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馬褂,紅蓋頭,盈盈的丹脣映喜紅……
不知道爲何,當蘇瑾看着自己這堆着的滿目通紅時,忽然想起了雲國街頭,半大孩子的順口溜。
“姑娘,這可是用上等天蠶絲織成的喜服,姑娘還真是好福氣,竟然能讓王如此用心。”
“是啊,姑娘您瞧瞧這紅蓋頭上的龍鳳呈祥,簡直就是栩栩如生,想必王一定是找了最好的繡師,連夜趕製而成啊!”
“姑娘,您要穿上試一試嗎?”
一大清早,蘇瑾便被一羣丫鬟圍着洗腦,揉了揉自己被荼毒了好幾個時辰的耳朵,她無奈的嘆氣。
真沒想到,她一個在雲國,被人稱之爲莽夫的女人,竟然也會有這麼搶手的一日,這是老天爺的饋贈,還是她的孽緣?
“我餓了。”她輕輕的開了口,打斷了那些丫鬟的你一眼我一語。
那些丫鬟先是一愣,隨後趕緊放下了手中的嫁衣和蓋頭,匆匆走出營帳,去給蘇瑾張羅早飯去了。
營帳內,難得的安靜了下來,蘇瑾朝着窗邊走了去,閉目聞了聞外面清新的空氣,一顆積鬱的心,頓時舒服了不少。
“你瞎了不成麼?現在弄髒了我的衣服,你拿什麼來賠我?”
“公主息怒,奴婢知道錯了,奴婢當真是無心的……”
“無心的?我管你有心還是無心,反正你弄髒了我的衣服,你就該死!”
“公主饒命啊……”
“來人,給我打花了她的臉!”
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了嘈雜的聲音,打斷了蘇瑾難得的安靜,她微微張開雙眸,朝着聲音的來源處一望,先看見的,是以爲穿戴秀麗的妙齡女子。
淡綠色的長裙,袖口上繡着淡藍色的石榴花,金絲線勾出了幾片祥雲,下襬密麻麻一排藍色的水雲圖。
紅潤的面龐,粉嫩的朱脣,細眉墨描,肌賽凝脂,那身上的長裙,隨着她的輕動,微微散開,似風拂揚柳般,婀娜多姿的讓人移不開眼。
但是不知道爲何,蘇瑾卻在這一張小巧的臉蛋上,看見了滿滿的戾氣,那是一種只有被人寵壞了,或者是被人慣壞了,纔有的表情。
再看那跪在地上正抖動雙肩的小丫鬟,似乎已經是嚇得半死了,任由一羣婢女拉扯着她的手臂,她也毫不反抗,只是驚慌失措的低低哭泣着,滿眼的哀求之色。
不知道爲何,單從遠處看着那抹身影,蘇瑾忽然想起了曾經的蘇蓮,而地上那抹跪着的身影,讓她想起了兒時的自己。
曾經,在她還是孩童大的年紀,有一次因爲和蘇蓮一起玩鬧,而不小心弄髒了蘇蓮剛剛做好的衣衫,蘇蓮不依不饒的拉着她,去找老夫人說理,因爲當時正趕上隔天便是老夫人的大壽,所以蘇府的前廳內,聚集了很多提前來道賀的人。
蘇蓮就那樣氣勢洶涌的拉着她進了前廳,在衆人的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對着老夫人哭訴着。
“老夫人,蘇瑾她故意往我身上扔泥巴,還打我,弄髒了蓮兒的新衣裳,蓮兒明日還要怎麼給老夫人賀壽?”
剛剛還熱鬧如街市的前廳,忽然安靜了下來,老夫人掃了一眼哭得鼻涕眼淚流成河的蘇蓮,轉眼朝着站在前廳中間的蘇瑾看了去
:“可是有此事?”
當時的蘇瑾太小了,似乎只有四五歲大左右,面對着那麼多人的目光,與老夫人的威嚴,喏喏的道了一聲:“老夫人,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
她確實不是故意的,當時她手裡拿着泥巴,正打算要堆小人,卻不想這個時候蘇蓮衝了過來,她嚇了一跳,鬆開了雙手,手中的泥巴就這樣掉進了泥坑裡,那黑色的泥汁便濺在了蘇蓮的衣衫上。
“野種果然是沒有家教的。”老夫人淡淡的嘆了口氣,隨後招呼過來了幾名婢女,將她架了起來,“掌嘴十五,然後將她扔到祠堂去面壁。”
當時的蘇瑾,確實聽見了老夫呢喃的那句話,不過她只是以爲是老夫人生自己的氣了,才說出了那般難聽的話,再加上蘇蓮哭得那麼傷心,她以爲,真的是她做錯了。
所以她不再吭聲,不再反抗,任由那些婢女將狠狠的巴掌,打在她的面頰上。
“這就是那個蘇家的二小姐?怎麼像是個野孩子一樣?”
“切,誰不知道老夫人疼大丫頭,我聽說啊,再過不久,這個二丫頭就要被扔到軍營裡面去了。”
“哎,可惜了二丫頭,小小年紀便要爲蘇家賣命,若當真整日整日與男人混在一起,以後還怎麼嫁人?”
“人家的事情,你就少操心得了,你只要知道老夫人疼着哪個就好了,至於那個不受寵的,就算是死了,也輪不着咱們掉眼淚。”
周圍的議論聲,不停傳進她的耳中,不過她還沒將那些帶着刺的話語聽全,她的一雙耳朵,便開始嗡嗡的響了起來。
不是她承受不住那些流言蜚語,而是她承受不住,那不停扇打在自己面頰上的巴掌了。
後來的事情,她不記得了,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被人扔到了祠堂裡。
“把這個奴才的臉給我刮花了!”一聲女子特有的厲斥聲,打斷了蘇瑾的回憶。
隨着那綠裙女子的話音落下,只見一直站在女子身邊的一名婢女,拔下了自己髮鬢之中的銀簪,朝着正在捱打的婢女走了去。
那帶着寒光的銀簪,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然,就在那婢女的簪子馬上就要落下去的時候,忽然一陣的輕笑聲傳了過來,阻止了婢女的動作,也引來了那綠裙女子的側目。
“大白天的,便這般殺氣凝重的,也不怕壞了這裡的風景麼?”
“你是誰?”綠裙女子打量了一圈蘇瑾,眸中滿是不屑。
“那你又是誰?”蘇瑾不緊不慢的靠在窗邊,也學着綠裙女子的眼神,將綠裙女子打量了一圈。
其實,她特別想直接飛出一枚石子,或者是扔出自己的一隻鞋,去救那名跪在地上的小丫頭,但是,拜那個土包子所賜,她現在連喘氣都冒虛汗,就更不要說扔石子,飛鞋底了……
“放肆!”還沒等那綠裙女子開口,那拿着銀簪的婢女,便先行對着蘇瑾怒斥了起來,“瞎了你的狗眼,我們雍和公主的名號,豈是你有資格問的?”
雍和公主?蘇瑾一愣,再次朝着那綠裙女子看了去,如果那個婢女沒有騙她,或是她沒有聽錯的話,這個雍和公主,是扎滿銀荊的親妹妹。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爲在前一世,扎
滿銀荊死了之後,她曾經聽說,雍和公主被南潘起義的頭腦,賞賜給了那些起義的士兵。
而雍和公主在那些士兵的蹂躪下,不過是一日一夜的光景,便慘死在了軍營之中,最終連個墳地都沒有,只是被士兵草草的捲了個草蓆,扔在了荒山之中。
“怎麼,你聽見我們公主的名號,被嚇傻了麼?”那婢女滿臉的得意,伸手攙扶上了雍和公主的手臂。
“確實是有些吃驚。”蘇瑾不否認的點了點頭,因爲她吃驚,如此蠻橫驕縱的公主,到了最後,竟然連一個棺材都沒有,淒涼的堪比乞丐。
“既然吃驚就滾一邊去,別在這裡礙我們公主的眼睛。”那婢女很是囂張,對着蘇瑾譏諷一笑,轉臉又對着雍和道,“公主,依奴婢看,這個女人,沒準是抓來侍奉王的奴隸,你看她那面頰上,還有鞭打的痕跡呢。”
雍和一愣,隨之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不過就是一個狗東西。”說着,揮手示意着身後的婢女,“來人,將這個狗東西給本公主拉出來,不過是一個狗東西,竟然也敢對本宮主指手畫腳,看本宮主怎麼收拾你。”
蘇瑾微微一笑,面色淡若的看着那些正朝着自己涌過來的侍女,忽然感覺有些好笑,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蘇瑾也開始往女人風波里捲了,昨兒是瑞王后,今天是雍和公主,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她的戰場,已經從男人變成了女人,從刀劍相向,變成了勾心鬥角。
不得不說,這……還真是一個好奇妙的轉換。
也是到了現在,她忽然覺得,自己似乎開始想念那隻永遠對人疏遠,對世道淡薄的狐狸了,因爲在他的身邊,她永遠不用考慮有其他女人的存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這麼相信那隻狐狸,但她就是知道,那隻狐狸絕對不是那種喜歡三妻四妾的人。
“怎麼,還打算讓我們公主請你出來不成?”
“什麼東西,真是活膩了,竟然敢和我們公主過不去。”那些已經站定在蘇瑾面前的婢女們,你一言我一語,譏諷着嘲笑着。
遠處,那個跪在地上顫抖着雙肩的小丫頭,悄悄的朝着蘇瑾的方向望了過來,當她看見蘇瑾那張雲淡風輕的面頰時,猛然瞪大了眼睛,似是看見了什麼讓她更爲驚訝的景象。
不過很快,她便收起了自己的滿目驚訝,轉過面龐,繼續望着身前的地面發呆。
蘇瑾打岔,只是不想那小丫頭被刮花了面龐,因爲眼前的一切,讓她想起了兒時的自己,她本身並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閒事的人,如今見這些婢女都擠在了自己的窗前,索性轉身打算離開。
“站住!你個狗東西,誰讓你說走就走了?”雍和見蘇瑾轉身,氣的白了面頰,她是南潘的公主,連她的哥哥都十分疼愛她,現在這個狗東西竟然敢無視她?
隨着雍和的話音落下,其他的婢女紛紛伸出了自己的手臂,想要順着窗子拉住蘇瑾的手臂,然就在這時,忽然一把爲出鞘的長劍,擋住了所有人的手臂。
“收回你們的手臂,她不是你們可以碰的。”淡淡的一聲話語,沒有戾氣,沒有殺氣,卻是讓所有的婢女,全部跪在了地上。
“奴婢給荀柳大人請安……”
“奴婢見過荀柳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