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漫天,是晴的預兆。
一個黑色的身影,順着敞開的窗子跳進了營帳之中,先是仔細的朝着漆黑的四周望了望,隨後才小心翼翼的朝着裡面的牀榻處走了去。
他一步一步走的小心而謹慎,站定在牀榻邊上時,他先是穩了穩自己的呼吸聲,這才伸出了手臂,想要掀起那垂在地面上的牀幔。
“你是誰?”
一聲沒有絲毫睏意的聲音,清朗的傳出了牀幔,使得站在牀榻邊上的黑影動作一頓。
隨後那黑影迅速跪在了地上,壓低了聲音,輕輕的喚了一聲:“夫人,屬下是督主的人。”
牀榻上的蘇瑾其實早就醒了過來,只不過她不想動而已,所以這纔沒有點燃蠟燭,她本以爲闖進來的人可能是扎滿銀荊那個土包子,也可能是荀柳前來巡視,但是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得到的答案,竟然是來自雲國。
夜狐狸……
蘇瑾慢慢的坐起了身子,伸手掀起牀幔,在黑暗之中,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個黑影。
“說吧,你來的目的何在?”她儘量讓自己平靜,因爲她不確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來自雲國。
那黑影不敢遲疑,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紙條,舉在了蘇瑾的面前:“夫人,這是督主吩咐屬下給您送來的,說是您一看便知。”
蘇瑾一愣,順着月光,朝着那紙條看了去,靜默了半晌,伸出手指,接過紙條的同時,將那紙條攤開在了自己的眼前。
幽幽的月光,皎潔的灑落在她的牀頭,地面,映照在她手中的那張信紙上。
可好。
整張信紙上,只有這兩個字,簡單,清晰,明瞭……
蘇瑾看着這筆鋒灑脫,卻又不失剛毅的兩個字,一顆強撐了這麼久的心,忽然疼了起來。
她不知道這兩個字究竟是觸動了她哪根神經,使得她這般疼痛,但她就是疼了,這種疼發自內心,流進血液,刻在了骨頭上。
到了現在,她已經不懷疑這個黑衣人是扎滿銀荊的人,因爲她認出了夜蒼邢的筆跡,和這信上那只有夜蒼邢纔有的江南香。
“你能送信是麼?”收起自己的思緒,蘇瑾輕輕的問道。
“可以。”黑衣人回答的簡單。
“好。”蘇瑾豁然從牀榻上起身,藉着月光走到了臺案後面,提筆磨墨,不過是片刻的功夫,便將一封寫好的回信,交在了黑衣人的手中。
“把這個給你們督主送回去。”
“是。”黑衣人謹慎的將信塞進了自己的胸口處,慢慢的站起了身子,“夫人,明日督主會有所行動,一切還請夫人放心便是。”
“好。”蘇瑾點了點頭,沒有太大的意外。
“夫人保重。”黑衣人說罷,不再停留,轉身順着窗子躍了出去。
營帳內,再次安靜了下來,蘇瑾已經毫無睏意可談,慢慢走到敞開的窗邊,看着外面漆黑而寧靜的夜,舉起手中的信,放在了自己的鼻息之間。
她不知道現在自己爲何這般的開心,究竟是開心夜蒼邢的沒有放棄?還是開心在這個亂世,終於不再是她自己孤軍奮戰。
但是她很清楚,這種開心,使得她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似乎前幾日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爲在這條不歸路上,她終是看見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甜而不膩,清而不寒的江南香,一陣陣的騷動着她的鼻息,她從來沒有像是現在這般,這樣想念着這種熟悉的味道……
陝門關雲國主營地。
“這麼說,主子當真是在南潘了?”長孫不凡看着一臉淡然的夜蒼邢,沒有震驚,沒有驚訝,有的,只是他不想去承認的事實。
成墨輕輕的嘆了口氣,伸手拍在了長孫不凡的肩膀上:“不凡,是主子用她自己,換取了南潘的暫時撤兵,還有我的命。”他頓了頓,又道,“是我的失職,不能保護好主子。”
“呵……”長孫不凡苦笑着搖了搖頭,滿眼的無奈,“成墨,何必將責任攬在你自己的身上?主子什麼性格你我都心知肚明,主子想要做的事情,怎能是他人阻攔得了的?”
成墨無聲的勾了勾脣:“不凡……”
長孫不凡笑了笑,轉眼,朝着夜蒼邢看了去,收起笑容的同時,正色道:“不知夜督主明日打算如何營救?”
夜蒼邢看着手中的書卷,並不擡眼:“按原計劃,剛剛本督已經說得很清楚。”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長孫不凡幾個箭步,走到了臺案邊上,“就算我和成墨分別帶幾對人馬衝進去,就算現在南潘軍營裡,有三分之一是咱們雲國的探子,但是夜督主的這個辦法,也未免太過冒險了。”
“是啊,夜督主。”成墨也是滿目凝重,“咱們現在的優勢確實是可以裡應外合,但您單槍匹馬的先行衝進去,還是未免太過危,就算那些南潘的士兵攔不住您,但在南潘的軍營之中,還有柳暗花明,他們並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輕輕翻動一下手中的書卷,夜蒼邢含目一笑:“本督的事情,還無需你們來操心,況且本督的夫人,本督還是有那個本事,將她完好無損的帶回來的。”
“夜督主不會覺得自己自大了一些麼?”長孫不凡輕輕的哼笑了一聲。
其實從蘇瑾嫁給夜蒼邢開始,他便對夜蒼邢產生了某種敵視,甚至就是連蘇瑾大婚,他都沒有前去。
他始終想不明白,夜蒼邢究竟哪裡好,竟然值得他家的主子甘願下嫁,哪怕是悲傷“活寡婦”三個字,也在所不辭。
成墨擰眉,伸手拉住了長孫不凡的手臂:“不凡。”
他一直在蘇瑾的身邊的,當然清楚長孫不凡對蘇瑾的心思,但是他更加明白,蘇瑾對長孫不凡並沒有這份心。
夜蒼邢慢慢合上手中的書卷,擡眼朝着長孫不凡看了去,輕輕一掃,端起了手邊的茶杯,淡淡一笑,施施然:“自大並不是不好,關鍵要看你能不能扛起來這兩個字。”
“……”長孫不凡一愣,剩下的話,全部卡在了自己的喉嚨裡。
並不是他不想反駁,而是他忽然覺得自己是那樣的無力,因爲夜蒼邢說的對,“自大”憑的是本事。
而夜蒼邢,作爲西宮的督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武功卓越,內力超羣,雲國之中除了蘇瑾能和
他堪稱平手之外,再無對手。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天姿卓越,就算他沒有那一張邪魅如玫瑰般的容顏,也有資格和實力自負自大,甚至是目中無人。
“主子。”一陣涼風吹入,納格掀起帳簾走了進來。
“何事?”夜蒼邢從長孫不凡的身上,將眸子撇開,再次舉起了面前的書卷。
“夫人的信。”納格說着,將一封信呈遞在了夜蒼邢的面前。
夜蒼邢一愣,單手接過書信,輕輕一甩,攤開在了自己的眼前,不過是淡淡的一瞥,便是脣角上揚,一抹剋制不住的笑意,凝在了脣邊的酒窩上。
“主子,難道是這封信有問題?”納格見了夜蒼邢那一抹似笑非笑,擰起了長眉。
“呵……”夜蒼邢輕輕搖了搖頭,將書信扔在了臺案上,示意給長孫不凡和成墨兩個人看,“不會有錯,因爲這樣的話,只有蘇瑾能說的出來。”
什麼叫只有蘇瑾說的出來?
隨着夜蒼邢的話音落下,長孫不凡,成墨以及納格,均是朝着那封書信看了去,不過只是一眼,這三個大男人便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着笑意無奈的搖了搖頭。
確實,這封信一定是出自蘇瑾的手筆,單不說那字跡是他們所熟悉的,光是那上面的話,就不是他人能夠模仿的出來的。
我很好,死不了,明日你若是誤了時辰,小心我剝光了你的狐狸毛。
“看樣子,倒是我們擔憂了。”成墨鬆了口氣,這幾日,他一直在擔心着蘇瑾,很怕她會在南潘生不如死。
長孫不凡也是微微一笑,儒雅的面龐沾染了幾分暖意,他並未開口說什麼,而是轉身走到了窗邊,一雙清涼如水的眸子,眺望向了遠處,沒有人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些什麼。
納格看着那封信,幽幽一笑,雖然不曾開口,但是在心裡,他確實是輕鬆了不少。
畢竟當初蘇瑾第一個將他救出了戰場,也就等於,他現在的命,是蘇瑾撿回來的,如果蘇瑾當真在南潘受到了什麼委屈,他是最過意不去的一個,可以說,就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會爲蘇瑾討回一個公道。
在這麼多放心和微笑之下,只有夜蒼邢,從始至終,表情都是淡淡的,一雙沉暗的眸子,看着手中的書卷,沒有人發現,他握着書卷的修長之間,因爲用力,而慢慢的泛起了白。
他太過了解蘇瑾的性子,蘇瑾就是那種打掉牙齒和血吞,也從來都不會抱怨一聲疼痛的人,如今她用簡單的隻字片語,瞞過了所有人的擔憂,卻惟獨瞞不過他的一雙眼睛。
南潘王的殘忍,是整個大陸有目共睹的,如今蘇瑾犯在了他的手上,他怎能那般輕易的放過蘇瑾?
況且蘇瑾的性子是那樣的倔強,若不是無力反抗,又怎麼會同意了明日的大婚?
他就算現在看不見蘇瑾的樣子,也能想到她強忍着疼痛,露出笑容的樣子,雖然很堅強,但卻是那樣戳痛着他的神經。
蘇瑾……
你何必這般的隱忍?這般的堅韌?
握緊手中的書卷,夜蒼邢慢慢閉上了自己那捲起萬千怒火與擔憂的雙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