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的最終不歡而散。
顧思田始終認爲自己沒錯,孟錦浩不明白這其中的事情,她又不能明說,只能咬牙硬扛。
孟錦浩則全然認爲姐姐這是在作踐自己,作踐孟家,更是作踐周瑜文。
本想做個自欺欺人的傻子,但顧思田將事情挑明之後,孟錦浩就再沒辦法騙自己了。
第二天天不亮,連東西都沒收拾就走了。
顧思田一早醒來沒看到孟錦浩,嚇了一跳,生怕他離家出走再出什麼意外。
好歹有衛陵看家,告訴顧思田,他弟弟哪都沒去,就是回了束陽監獄。
這讓顧思田有些無語。
急匆匆的趕到縣衙,正看見苦着臉的曹縣令抻着脖子在等她。
這回的孟錦浩壓根沒心思折磨曹縣令。
他就是乖乖住在監獄裡,給什麼接什麼,送什麼吃什麼,也再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要求。
但他整天沉着一張臉,誰知道哪天就發飆了呢。
曹縣令覺的直自己的心臟有些不好了。
顧思田走到這個她也曾經呆過兩天的牢房,昏暗但卻乾爽,沒有腐臭的味道。
孟錦浩已經不能算是坐牢了,不大的監房內,桌椅板凳俱全,還有一張單人牀,連鋪蓋一看都是新的。
但畢竟不是人住的地方,陽光濛濛的透進來,映射着監牢內的浮塵都掛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光。
由於看的清晰,顧思田總覺的每呼吸一口,這些金光閃閃的小顆粒就會爭先恐後的鑽入自己的鼻腔內。
似乎是心理作用,鼻子癢癢的,想打噴嚏。
孟錦浩負氣盤坐在牀上,撇着頭不理人。
監房的門壓根就沒上鎖,顧思田徑直走進去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也不說話。
偶爾能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很可能是獄卒。
姐弟倆就這麼一坐一站。似賭氣一般誰也不理誰,冷戰。
可能血緣這個東西真的很神奇,她以前明明對孟錦浩這個人沒什麼感覺,只有孟錦萱殘存的記憶讓她對這個弟弟有了些瞭解。
可自打昨天吵了架,顧思田翻來覆去一夜都沒睡着,莫名的心神不寧。
結果頂着睡眠不足的一張臉。早早去找了孟錦浩。卻發現小兔崽子給她玩離家出走。
終歸還是不放心,生再大的氣也要過來看一眼。
趁着白季辰沒回來之前把她弟弟的毛捋順了,也好過兩人見面弄的誰也不好看的強。
兩個人就這麼僵着。顧思田想着不能這麼慣着他,否則以孟錦浩的脾氣更要鬧了。
可冷戰是一門技術,很可惜,顧思田不具備這項特殊技能。
“你就準備跟我這麼耗着了?”
一邊在心裡抽着嘴巴,顧思田一邊冷冷的開口。
一定要冷靜,時刻提醒這小兔崽子,你姐我很生氣。
孟錦浩斜睨了顧思田一眼。然後繼續裝啞巴。
顧思田一口老血哽在咽喉,吐不出咽不下,很難受。
“好啊,你最好這輩子都別理我。我有孩子要養,有男人要伺候,你就好好住你的大牢吧。”
涼涼的扔下這麼一句。顧思田轉身就要走。
果然白季辰如今是孟錦浩心頭的一根刺。根本提不得,一提就抽筋。
“那姓白的給你吃什麼*藥了?你也不想想他爹。他哥是怎麼對你的。”
孟錦浩一個翻身躥下來擋在顧思田面前,那黑漆漆的眼珠子帶着委屈不甘,還有惱怒。
顧思田定定的看着他,很平靜,就是那麼看着。
孟錦浩有些泄氣:“你就算不考慮我姐夫,可你也不能跟了那白季辰啊。”
“他哪裡配得上你,咱家也是護國公,你是堂堂嫡長女,我這幼子也是嫡系。他呢?幼子不算,還是個庶出,繼承不了爵位,更掌控不了家業,你跟了她只能平白受他家人欺負。”
顧思田的眼珠動了動,斂了一下眼皮問他:“你是惱我的有失節義,還是恐我受人欺辱?”
孟錦浩底下頭,動了動嘴嘀咕了兩聲才低低說道:“都有。”
“好,你我觀念不一樣,我暫且不跟你討論節義的問題。單說後者,你認爲誰能欺辱的了我?”
“白家人啊。”孟錦浩順應的答道。
“白家人?”顧思田扯動了一下嘴角,帶着些會心又帶着些嘲諷。
會心孟錦浩對她的關心,嘲諷他口中所謂的白家人。
“錦浩,你記住。這世上任何外人都欺辱不了我,能欺我辱我的,只有我的親人。”
被人欺辱,那是因爲你覺的別人在欺辱你。
如果視欺辱你的人如無物,那又有誰會在意被一團空氣鄙視。
你可以無視這世上所有的人,唯獨不能無視親人。
但顧思田並沒有說,親人並不等於家人。
顧思田的這句話讓孟錦浩的整個身子僵了一下。
他不是傻子,他聽的出來,顧思田的言外之意很明顯。
她被自己的弟弟欺了辱了,傷心了。
“姐……”
喃喃的叫了一聲,孟錦浩緊握雙拳,眉心皺成了一團疙瘩。
掙扎了半天,只能恨恨的說了句:“不行,我接受不了。”
“你是不接受他這個人,還是不接受他的身份?”
似揭開了孟錦浩的那層僞裝一般,顧思田將一個事實血淋淋的從他心中拉了出來。
是,他無法接受白季辰是因爲顧思田這樣違背倫理綱常,對不起他姐夫。
周瑜文被他家牽連枉死,他苟活一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姐姐對姐夫不忠。
但心底他對白季辰的牴觸卻來源於自尊心。
護國公,多威風的爵位,那曾經是他的家,他的榮耀。
他是護國公府的嫡子,不是繼承家業。就是繼承爵位,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可如今呢?白季辰呢?
他只是個庶子,白崇僅僅是抱着新帝大腿而起來的新貴。又如何能同他們孟家世襲罔替的貴族相提並論。
姐姐在他心中是高貴的,是孟家的嫡長女,是孟家的臉面。
如今委身給了一個頂替了他所有榮耀的庶子,這如何能讓孟家九泉之下的親族瞑目。這又如何能讓他甘心,口口聲聲要喚一個這樣的人爲姐夫?
孟錦浩的沉默讓顧思田心中有了數,她攏一下裙襬轉身坐到方桌旁。桌上照規矩有着一方茶盤。一壺四杯是固有的。
用手探了一下,壺身溫熱。
拿了個被子倒了點水,茶湯乾淨。茶香四溢,看來這曹老頭對他還不錯。
將倒滿茶的被子放到一旁,原本也不打算喝的。
“錦浩,你有沒有想過,歷朝歷代有哪個爵位清貴能夠真正做到世襲罔替的?孟家連襲三代護國公已然是賺到了。”
“盛極必衰這個道理我想你不會不懂,你想沒想過父兄爲何會冒着抄家滅祖的風險也要行謀逆之事?”
孟錦浩擡起頭看着顧思田,眼中一片茫然。
顧思田衝他擺擺手。然後將面前的茶推了過去。
“你以爲父兄就算安於現狀,新帝就能放過孟家?”
“姐你什麼意思?”
孟錦浩似乎被顧思田的這句話點醒了什麼,茫然的眼神中流出一種不願承認的驚恐。
“孟家身居高位太久了,久到讓人嫉妒,久到讓新帝忌憚。”
“姐。”
難以置信的看着顧思田,他從未想過父兄謀逆的原因。只是認爲一朝臣子膽敢謀逆那便是不臣之罪。
可這罪名的背後又是怎樣的腹背受敵。日日過的擔驚受怕?
“爹想爲孟家謀一個長遠的未來,但他選錯了路。榮華富貴沾久了。就不懂得什麼叫急流勇退謂之知機。”
貪婪的人永遠只知前進,不懂放手。
孟錦浩依舊啞然,顧思田也沒指望他能說些什麼。
畢竟在他心中,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從不知道這黑白之中還有一種灰。
這種灰讓人覺的既是對的又是錯的,全看你站的是什麼立場。
“白家只不過是順應時局而已,你賴不得他,而他也無愧與你,你好好想想吧。”
顧思田轉身離開,留下孟錦浩在那裡久久的呆立着。
入了夏的夜晚總讓人感覺悶悶的,顧思田又夢到了新婚那夜周瑜文的那襲紅衣。
但這次不是離開,而是迎着她緩步走了過來。
面目有些模糊了,但那衣服卻鮮紅刺目,還帶着隱隱的血腥潮氣。
他說:“錦萱我爲你至此你卻害了我,你欠我的,走吧,我們去成親,你答應我的,你欠我的……”
這幾句話翻來覆去的響起,顧思田不能動不能說,那泛着溼氣的血腥味道越來越濃。
周瑜文離她也越來越近,但依舊看不清樣貌。
直到冰涼的手撫上臉頰,顧思田一個激靈被驚了起來。
黑漆漆的房間,牀邊的黑影嚇的她差點驚呼出聲,幾乎本能的從牀上彈起往後退。
卻在下一刻被人一把攬入懷中。
“是我,別怕。”
白季辰緊緊擁着她,一下下幫她順着後背。
“原本不想吵醒你的,沒想到你覺這麼輕。”白季辰悶悶的笑了笑:“被我嚇着了吧。”
顧思田定了定神,然後等她明白眼前人是誰的時候,反手也將他抱住。
“你去哪了?”剛問完忽然覺的哪裡不對。
“你受傷了?”否則怎麼會有這麼重的一股血腥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