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即便是永曆十三年,抗清形勢已經轉入相持階段之後,盟軍所擁有的戰爭資源仍然遠遠不及滿清,滿清入關之後,爲了拉攏人心,規定賦稅‘悉照前朝萬曆年則例徵收,天啓崇禎加派,盡行免除’,也就是說,廢除了明末時被大明士紳百姓詬病的‘三餉’,雖然部分地區沒有完全踐行,但是爲滿清橫掃大明奠定了勝利的基礎。
接下來的面對與盟軍的戰爭,滿清那遠低於明朝的稅賦已然是吃不住勁兒了,特別是對西南戰略開始之後,洪承疇爲了征伐雲貴,已經在永曆九年的時候就開始徵收九厘金,所謂九厘金便是萬曆年間開始徵收的遼餉,因爲是五省經略洪承疇開徵,所以民間稱之爲洪餉,而這一加派的稅賦迅速擴張開來,並且在永曆十一年的時候,洪餉以九厘金的名義寫入滿清的《賦役全書》之中,就此這項不再是加派,而是成爲了固定的田賦。
而隨着滿清在東南節節敗退,南方已有近五省落入盟軍之首,尤其是廣東、福建和浙江,那都是賦稅大省,使得額賦已經大爲減少,在順治十一年(1654年),滿清的稅賦達到了最高,約有三千二百萬兩,那一年,加徵的九厘金又沒有遷界禁海,閩浙也在滿清控制之下,但是隨着遷界禁海,和地盤丟失,到了今年,滿清的額定賦稅不會超過兩千四百萬,看起來這是仍舊是一個巨大的數字,但是卻堪堪與今年的常額折色的軍餉持平。
滿清軍隊中,八旗馬甲的月餉是三兩,綠營馬甲則是二兩,除了餉銀還有祿米和馬料,而出門打仗還有開拔、行裝、鹽菜等款項,另有賞銀備用,八旗、綠營加上要發餉的內藩外藩,清軍至少有八十五萬軍隊需要吃餉,每年軍餉開支便是在兩千四百萬左右,此外還需要祿米二百二十萬石,豆料十萬,馬草上千萬,折算下來,根本不低於三千萬兩白銀,而仗一開打,損耗的更多,滿清之所以能維持便主要是攤派、勒捐和徭役,即便如此,滿清也只能保證前線三十多萬、遼東和山東以及京畿附近的軍隊領取足額軍餉,在內地,特別是沒有隨徵的內地綠營,普遍處於欠餉狀態,而這些沒有上戰場的綠營兵也可以穿着大清的號坎,去做些買賣餬口。
但隨着今年初浙東爲合衆國光復,一切又都改變了,爲了讓東南方向的軍隊不至於欠餉,多尼在江南大開殺戒,特別是對鄭成功納降的那些家族,一概以通海罪名抄家滅族,後來形勢再嚴峻之後,多尼甚至直接掀起文字獄,好合理合法的對士紳進行抄家。
無論怎麼算,如果不想法子,今年的賦稅是肯定不夠用了,滿清可不知道李明勳對江南避戰的戰略,他們預計,今年下半年,合衆國會發動對浙西甚至江南的攻擊,多少銀子都是不夠的。
索尼提議恢復三餉,在乾清宮裡引發了一波又一波的聲浪,這些聲浪來源於小聲的討論,之所以不敢大聲是因爲這些人沒有比恢復三餉更好的法子,生怕觸怒了御座上的那個人,討論持續了很久,順治終於開口:“索尼,國事艱難,卻也不好因兵增餉,若多番加徵,便會使貪吏緣以爲奸,民不堪重負。朕以爲,不如只加徵練兵之餉,如何?”
顯然,順治還是顧及‘大清社稷’的,當初能入主中原,‘輕徭薄賦’之策功勞尤大,徹底從底層百姓那裡奪取了大明的統治基礎,如今若三餉恢復,那明清又有何分別,人心豈不是又向了朱明?
索尼微微搖頭,忽然跪在了地上,說道:“皇上容奴才稟告!皇上,若只加練餉今年賦稅不過多四百萬之數,如何堪用?”
在原本歷史中,滿清加徵練餉所得五百八十萬兩,如今丟失了幾個省份,能得四百萬兩已經是不容易了,但是一切還是爲了南方的戰事,對於動輒動用十萬人發動的大規模會戰來說,四百萬兩實在不算什麼,嶽樂上的奏疏中明言:若保江南無逾,除常額軍餉之外,另需要千萬支持。
嶽樂嫺戰事,自然清楚,一場大決戰,沒個一千萬打底是決計不成的。
“可便是再加剿餉也是無用。”一直沒有說話的濟度站出來表態,原因很簡單,剿餉是三餉加派中所獲最少了,崇禎年間徵了四年,但每年最高所得也不過二百八十萬兩,以滿清如今境況,能得二百萬兩就不錯了,正是因爲數額不多,所以順治才力主不加,留下幾分面子。
順治擡手,示意濟度莫要多言,再問:“那你以爲,該如何湊齊江南所需軍費?”
索尼磕頭之後說道:“先恢復三餉,再在江南預徵明年賦稅,以全安親王所用。”
此言一出,乾清宮譁然,如此大規模的預徵賦稅,本身就是亡國之兆,南明各個小朝廷才經常這麼幹的,江南明年的賦稅今年徵了,明年徵什麼,徵後年的,就算真能徵後年的,明年軍費就夠用了嗎?而江南百姓該會如何應對呢,加徵三餉後再預徵,會惹出多少變亂呢?
順治正在遲疑,索尼連忙說道:“皇上請切勿遲疑,如今江南形勢危急,無論如何是拖延不得了,江南一省之賦稅是我大清三分之一收入,江南保不住,我大清如何自處?若是丟了江南,賦稅更是無處可徵啊。”
乾清宮裡安靜了下來,江南是大清的財稅根基,若是丟了,便是丟了大半江山,無論如何是丟不得的。順治再次猶豫了起來,這與他親政以來乾坤獨斷的習慣極爲不符合,再次說話的時候,順治的聲音有些沙啞:“其餘人以爲如何?”
濟度低下頭,躲閃過了順治的眼睛,衆人也紛紛如此,最終還是鰲拜說道:“若按索尼之策,江南必有能亂,奴才只怕加徵又預徵後,也只是維持住局面,若那樣,不如只加徵不預徵,讓安親王只安守錢塘江,不再出戰。”
“安親王不戰,東番便是不戰了嗎?若是任由東番掌握主動權,更是大大禍事。”當下便是有人反駁說道。
索尼昂首道:“奴才方纔加徵又預徵的計策,便是讓安親王有足夠的資源收復兩浙,攻入八閩的。”
鰲拜頓時大怒:“索尼,你敢欺瞞皇上不成!按你的法子,今年也不過多入一千四百萬左右的賦稅,西南分去一部分,留下的根本不足以支撐安親王大舉南征。”
索尼絲毫不退讓,與鰲拜對視:“那便把所有增加賦稅全額交由安親王處置,令調遣勁旅八旗往東南參戰!”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好法子,嶽樂如今缺的除了糧餉便是精兵,滿清的精銳八旗多在西南方向,若能抽調加強到嶽樂麾下,再加一千四百萬的糧餉,足夠保證這個秋冬可以發動一場足夠強力的攻勢。
鰲拜被索尼的態度嚇了一大跳,他一時說不上話來,忽然道:“索......索尼,那雲貴方向當如何,我八旗勁旅三年浴血,便是要盡棄了嗎?”
索尼直面鰲拜,當即迴應:“大清已經支持不起東南與西南同時保持進攻態勢了,兩害則其輕,與其兩面都打不開局面,不如集中力量於東南,全力支持安親王南下。”
“可若是.......若是西賊跳梁,那湖廣便是危急,屆時.......屆時仍舊是兩難境界。”鰲拜叫嚷起來。
江南爲賦稅重地,湖廣則是糧食產區,從明朝中葉開始,因爲江南人口增加,商品經濟發展,稻米這等主糧早已不能自給自足了,極度依靠外部輸入,而湖廣正是主要的糧食來源,湖廣丟了,滿清的統治同樣不穩。
索尼看向順治,再次跪在地上,說道:“這便是要懇請皇上允奴才下一策了。”
順治此時卻是站起來,撫掌大笑了起來,衆人不解,順治道:“好好好,好一場龍爭虎鬥,好一場精彩辯論,不管今日會議結果如何,我大清都是多了兩個柱國之臣,來人,賞索尼與鰲拜雙眼花翎,賜黃馬甲!”
聽得皇帝賞賜,鰲拜也是跪地謝恩,待賞賜完畢,順治才讓索尼繼續說下去。
索尼道:“如今大清國運在於東南,東南敗則江南失,江南失則國運衰,因此,安親王所部萬不能有失,不僅要戰,而且要進攻,把東番南壓纔可保證國本所在!但西南亦有西賊跳梁,也不可小視,只因國力不濟,未免兩不相顧,奴才以爲當東南進攻,西南防守。”
鰲拜得了賞賜,這個時候也不得不與索尼槓到底,他說道:“縱然你所言不錯,西南也以守勢待敵,但防守亦需要兵馬錢糧,如今錢糧不足,顧及西南,則東南難言勝算。”
索尼點點頭,雖說他不喜歡鰲拜,但鰲拜所言倒也不假,索尼道:“鰲拜大人所言甚是,如此,必須要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奴才思來想去,也只有再立漢藩這一個法子了。”
“再立漢藩?這怎麼可能可以!”
“我大清如今還有幾個省,如何還能再分給那些尼堪奴才,不成!”
乾清宮裡頓時炸開了鍋,滿清不是沒有立過漢藩,原本的五漢藩之中,給三順王分過藩地,其中孔有德分藩廣西,尚、耿兩家分了廣東,但需要指出的是,那可不是滿洲主子直接給的,而三漢藩也不是如今的剩餘的兩個漢藩能比的。
分三漢藩的時候,三順王是滿清戰力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不說,而且資歷很好,是忠心的老奴才,而如今剩下的吳三桂和沈永忠不同,沈氏資歷和三漢藩一樣老,但戰績不行,在湖廣、兩廣連連吃敗仗,吳三桂入關才降,而且是勢窮來投,根本談不上忠誠,最關鍵的是藩地,當初的三漢藩是帶這家屬攻入兩廣,來有了藩地,實實在在自己打下來的,現在若給吳三桂和沈永忠分藩地,就要從現有的地盤上分割。
雖然諸多王公權貴不願意,但是鰲拜卻表現的極爲平靜,在內心深處他還有些佩服索尼,如果他早想到這個法子,或許就不會如此爭執了,順治見吵鬧一片,完全不解決問題,喝道:“肅靜,肅靜!索尼,你說當如何再立漢藩。”
“奴才以爲可讓吳三桂世鎮四川,沈永忠分藩貴州,另嘉獎張勇、李本深等綠營強將,讓其一起駐守川黔之地,若能復雲南、廣西,也可世爲藩地。”索尼說道。
顯然,這是要把四川和貴州兩聲切割出去,爲漢藩藩地,把湖廣護在身後,至於給張勇等綠營猛將的許諾,不過是空頭支票罷了,算不得什麼。
“鰲拜,你以爲呢?”順治看向鰲拜。
鰲拜毫不遲疑:“奴才以爲,索尼之策極好,奴才贊同。”
“說說你的理由。”順治道。
鰲拜道:“奴才以爲,按照索尼之策,分立兩藩,可保護西南無逾。
皇上,吳藩是我大清重要戰力,原本麾下就有五十三個佐領,精兵上萬,若讓其自營藩地,這五十三個佐領能拉出一萬五戰力不亞於八旗的精卒,另有援剿綠營、四川綠營,忠勇、義勇等十幾個營伍,稍微整合,便是五萬兵馬,出鎮四川,便可壓制雲南,擎西南半邊。
沈永忠實力稍弱,卻資歷頗深,其麾下佐領加上貴州綠營、新降及湖廣一帶援軍,再有張勇、李本深之輩協助,也能湊齊三四萬兵馬駐守貴州,而這八萬精兵在分藩之後,大清只需提供部分糧草,給援剿諸鎮發餉,算將下來,一年支出不過五百萬之數,不僅不用動用新增賦稅,還能在戶部節約不少來,着實合算。
奴才方纔粗粗算過了,如此一來,今年秋冬,安親王所得備用軍餉怕是能到兩千萬,如此優勢在我,奴才贊成,也認爲這是上上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