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生玉有些煩躁的東抓抓西抓抓, 我自己本來就是滿腹牢騷,聽着他在旁邊鬧,心中不爽, 將手中的茶盅重重擱在了桌面。用力過大, 發出了碎裂的聲音。連同生玉, 房間裡的人都駭住了。

“哇… …”生玉反而是最先反應過來的, 立刻大聲的嚎了起來。他近來十分任性, 只要是不如意,必定會嚎啕大哭,惹得所有的人都去哄着他, 守着他。蔚芳連忙跑過去,將他摟在懷中, 輕輕撫摸着, 細語安慰着。他卻是越嚎越聲大, 還不時瞅瞅我,一副示威的模樣。我看得火大, 一摔手上的殘渣,水跡噴得到處都是,自己反而是甩手走了。只能這生玉的聲音在身後傳來:“孃親…壞人…不要她!”我心中一陣陣的涼意,我早會料到,總有一天, 你也會捨棄我的。

當晚, 生玉並沒有同往常一樣抱到我的房間。小六子說, 蔚芳害怕我氣還沒有消, 今日她帶着生玉睡。我擺了擺手讓他下去。自己坐在房間, 看着牀榻上靠裡的那個位置,沒有那個小肉團, 讓人覺得冷了許多。又笑我自己,蔚芳一定是害怕我苛責生玉,在她心中生玉的位置很重要,而我,本來就是她走投無路時的一根繩索而已。覺得寥寥,倒頭睡了。

連着幾日,我都沒有見到生玉,倒不是刻意的。因爲前段時間生病,事情堆積了一大堆,雖然只是些李大人、張大人、劉大人在青樓上說的玩笑話,談的風月情,認真篩選起來,誰站在誰的方向,還是大致明瞭的。前線的戰事取得了勝利,近來文王的腰桿挺得也直些。想來太子黨那邊的日子並不好過。

現在明裡暗裡站在二皇子那邊的黨羽都要多一些,特別是魏青問的位置。實際上他的關係網很密,我以前交給李如虹的名單,就是其中的一部分。這中間有着太子那邊的人,有着二皇子那邊的人。讓人看不真切,他究竟屬意着誰。

我問着我自己,我屬意着這個天下又是誰的呢,呵,不管是誰,我的日子都不會有多好過。得過且過吧。

事情多而繁雜,每日弄完,已是深夜,屋子裡總是很冷清。想來蔚芳早已帶着生玉睡下了吧。我把衣服疊好,放在旁邊的凳上。燈盞站着我的影子,孤孤單單的,不曾改變。

雖說我很努力的平復自己現在的思緒,堅定自己的選擇。可是我還是前所未有的動搖了。以至於,我將情報的歸類弄錯了很多,文王看着我呈上去的冊子,眉頭緊皺,完了還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我。吳先生倒是賣了我一個好,在旁邊幫我解釋,說我身體還沒有大好,難免犯些小錯誤。文王冷笑,說小錯誤倒也罷了,柳先生是聰明人,自不會去犯大錯的。我在旁邊聽得一身冷汗。雙手緊緊抓着自己的袖口。

吳先生唉聲嘆氣,瞧着四下沒有人了,纔開口:“你當初既然選了這個路,就要一條道走到底啊,做壞人,最忌諱就是不夠惡毒,不夠絕。”我勉強笑了笑:“謝謝吳先生教誨。”

正在思考着自己的出路。小六子忽然一臉的着急,跑起來說蔚芳姑娘請我過去,說是生玉病了。我大駭,扔下那隻被我捏得要禿掉的毛筆,匆匆趕了過去。

蔚芳一把拉住我,嘴裡哭訴:“柳姑娘,怎麼辦,怎麼辦,小少爺他昏過去了。”我一把把生玉從她的懷中拉了出來,平放在牀上:“別掖着了,快去找大夫,立刻。”我的聲音有些顫抖,卻不敢遲疑,試探着生玉的鼻息,還好,呼吸雖淺,還是有的。吩咐下人多弄兩盆炭火進來,春寒陡峭。我解開他頸部的衣帶,還讓他可以輕鬆些的呼吸。能做的都做了,我蹲在牀邊,伸進被單裡握住生玉的手。我同蔚芳不同,雖然此刻我同樣焦急萬分,可是我不能大呼小叫,不能痛哭失聲。

大夫來的時候我勉強直起身站在一邊去。眼睛盯着生玉淺色的臉蛋和發白的嘴脣,是不是我做的錯事太多了,如今報應到了他的身上。明明他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的,老天,你可不可以放過他?

大夫說生玉是小孩兒陰陽平衡失調,多半屬於陰不足,陰虛內熱。也就是我們說的呼吸道感染,一時嚴重,所以背過了氣去。診治了些許時候,生玉也終於轉醒。我站在旁邊看着他,黝黑的眼珠,長長的睫毛,小鹿一樣的眼神。着實惹人疼愛,我怕他還在生我的氣,讓開一個間歇,讓蔚芳走過去。

我同大夫到外面,問了生玉的病情,說着這個病倒是好治,調整陰陽平衡就好,不過是多用些藥材,多注意一下生活習慣。可是生玉卻有些先天不足的病症,不然,也不會因爲這麼一個小病發作得這樣厲害。大夫說這個是無法根治的,唯求上天多福。

讓小六子跟着大夫去抓藥,我站在門廊外,心中惴惴不安,到此時,我卻覺得我是欠生玉,他憑什麼陪着我這樣一個不快樂的人。憑什麼帶給我歡樂。左右爲難,蔚芳走到我旁邊喚我:“柳姑娘,小少爺唸叨着你呢,你就不要再生他的氣了,去看看他吧。”

我有些難堪,覺得自己還沒個孩子大度。

我一坐下,生玉就拉着我袖口往我懷裡拱。滿臉是笑意,有些討好的意味。兩歲大的孩子,做出這副表情,真是天真可愛的緊,我也憋不住,將他摟在懷中。心口被什麼添得滿滿的。不斷的洋溢出來。

生玉這一病,好了之後倒是乖了許多,每次胡鬧時看着我臉色不對的時候也知道收斂。倒是更聰明瞭些,知道撒嬌比胡攪蠻纏管用。每日擁着他的小小身軀入睡,在白日裡爲他擦着口水和鼻涕,倒也不覺得似以前那麼難受了。

這邊平和了一些,那邊卻遇到了坎兒。也許是心情的轉換,也許是想法的僵硬,對於文王那邊的“工作”,我越來越似敷衍。文王已經多次表示不悅,甚至小六子,偶爾都會露出輕慢的臉色。這些也就罷了,連月錢那邊,領起來也開始看人臉色了。我覺得心寒,好在以前得了不少賞賜,過得也不算拮据。可是再多也有個盡頭,我以後要是離了這王府,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活。生玉的身體也是個錢漏子,先天不足,只能靠銀子養着吧,心中煩惱,估摸着,真的只有靠着上天保佑了。

聽到要上街,生玉整個眼睛都亮了起來,蔚芳還沒收拾好,他就扯住我的衣角往外拖。他早已能在地上蹦躂,卻鮮少出門,沒有同齡人與他親近,想來他也是會覺得有些寂寞的吧。蔚一邊急急的找着個布袋子,裡面裝在生玉在外要換洗的褲子衣物,加冷的單衣,小孩子出門真是麻煩得要死,我在想,要是沒有蔚芳,我同生玉一定會兩眼一摸黑的。

先去熱鬧的街上找到香燭的店鋪,買了些蠟燭奉香之類的。整整一籃子,挎在我的胳膊上。蔚芳睜大着眼睛問我們去哪,我拍了拍東張西望的生玉的腦袋,說,去求老天保佑。

上山的路並不算忐忑,想來也是個香火很旺的寺廟,我並不是存有很大的希望,只是能做的努力總要做吧。也是爲自己的贖罪,也許我可以重新洗乾淨自己,正視我所有的過去,保護我現在的所有,再不像以前一樣逃避真相與困苦。也許我做不到,可是總要做出努力。

梧桐樹上還沒來得及吐出新芽,掛着些枯萎的葉子,冬季沒有落乾淨,現在卻飄飄搖搖的下來了。別有一股子風情,比起王府裡四季常青的植物,更多了些味道。生玉窩在轎子裡吃剛剛給他買的芝麻酥,嘴角都是黑糊糊的,瞧着我往外瞧,也拉着我袖口往外看。嘴裡也不知道嘟嚷着些什麼。

蔚芳眨巴眨巴眼睛看我:“柳姑娘,以後我們可以鬥這樣過嗎?”我笑了笑:“走一步,算一步吧。”

大概是天還太冷,沒有什麼人。安排了轎伕在遠處等待,我抱着生玉敲開了寺院的大門,靜慈庵,是座尼姑庵。開門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恭敬的請了我們進去。照例捐了香火錢,也是爲了安心,我難得大方了一次,大手筆的給了十兩銀子。廟裡的師傅倒也不覺得有什麼突兀,一樣的安和神情,真真是脫離了俗世的人。

恭敬的磕頭,生玉看着我嚴肅,也沒有打鬧,安靜的站在一旁,看着我和蔚芳跪着磕頭禱告。我望着菩薩的慈眉善目,覺得自己可笑,幾時我變得相信神佛?那素手捏着的楊柳枝,並不一定能恩澤大千世界,何況對於我。

覺得愚蠢,拍拍膝蓋從墊子上站起來,轉過頭又看見生玉怯生生的表情,罷了,罷了,如果真的能幸福的過一生,蠢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上了香,走了所有的形式,寫了祈禱的紙條讓廟裡的師傅掛上去。我總算安了些心。抱着生玉往外走,卻見到院中打掃的女尼,熟悉的身姿和麪容,讓我同蔚芳鬥震到了原地,雖然早知道她的處境,可是猛然看到,還真是讓人不能適應。

有些檀香味道的木板房,有着出家人的樸素感和一股子清心寡慾的味道。兩個牀鋪,一張桌子,兩根凳子,還有一個衣櫃。我實在想不出,李春娘這樣嬌氣的女人在這樣的屋子裡能夠安然的住着。李春娘給我倒了一杯茶水,我接過來,嘴角有些僵硬。

她的臉龐要瘦些了,但是表情卻比以前在李府中平和,再不似以前那樣挑高着眉毛的樣子。沒了那股盛氣凌人的味道。“生玉… 你要不要見見他?”我問,可以看出她剛剛特意避開生玉和蔚芳。“你叫他生玉嗎?呵… 他長到那麼大的時候我還沒給他取名呢。”我有些緊張,像是搶了她的東西害怕還一樣,緊緊抓住茶杯。李春娘看了我一眼,嘴角有絲笑意:“他跟着你,我很放心,你很愛他,而我不愛。”她邊說邊低下頭,雙手數着念珠。我知她是撒謊,真不愛,爲何又怕見到面。

“我不明白,你爲何要捨棄他。”我直接問。李春娘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開口:“是我害了李家。”我不解的望着她。李春娘咬了咬嘴脣:“所以,每次我看到生…玉,都會想起想起他,都會想起是他讓我害了李家。”我驚駭,一直我都以爲,害了李家的人是我。可是我忽視了一個問題,在京城興風作浪的是文王,栽贓李家的也是文王,我只不過是雪上加霜的那一個。那生玉又是李春娘和誰的孩子?文王的爪牙?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覺得很累,這麼多年的等待都做了空。現在這樣反而是解脫,反正什麼都回不去了。”

李春孃的話還在耳邊徘徊,我心中數着自己的罪孽。數着別人的罪孽。如果別人都能洗乾淨雙手,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