尼婭的目光正在盯着她,她趕忙低下頭,繼續搓着手指。她無法從嫂子那溫柔、平和的眼神中判斷出究竟是不是要代表全家人向她興師問罪。
海因策坦然地看着塔尼婭,就像剛下出一步絕妙的好棋一樣,看對方如何應對。
舅姥爺從藤椅上微微地站起身來想要回避,塔尼婭說:“您請留步,我們一會兒就走,已經打擾您很長時間了,很抱歉。”於是,舅姥爺又坐了下來。
塔尼婭喝了一口茶水,把茶杯輕輕地放在茶几上,對海因策說:“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馮•赫爾維格先生,我們全家都非常感謝您對海倫娜的幫助,我們看得出您是個品格高尚的人,和那些貴族家庭出身的花花公子、紈絝子弟有着本質的差別,我們佩服您的勇氣,也知道你們倆彼此相親相愛,情投意合,但儘管這樣,也無法改變這殘酷的現實,所以很遺憾,我們全家都不能同意這門親事,至於原因,昨天晚上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家父家母不敢把他們含辛茹苦撫養了二十一年的寶貝女兒嫁到這樣一個最排斥、最欺壓猶太人的國度,更不用說還是在柏林,而海倫娜恰恰又是一個善良、虔誠、血統純正的猶太人。天下所有的父母把自己的兒女養大成人,都需要一個很漫長的過程,需要付出很多辛勤的汗水,尤其是我們窮人家,所以我認爲作爲兒女,沒有任何理由讓生你養你的父母整天爲你提心吊膽。既然我們已經占卜出了上帝的意志,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明知道你們的結合將會把自己引向萬劫不復的深淵,那麼爲什麼?爲什麼還不趕快懸崖勒馬?”
海因策一直想插話,可是眼前這個女人是海倫娜的嫂子,打斷她的話也太失禮了。現在終於等到她的話告一段落,於是他回答:“坦率地說,我不相信宗教,也不相信算命,我只相信崇高的愛情,人的命運可以自己把握,任何腐朽的力量在無堅不摧的愛情面前都會變得蒼白無力。”
塔尼婭嫣然一笑:“這未免太天真了吧?難道你也不相信嗎?”說着,她那雙烏黑的眼睛緊盯着海倫娜。
海倫娜無言以對,只好瞟了一眼海因策,希望他能再次替她解圍。
塔尼婭搶在海因策開口之前說:“你能告訴我,我哪一次預言最後沒有應驗?”
海倫娜低下了頭。
“更不可思議的是,”塔尼婭接着說,“我還能算出昨天晚上在這裡,還有7月9號,就是你回國之前的那天晚上,你們倆都做了些什麼。”
海倫娜和海因策不約而同地用驚異的目光看着塔尼婭。
反應機敏的海因策想出了應答的措辭:“兩位棋手在一起,除了切磋棋藝,還能做些什麼?”
塔尼婭又嫣然一笑:“兩位棋手在一起會切磋棋藝,那麼兩位情侶在一起會幹什麼呢?塔羅牌就是這麼神奇,既能占卜未來,也能測算過去。”
“作爲長輩,我想給你一句忠告,親愛的,”舅姥爺略加思索之後,對海因策說,“即使你的父母同意迎娶一個猶太姑娘做他們的兒媳,恐怕你的國家也不可能容忍一個德國貴族家庭、黨衛軍上校的公子和猶太女人有什麼牽連,想喜結良緣那簡直是天方夜譚,這一點,你考慮過沒有?”舅姥爺說完,把目光轉向了海倫娜。
海倫娜輕輕地嘆了口氣。
屋子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有件事我看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海倫娜,”塔尼婭打破了這惱人的沉默,“爸爸媽媽已經氣得火冒三丈了,如果你連明天安息日要到教堂做禮拜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的話,那他們非得暴跳如雷不可。”
“我的天哪!”海倫娜倒吸了口涼氣。
一隻纖細的戴着玉手鐲的手把一隻畫筆輕輕地放在調色板上。寬大的畫板上夾着一幅剛剛完成的油畫,上面畫的是在一座**肅穆的教堂裡,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畫中那位美麗的新娘正是呂迪婭,她頭戴一頂鑲着許多顆寶石的金光燦燦的后冠,脖子上戴着一串碩大的藍寶石項鍊,身穿潔白的婚紗,戴着白手套的雙手捧着一束白玫瑰,清純的臉蛋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那位英俊瀟灑的新郎是海因策,他身穿筆挺的燕尾服,面帶着喜悅的微笑。神父站在這對新人中間,手裡拿着一本《聖經》,爲他們主持婚禮。臺下就坐的有兩位身穿灰色制服的黨衛軍軍官和兩位雍容華貴、莊重大方的貴夫人,他們一個個紅光滿面、神采飛揚。
赫爾維格夫人心滿意足地欣賞着自己剛剛完成的這部作品,一邊情不自禁地哼唱起瓦格納的《婚禮進行曲》。
這時,她聽見有人敲門。
“進來。”
管家安德森推門進來。“夫人,普林茨小姐來了。”
“是厄瑪?她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
“不是厄瑪,夫人,是呂迪婭。”
“什麼?!”夫人大吃一驚。
塔尼婭拉着海倫娜的手從木柵欄門裡走了出來。
海因策跟在她們倆身後。
塔尼婭轉過身,對海因策說:“請留步吧。”
“請讓我再送送你們。”
塔尼婭嫣然一笑:“是送到火車站還是一直送到我們家?再見吧。”說完,她拉着海倫娜的手向路上走去。
海因策緊咬着自己的嘴脣,表情凝重地望着她倆的背影。
“剛纔我當着那位老人的面,沒好意思……”塔尼婭剛要開口和海倫娜談心,看見她又一次回頭張望,便停下腳步,對她說,“不要再看了,你已經回了五次頭了。不要像古埃及人那樣爲了使靈魂永遠不死而把屍體保存起來,回頭也沒用,記住,時間是治療一切心靈創傷的良藥。”
海倫娜沒有做聲,任憑嫂子如何開導她。
“剛纔我當着那位老人的面,沒好意思揭穿你們的秘密,你們進展的速度大大超出了全家人的想象,你把你的第一次交給了這個男人,對不對?”
海倫娜猛地擡起頭看了一眼嫂子,兩個人的目光交錯的一剎那,她趕忙把視線轉移到地上,用腳來回扒拉着一個小石頭子,她的臉一下子紅了。
“還有昨天晚上,你又和他**了,對不對?”
“我……,沒有。”海倫娜的臉更紅了,連耳朵都紅了。
“我瞭解你的心思,也理解你的心情,你從來不會說謊,你從骨子裡就認爲謊言是魔鬼,欺騙別人就是違背主的意願,會遭到主的懲罰,所以你說謊的時候,你的臉色、你的眼睛就會違揹你的意志。好啦,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雖然我們只是姑嫂關係,但我和你哥哥從小青梅竹馬,我妹妹四歲就夭折了,所以我一直把你當作我的親妹妹,我會尊重你的隱私權,爲了不讓爸爸媽媽惱羞成怒把你趕出去,我看說句小小的謊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剛纔無意中提醒了我,你們整宿都在一起下棋,一直下到天亮。你要是不敢,我替你說,你向爸爸媽媽認個錯,他們就不會再責備你了。”
海倫娜投入到塔尼婭的懷裡,額頭緊貼在她的肩膀上。
塔尼婭輕輕地拍了拍海倫娜的後背。
赫爾維格夫人“啪”地一聲狠狠地拍了一下茶几,茶杯跳了起來,腕子上的手鐲險些被震碎了,她氣得臉發青,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他居然敢這樣?!簡直太不象話了!”
“太太,請息怒。”坐在赫爾維格夫人對面的呂迪婭嘴上勸慰她,臉上裝出一付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裡卻樂開了花:“哼!我要從王翼、後翼兩個方向,用各種子力向你進攻,就不信將不死你。不過,請私家偵探的事還是暫時不告訴太太爲好,否則她會認爲我太有心計。殺手鐗要留到最後關鍵時刻一招定乾坤。”
“對不起,親愛的,這都怪我教子無方,”赫爾維格夫人語氣稍微平緩了下來,“讓你父親白白損失了一千馬克,我無話可說,這筆費用應該由我來承擔。”
“沒什麼,沒什麼。”呂迪婭說着,忽然明白了她父親的用意:“原來爸爸不僅是想讓我早點回家,讓我在警察署少受點罪,還要讓赫爾維格一家知道,我們普林茨家族一向對金錢滿不在乎,更主要的是讓太太覺得虧欠我們,我還得接着煽風點火,再給她施加點壓力。”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太太,即使我做不了赫爾維格家的兒媳,但我們兩家是世交,作爲晚輩,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是我們赫爾維格家的兒媳的唯一人選,想說什麼你就說吧。”
“我估計,不,我敢打賭,海因策這次一定是想趁這個機會去看那個猶太女孩,我甚至有點懷疑,哦對不起,也許我不該懷疑長輩,我只是覺得舅姥爺這次摔傷有點……。”
赫爾維格夫人皺緊了眉頭,鐵青的臉拉得更長了,門牙緊緊地咬着自己的下嘴脣。
呂迪婭接着說:“就像俗話說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太太,我看新聞界就愛報導名人的一些花邊新聞來譁衆取寵,來個通欄標題,說什麼赫赫有名的馮•赫爾維格上校的公子跟猶太女人有染,各大報紙紛紛轉載,這對您的家族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好了,親愛的,你不用說了,我現在就去郵局給這個臭小子拍電報!他要是敢不回來,我就親自去一趟,哪怕揪着他耳朵也要把他揪回來,向你賠禮道歉,你不用擔心。”
這時,呂迪婭看見這間屋子裡的畫板。“太太,您又作畫了?”
“是啊,你過來看,我又完成了一部作品,叫做《婚禮》。”赫爾維格夫人轉怒爲喜,拉着呂迪婭的手,兩個人走到畫板後面。
呂迪婭看見這幅畫,一下子喜笑顏開。
“你放心,孩子,我一定要把這幅畫變成現實,而且一定要辦得比這幅畫中的婚禮還要隆重。”
“謝謝,太太!您畫得太好了!”說着,她塗着濃重的口紅的嘴脣照着赫爾維格夫人的臉頰重重地吻了兩下。
塔尼婭走到裁縫鋪門口,發覺海倫娜沒有跟過來,回過頭一看,她躊躇不決地站在馬路對面,在自己胸前畫着“十”字,就像一個闖了大禍不敢見家長的小學生一樣。塔尼婭向她招手示意讓她過來,可她還是一步都沒敢往前邁。塔尼婭苦笑着搖了搖頭,走了過去。
“要是爸爸不吸那菸斗,而是把它緊緊地攥在手裡,那可不是好兆頭。”塔尼婭用微笑寬慰海倫娜,“不過你別擔心,你什麼都不用說,我來替你解圍,進去吧。”
海倫娜跟在嫂子身後來到裁縫鋪門口,裡面靜悄悄的,沒有縫紉機、熨斗的聲音,一股嗆人的煙味兒撲面而來,“是爸爸在吸菸鬥,看來沒有生意,真糟糕,要是有活兒幹,我給爸爸媽媽搭把手,他們就沒工夫責備我了。”
塔尼婭湊到她耳邊,小聲對她說:“你不用緊張,他們要是發脾氣,你就哭鼻子,哪怕裝裝樣子也可以,明白嗎?”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裁縫鋪。
“哦!謝天謝地,你總算回來了!”母親站起身來,繞過櫃檯迎了上來。
父親坐在櫃檯後面,只是擡起頭掃了海倫娜一眼,然後不聲不響地接着吸他的菸斗。
叔叔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海倫娜。
“哦,媽媽,對不起,我……”海倫娜低着頭,不敢正視母親的眼睛。
“你一整宿都和那個年輕人在一起,對不對?”母親問。
海倫娜沒敢回答,
“你怎麼能這樣?太不象話了!”海倫娜從母親的語氣裡聽得出她很生氣。
“我今天早上到了波尼亞科夫斯基親王殿下的宅邸,”塔尼婭趕忙插嘴,“不出所料,兩個人都在,可是讓我沒有料到的是,當女管家把我帶到馮•赫爾維格先生的房間時,發現桌子上正擺着一盤棋,殺得難解難分,可是這兩位象棋世界冠軍,兩個棋癮中毒的傢伙,一邊一個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我還聽見棋王先生嘴裡還冒出一句‘將!’您沒看到他們倆當時的樣子,簡直太可笑了!”塔尼婭說着笑了起來,可是,當她發現在場只有她自己被她這個爲海倫娜解圍而編造出來的笑話逗得哈哈大笑,而其他人誰都沒有笑時,只好停止了笑聲。
“過來!”父親忽然招呼海倫娜。
海倫娜戰戰兢兢地走到父親和叔叔的身邊。
“坐下!”
海倫娜在叔叔身旁的椅子上慢慢地坐下。
“你變了,得了個世界冠軍,你就忘乎所以了!作爲一個女孩子,應該懂得自重,難道我沒有教育過你嗎?”父親說着,“呼”地一下站了起來,叔叔趕忙站起來,使勁把他按在椅子上。
“你不要認爲你奪取了棋後你就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女人了,你就是做了威廉二世的王妃,也還是我亞伯拉罕•奧本海默的女兒!你懂不懂?”父親氣得鬍子亂顫,手中的菸斗在不停地顫抖。
叔叔衝着父親擺了擺手,“我來和她談,威廉二世二十年前就流亡到荷蘭去了。”
父親不再說話了,大口大口地吸着菸斗。
“我們都知道你非常愛他,一時下不了決心和他分手,對不對?”叔叔問。
“是的。”海倫娜嘴脣微微地顫抖着,聲音比她平時習慣的還要低,幾乎是從她的牙縫裡擠出來的,她把雙手交叉放在腿上,不停地搓着手指。
“儘管他都當着我們全家人宣誓了,可你爸爸媽媽還是不能把他們的寶貝女兒放心地交給他,我想長輩們的苦衷,你不會不理解。我們對這個日耳曼貴族的公子沒有任何偏見,相反,我覺得這是個品格高尚、心地善良的好青年,他對你所做的一切完全可以說明這一點,我想他給我們留下的印象和在你心目當中的形象是完全一致的,我們都相信你的眼光。如果他是來自英國、法國,或者某個中立國,你爸爸媽媽一定會尊重你的選擇,就算有人取笑我們,說我們攀高枝我們也認了,可他恰恰是來自德意志第三帝國,現在納粹迫害猶太人的行爲就像一羣瘋狗一樣喪心病狂,一千多座猶太教堂被燒燬,成千上萬猶太人被抓進集中營,你在德國比賽期間,這種事你不是也親眼目睹過不少嗎?”
海倫娜輕輕地點了點頭。
“而你,剛剛奪取了棋後,他是現任的棋王,所以你們的結合更會使你們成爲新聞界關注的焦點,蓋世太保肯定會把你和其他猶太人一樣關進集中營裡,不用塔羅牌也可以測算出你們的命運,別以爲你是象棋世界冠軍,貴族老爺的兒媳,他們就會放過你,何況貴族老爺根本就不可能接受你做他們家的兒媳。你爸爸媽媽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並不是多得數不過來,而我,孤家寡人沒兒沒女,和你爸爸媽媽一樣把你當作自己的心肝寶貝,作父母的,還有比拿自己寶貝女兒的終生幸福,甚至是性命去冒險更愚蠢的行爲嗎?所以,爲了你爸爸媽媽,爲了他,也爲了你自己,你別無選擇。”
“可是,爸爸、叔叔,我已經……”海倫娜擡起頭,看着父親和叔叔兩雙慈愛的眼睛,塔尼婭一個勁兒地衝她使眼色,她趕忙把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已經發展到了難以割捨的地步,已經答應他了,對嗎?”叔叔問。
“是的。”海倫娜的眼眶溼潤了。
“儘管做出這樣的決定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很痛苦,但總比被抓進集中營裡當牛作馬要好得多,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我想他不會責怪你的。”
“別再去見那個青年了,放棄吧,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母親走到海倫娜的身旁,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
“媽媽!”海倫娜再也控制不住了,她一把抱住母親,把臉貼在母親身上,失聲痛哭起來。
海因策雙手捧着那枚白皇后,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美好的時光就像過眼雲煙一樣飛逝,浪漫與激情也僅僅是曇花一現。他一旦失去自己最珍愛的寶物,就等於失去了一切。他凝視着手中的皇后,彷彿她變成了自己的戀人,頭戴金光燦燦的后冠,身穿豔麗的白色婚紗,手捧着一束美麗的三色堇,面帶着幸福的微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海倫娜從裙子口袋裡掏出那塊上面有自己親手繡的棋盤和棋子的手帕,擦了擦仍然紅得像盛開的桃花一樣的眼睛,把手帕捏在手裡,擡起頭,凝視着窗外。她今天沒有像往常那樣睡午覺,而是一直這樣靜靜地坐在窗前。她彷彿驚喜地看見自己心愛的人兒從街道的另一側走過來,帶着喜悅的笑容,一邊走一邊向她招手。
海因策打開提包的拉鎖,把小時候曾外祖父送給他的那副用橡皮泥做成的象棋拿了出來。他打開棋盤,鋪在桌子上,一邊把一枚枚棋子放在相應的格子裡,一邊回味着昨天海倫娜在維斯瓦河畔的長凳上對他說過的話:“嗯——他們是有靈魂、有靈性的,每當他們站在棋盤上,耶和華就賦予了他們生命,所以作爲棋手,要精心呵護他們,不能讓他們做出無畏的犧牲。每走一步棋都是棋手與棋子之間進行交流的過程,作爲棋手,要用自己的心去體會。”
海倫娜拉開抽屜,把小時候父親母親作爲生日禮物贈送給她的那副象棋拿了出來,把那張用熨衣板改裝的棋盤鋪在桌子上,一邊把一枚枚用線軸、布頭、鈕釦做成的棋子擺在相應的格子裡,黑方放在自己一側,白方放在對面,一邊回想着昨天海因策在維斯瓦河畔的長凳上對她說的話:“在你心目當中,棋子放在棋盤上,就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所以不願意盲目地兌換;而我,喜歡保留複雜的變化,我們倆可以說是殊途同歸。”
海因策按照昨天兩個人在濛濛細雨中對弈的步驟開始覆盤。
海倫娜專心致志地擺着昨天兩個人打着雨傘下的棋局。
海因策拿起d5格的黑象時,腦海中浮現出昨天的情景:“她拿起d5格的象,放進h1格的一剎那,嘴裡發出‘嘿’的一聲,那調皮的笑容真是太可愛了!想不到這麼美麗、優雅的姑娘也有頑皮的一面。”
海倫娜拿起c2格的白後時,心中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他瞟了我一眼,面對這麼複雜、這麼岌岌可危的局面,他那神情是那麼從容,那麼不以爲然。”她模仿着海因策當時用的那個漂亮的手勢,把後放在a4格里。
海因策把棋局擺到昨天終局時的局面,回味着那童話一般的世界:
海倫娜的腦海中浮現出昨天棋局結束後那溫情的一幕。
心亂如麻的海因策把棋子扒拉開,眉頭緊緊地擰成了一個疙瘩,他抄起放在棋盤旁邊的一瓶威士忌,滿滿地倒了一杯,一仰脖子,一口氣灌了下去。
海倫娜輕輕地嘆了口氣,把棋子收進棋盒裡,她那雙美麗而憂鬱的藍眼睛呆呆地凝視着窗外,晶瑩的淚珠從憂鬱的眼睛裡慢慢地滾落下來。
海因策“呼”地站起身來,把象棋子都抓進棋盒裡,拉開手提包拉鎖,把棋盒塞了進去,走出了房間。
海倫娜慢慢地站起身來,遲疑了片刻,從房間裡出來,瞟了一眼父親母親的房間和哥哥嫂子的房間,他們都在睡午覺。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大門邊,輕輕地把門打開,走了出去,然後輕輕地把門帶上。
下午炎熱的陽光揮灑在大地上,彷彿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熱得讓人焦躁不安。
一架飛機降落在肖邦國際機場的跑道上。
旅客們排着隊從舷梯上往下走。一個清瘦的男人從艙門裡走了出來,他正是私人偵探埃森博格先生。
一列火車飛快地行駛在一條被一片無邊無際的綠色田野所包圍的鐵路上。
海因策凝視着車窗外,這片田野並沒有引起他的興趣,他的腦海裡反覆閃現出今天上午在舅姥爺家門口,海倫娜的手被塔尼婭拉住,她轉過身去那一剎那的眼神。“那麼憂鬱,那麼無奈,她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了我的身上。”他嘆了口氣。忽然又想起,剛纔出來時舅姥爺說的話:“再去恐怕也無濟於事。我看得出,她是個好姑娘,美麗、溫柔、善良,可是俗話說,紅顏多薄命,不要忘記她是猶太人,我聽說在德國,納粹最歧視、最排斥的就是猶太人。只有上帝才知道我究竟是在成全你們,還是在坑害你們。”
海倫娜坐在她平時經常獨自一人坐的距離美人魚銅像不遠處的那個長凳上,眺望着讓她百看不厭的平靜的維斯瓦河,來來往往的船隻、展翅翱翔的山貓鴿、橋上過往的車輛,還有兩岸盛開的鮮花。
她沒有注意到一個清瘦的身影躲在了甬道旁邊的一棵大樹後面。
火車進站了,車廂門剛一打開,海因策就從車上跳下來,快步向站外走去。
出了火車站,海因策不經意間注意到,一家店鋪的櫃檯金光閃閃的,透過玻璃門定睛一看,原來這是一家首飾店。他推門進去。
海倫娜正要起身離去,忽然注意到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正向她走過來,她臉上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是海因策,真的是他!”她一邊向他招手,一邊快步迎上去。
“果然在這兒。”海因策也看見了她,便加快了腳步,此時此刻,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也伴隨着他的腳步在明顯地加快。
海倫娜跑了過去,躥到海因策的懷裡,雙臂摟住他的脖子,熱烈地親吻他。
海因策張開雙臂,緊緊地摟住她的腰。
“咔嚓。”照相機的快門發出了一聲輕脆的聲音。
一把大鎖掛在裁縫鋪的大門上。
“她沒來,”母親對塔尼婭說,“這孩子不睡午覺,跑到哪兒去了?”
“我知道她去哪兒了。”塔尼婭回答。
海倫娜和海因策走到長凳上坐下。
海倫娜奇怪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我的運氣好,我要是再冒失地去你們家,恐怕會被……這樣不太好。”
海倫娜臉上的笑容不見了,美麗的藍眼睛裡又一次充滿了憂鬱。
“你在想什麼,親愛的?”
“我們……我們……”海倫娜猶豫着,海因策先開口了:“沒有你在我身邊,簡直是一種煎熬,失去了你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從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一下子變成了世界上最窮的窮光蛋,我寧可捨棄世界冠軍頭銜和傾家蕩產,也不願意失去你。”說着,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摟在懷裡。
“可是,我們……”海倫娜看到海因策的微笑還是那麼自信滿滿,眼神還是那麼激情似火,她猶豫了,把要說的話嚥了回去。
“你看我給你買了什麼,親愛的?”海因策拉開手提包拉鎖,“把眼睛閉上,不準偷看啊。”
海倫娜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好了,看看吧。”說着,他把一個精美的盒子捧到她面前。
海倫娜沒有睜開雙眼。
“你在想什麼,我的心肝?喂!”海因策輕輕地搖了搖她的胳膊。
海倫娜這才睜開雙眼,淚珠順着她的臉頰慢慢地流淌下來。
海因策趕忙對她說:“親愛的,你看。”
一枚璀璨奪目的戒指映入到海倫娜的眼簾,她欣喜地睜大了雙眼,露出了笑容。
“喜歡嗎?”
海倫娜點了點頭,右手抹了一把眼眶裡的淚水之後伸了出來。
“真後悔身上沒多帶些錢,下次一定給你買更大、更好的戒指。”海因策邊說邊把戒指戴在海倫娜的右手無名指上。
海倫娜依偎在海因策的懷裡,仔細地端詳着這枚戒指。
“咔嚓。”照相機的快門又發出了一聲輕脆的聲音。
“咱們下棋吧,我的棋後。”海因策說着,把從書包裡把那副象棋掏了出來,身子往後挪了挪,把象棋放在兩人中間,打開棋盒,把棋子全部抓出來,放在長凳上,然後把棋盒翻過來,這熟悉而親切的八八六十四個黑白交錯的格子又出現在海倫娜的面前。“這回該你執白棋了。”
海倫娜伸手拿起一枚棋子,她猶豫了片刻,又放了下來,輕輕地嘆了口氣,目光呆滯地凝視着棋盤。
“怎麼了,親愛的?”
海倫娜沒有做聲,細長的柳葉眉緊鎖在一起,憂鬱的神情寫在她秀美的臉頰上。
“象棋是其樂無窮的,它能把人深深地吸引在這奇妙莫測、千變萬化的六十四個方格里,一切煩惱和憂愁很快就會煙消雲散了。我想作爲棋手,你是深有體會的,不是嗎?我只舉一個例子就能充分說明這一點,皇后是所有棋子中威力最大的一個,而車的威力顯然要差一些,通常,兵升變爲皇后就意味着勝利在望,但在極特殊的情況下,兵變成皇后最終會演變成和棋,而變成車,反而能贏,甚至能使某位棋手一錘定音,實現自己多年以來的夙願,這就是象棋!”
海倫娜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於是伸手去拿棋子,擺放到相應的格子裡。
棋子擺好後,海因策鄭重其事地伸出右手。
海倫娜嫣然一笑,也伸出右手。
兩位棋手像參加一場正式比賽一樣握了握手,這才把目光轉向棋盤。
雙方行棋速度很快,出子效率很高,可是卻並沒有立即在中心一帶展開短兵相接的白刃戰,而是各自引而不發,以靜制動。
海倫娜把馬跳到g5格,開始試探性地進攻。
出乎海倫娜意料的是,棋王沒有像她預想的那樣走王車易位,而是把d7格的馬走到了b6格,當她不經意間擡起頭時,看到的是面前這位強悍的對手的嘴角上露出的一絲狡黠的笑容。海倫娜先是一愣,然後靜下心來反覆計算接下來的各種變化,發現這是一個陷阱,她不以爲然地笑了笑,決定仍按原計劃執行,把h4兵往前拱了一格,然後瞟了一眼海因策。
海因策讚許地點了點頭。“一馬換雙兵之後的變化她一定算出來了,一個女孩子,棋藝能達到這種境界,真是難能可貴,看得出,她走的每一步棋都很中規中矩,表現出非常紮實的基本功,所以我要是循規蹈矩的話,未必能佔什麼便宜,不如現在就打破常規。”於是,他用g6兵吃掉了白方的h5兵。
這步棋又一次出乎了海倫娜的意料。“只有初學乍練的業餘棋手纔會下出來的棋,竟然是出自現任的男子象棋世界冠軍之手,王翼本來很堅固的堡壘就這樣門戶大開了,他的棋風可真讓人琢磨不透。”
塔尼婭來到離長凳五十米遠的地方。“果然在這兒,他也來了。呵,看來還是藕斷絲連啊!這也難怪,一個兒女情長,一個多愁善感,這麼輕易就讓他們分道揚鑣這不太現實。他們是在下象棋。真不愧是職業棋手,這麼大的棋癮!不,他們不僅是在下象棋,而是在棋盤上比翼雙飛,還要把棋盤上的鬥智鬥勇和對局者的浪漫柔情天衣無縫地結合起來,把自己內心的情感和對愛情的執著毫無保留地灌輸到每一枚棋子當中,把愛情的種子撒在棋盤上的每一個方格里,不瞭解他們的人很難體會到他們的感受。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會太多了,硬要拆散他們也未免太殘忍了。”想到這兒,塔尼婭轉過身,按原路慢慢地往回走。
海倫娜經過了一番思考之後,把h1格的車向前推了三格,吹響了從王翼發動進攻的號角。
緊接着,雙方開始在王翼集結兵力,一場大的戰役一觸即發。兩位棋手不約而同地把彎下身子,俯向棋盤,兩個人的額頭貼在了一起。
海倫娜逐步加強了王翼的攻勢,而海因策則穩紮穩打,步步爲營。
“在我印象當中,她屬於局面型棋手,行棋謹慎、穩健,輕易不肯冒險,沒有十足的把握能獲取更大的利益就絕不會棄子,在她心目當中,每一枚棋子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她在面對比較膠着的封閉型局面時往往能應對自如,慢慢地尋找對方的破綻,即使找不到機會,就儘量把棋局拖入殘局,而對於複雜的搏殺局面,她多次出現過失算,所以一定要揚長避短,把局面攪得越亂越好。”
海倫娜坐直了身子,擡起左手,放在額頭上,把頭髮往上搓了起來。“看來我這棋下得有點急功近利了,效果並不好,可是棋下到這份兒上,已經沒有迴旋和退縮的餘地了,再說究竟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如果我能以你的棋風、你的方式戰勝你,讓現任世界棋王向我俯首稱臣,你纔會真正弄明白,我的棋後頭銜絕不是浪得虛名,那樣你就會更加愛我。現在,應該對他h線的疊兵施加壓力,爭取儘快在王翼找到戰機。”想到這兒,她把g2兵往前拱了一格。
塔尼婭回到裁縫鋪門口,耳邊聽見屋裡公公和婆婆的談話。
“我看那個執著的年輕人肯定不甘心就這麼走開,薩菲拉,他還會來找海倫娜,說不定已經來了。海倫娜現在還是舉棋不定,下不了決心和他分手。”
“是啊,這孩子心裡左右爲難,要是忍痛和自己心愛的人分手,怕傷害那個小夥子;要是嫁給他吧,又怕我們整天爲她提心吊膽,她從小就是個很乖的孩子。”
“所以她現在就像一棵剛栽下的小樹苗,哪邊風大就往哪邊傾斜。”
“怎麼辦啊,亞伯拉罕?”
“無論如何不能答應這門親事,我想你也沒忘記塔尼婭說的話吧,他們倆的結合將會導致血光之災,現在懸崖勒馬也許還來得及。”
塔尼婭聽到這兒,想起了昨天晚上海因策抽出的那三張牌,她彷彿看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海因策在傾盆大雨中眼巴巴地看着兩名蓋世太保架着海倫娜戴着六角形臂章的胳膊,把她帶走,她回頭看了一眼海因策,那眼神是那麼憂鬱、那麼無助,海因策站在那裡束手無策。
想到這兒,塔尼婭轉過身,快步向美人魚銅像的方向走去。
幾經周折,海倫娜接連吃掉了黑方h線上的兩個兵,取得了子力上的優勢,而且打通了h線。她偷偷瞟了遲遲沒有走棋的棋王一眼,想再看看這個樂天派緊皺眉頭的樣子,沒想到從他那俊朗的臉頰上絲毫看不出驚慌失措的神情。
海因策沉思了片刻之後,伸出右手去摸f8格的王。
“請不要再下了,兩位象棋世界冠軍。”這時,他們聽見身邊傳來一個女人輕柔的聲音。
兩個人擡頭一看,原來是塔尼婭,他們倆太專注於這盤棋和自己的對手了,連有人來了他們都沒注意。
海倫娜趕忙用左手捂住戴在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塔尼婭瞟了一眼海倫娜,對海因策說:“我不想打擾你們,可是沒辦法,剛纔來了個顧客,拿來一些料子,要訂做十二套西裝,今天是星期五,等太陽落山就到安息日了,對不起了,馮•赫爾維格先生,我們猶太人到了安息日就必須停下手頭的一切工作 ,這是我們的傳統,所以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把這批服裝趕製出來,人手又不夠,爸爸媽媽只好讓我把我們心靈手巧的海倫娜叫回去,希望您能理解。”
“好吧。”海因策有些掃興地把手中的國王放在棋盤邊上,然後慢慢地收拾着棋子。
“對不起,我先告辭了。”海倫娜起身離去。
塔尼婭看了一眼海因策,轉身去追海倫娜。
海因策站起來,呆呆地望着海倫娜的背影,在他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種不妙的預感:“我今後該不會連她的背影都看不到了吧?今天這盤沒有下完的棋該不會是我和她今生今世最後的對局吧?”
走了不到三十米,海倫娜慢慢地轉過身來,想再看海因策一眼,不料塔尼婭一把摟住她的腰,使勁把她的身子轉了回去,推着她往前走,還對她說:“你不該接受他的禮物。”
海倫娜停住了腳步,趕忙把右手揣進裙子口袋裡。
“別藏了,我都看見了。”
海倫娜低下頭,看着地面。
塔尼婭握住海倫娜的右手腕,想把她的右手從口袋裡拽出來。海倫娜用力繃着勁不把手掏出來。
“能讓我看看嗎?”塔尼婭把手從海倫娜的手碗上放了下來。
海倫娜慢慢地把右手從裙子口袋裡拿出來。
塔尼婭攥着海倫娜的右手,仔細端詳着戴在她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樣子貨,成色不算太好,不出一個月就會褪色,大概他今天身上帶的錢不多。”她把海倫娜的手放下,問她,“即使這樣,你也很喜歡,對嗎?”
海倫娜點了點頭。
“不應該讓他再抱任何幻想,爸爸媽媽絕對不會答應把你嫁到德國,他父母也不可能同意他們的公子屈尊大駕到咱們家入贅,所以……”
海倫娜沒有聽完塔尼婭的話就轉過身,向海因策走去。
“你幹什麼去?”
“我去還給他。”海倫娜說完,加快了腳步。
海因策欣喜地看到海倫娜回來了,趕忙向她走過去。
兩個人面對面站在甬道上,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們……”海倫娜把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放在戴在右手無名指的戒指上,想對他說:“我們分手吧,以後不要再見面了。”可是當她擡起頭,看着他那雙自信、堅毅、充滿愛意的大眼睛時,她猶豫了。她低下頭,左手那三根手指不停地胡亂轉動着那枚戒指。
海因策一把將她摟在自己懷裡,下顎緊貼着她的額頭,對她說:“我愛你,我的小心肝兒。”
海倫娜猛地推了他一把,就在海因策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的一剎那,她從他那強健有力的臂膀中掙脫了。
海因策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的戀人,眼睛裡充滿了驚愕和困惑。
海倫娜倒退了幾步,然後轉過身往回走。
“等一下!”
海倫娜停下了腳步。
海因策走到她身後,遲疑了片刻,對她說:“你能不能把你那塊手帕送給我?就是那塊,繡着象棋的那塊,知道嗎?對我來說,再沒有比你不在我身邊更難以忍受的煎熬了,有了它,就是對我最好的補償。”
海倫娜遲疑着。
“我知道那是你的心愛之物,不過至少在我思念你的時候,可以像你一樣,用它擦眼淚,行嗎?”
海倫娜把右手伸出裙子口袋裡,慢慢地掏出那塊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往自己身後遞了過去。
海因策伸出右手,從海倫娜嬌嫩的手中接過了那塊手帕,仔細端詳着上面繡的棋盤和每一枚棋子,又用鼻子貪婪地聞着上面散發出的淡淡的清香。
海倫娜緊咬着上嘴脣,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地轉過身子,可是當她轉到一半時又停了下來,然後匆匆地向塔尼婭走了過去。
“怎麼,沒還給他?”
海倫娜沒有做聲,繼續往前走。
塔尼婭搖了搖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海因策站在原處,呆呆地望着海倫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