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這些日子來, 我靜靜的等待着,等待着離開京城,文王是會派人去江南的, 我看來看去, 我都是最適合的人, 沒有理由他不讓我去, 我有幾絲竊喜, 到時候鞭長莫及,我脫身起來一定比較容易。

打定了主意,反而不煩躁了, 每日處理着那些繁雜的信息。聽到的無非是前線戰事的緊張,唯一值得慶幸的, 李笙好像從鬼門關走了回來, 太子去了前線, 念着以前的情誼應該不會責怪他的過失,好好待他吧。我不能做到的事情, 我總是希望別人替我完成。

至於京城,魏青問那邊的勢力加上文王的鋪陳,太子想要扳回來,又不知道要發生怎樣的奇蹟。我倒是不關心這些,唯一覺得有些好奇的是, 魏青問, 他這樣不擇手段的爬到如今的位置, 想要對付的人又是誰?

等到春光已盡, 生玉長出的頭髮已經可以紮成小辮兒的時候。文王將我叫到了他的書房去。我心中有隱隱的期盼, 還要不動神色的聽着吩咐。果然,文王我讓我去江南, 全面培養江南地區的關係網,並收集那邊的情報過來,還有另一個駭人的事情要我做,就是幫助他的人招兵買馬。我一路應承下來,知道野心和權力的誘人,只是單純的覺得文王此步棋走得極險,頗有些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味。

我暗自高興着自己的心思可以圓滿,正想告退去收拾東西,即日起程,可是文王那邊卻突然說:“對了,柳先生,此去江南辛苦奔波,你那兩位來投奔你的遠親就留在我府中吧,我定不會待薄他們的。”我愣在原地,明白他說的是蔚芳和生玉。我忙開口解釋,說蔚芳玉我貼心,我有習慣與她相處,生玉又只與她親近,實在是離不得。好話說了一大堆,就盼着文王鬆個口。文王卻是意味不明的說了句:“哪裡來那麼多離不得,生死關頭,誰都會跑得比對方快。”我怎會聽不出他口中的意思,張了張嘴,就差點哀求他。可他的臉色實在陰沉,彷彿我再說下去,就要撕破臉的樣子,而吳先生一直在旁邊使顏色。我努力平復心中的憤怒情緒,淡淡應了,告退下去,卻是沒走一步都覺得腳尖被刀割了一下,生生的痛着。

我一直長吁短嘆,蔚芳和生玉不知道我爲什麼而煩惱,安靜的在一旁收拾東西,我早幾日就同她講,可能以後要去江南,蔚芳很是期待,說長這麼大還沒出過遠門,都一去,就是去那景中之地,怎會不開心。

可是如今,若我要飛出這個彈丸之地,她和生玉仍然要囚於這個牢籠,日子定不會比以前好過。可是文王如今又怎會讓我留下來,忤逆他的話,我們每一個會有好日子過吧。我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痛苦的閉着眼睛,腦袋生生的痛。還要無時無刻的裝作一副恭敬的模樣,不然的話,日子只能更加難過。

委婉的同蔚芳講了,此去江南的只有我,她將同生玉海是要留在京城,只等着我回來。她的臉色難掩失望之色,卻還是溫順的接受了這個事實,我看着她又將自己的衣物一件件從行李箱中取出來的樣子,忽然覺得很愧疚。爲什麼我總是帶給身邊的人噩運。難道我這一生真的要倉皇孤獨的過?

分離來得相當迅速,戰爭和政權的細節變化都牽動着文王的神經。我被安排即日起程。走的前一晚我緊緊抱着生玉,整個晚上都專注的同他相處。聽他叫孃親那甜膩的童音。聞着他身上小孩子的軟糯香味,逼不得已卻是作繭自縛。吩咐了蔚芳許多東西,彷彿我這一去就是咫尺天涯,搞得氣氛緊張而傷感。

早晨我起得也早,將隨身所有的行當都翻了出來,幾百兩的私房錢和各種珍貴的首飾都交給了蔚芳,如果我不在,他們難免會被剋扣月錢。這些事即使拜託文王,他也管不了這樣的瑣碎事,只能早點爲他們做好準備。我是捨不得生玉受苦的。蔚芳被我的行爲弄得有些驚恐,接着那些貴重的財物不知如何是好。我怕說越多越讓她焦心,只得騙她,說我這一去少不得三五年,只是先做個準備。說了好一會兒話,天漸漸亮了,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撞到吳先生的院子。他也起得早,在自己的院子裡澆花呢,又是一番拜託。吳先生倒是很講義氣的答應了幫我照顧生玉,只是他也看得出來,文王明顯是要用他們兩人要挾我。這一分開,倒是有些弄巧成拙。

生玉還有些沒睡醒,我緊緊摟了他,捨不得放手。又想着早晨的霧氣寒冷,還是讓蔚芳將睡眼惺忪的他抱回院子,還是小孩子好啊,心中不懂分離,也不會爲此而難過。

馬車在青石板上碾過,發出清脆而瑣碎的聲音。我沒有像以前那樣掀開簾子往外瞧,而是悶在馬車廂裡想着我自己的心思。我到如今才明白這個鐵一樣的事實。文王不欠我的,所以他不會爲我的求饒而放過我,他不是魏青問也不是李如虹。

既然這樣,我這個爪牙,能做的只有噬主了吧。

一路上我都做男裝打扮,一是路上安全一些,二是拋頭露面我總要讓自己看起來更值得信賴。

身無常物,幾十兩銀子,隨身的衣物和我一直習慣用的弓箭,也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自己滿身血腥,這些東西帶在身上,總是覺得安全些。

大概初夏的時候我們就進入了江南的地界,我對生玉的思念愈發深切,不知道他有沒有想我,有沒有哭鬧,好在還有蔚芳可以陪伴他。

我整日空閒,除了瞭解文王那邊給我的資料和各位大人的喜好之外,就是算計着怎樣可以平安的將生玉和蔚芳接到我身邊,可是,毫無頭緒。

早在幾年前,文王就設計讓自己的一部分軍隊以及勢力轉移到了江南,很大程度的佔領了這片富庶的區域。我記得淮州駐紮的軍隊和淮州州牧都是文王的人,淮州又是江南最富裕堅固的城市。我拿着手中的文冊,上面寫着,淮州州牧,鄧華早,年過四十,爲文王引薦門生。喜好財富美色,美酒佳餚。是個極重物質的人。我心中突然好笑,不知道關於我的冊子,又寫着怎樣的內容。突然極好奇,如果可以看到就好了。

我這次去淮州不但要協助鄧華早籠絡其他各州郡的官員,更重要的是要看鄧華早在招兵買馬的行爲可存私心。也就是說,既要協助他,同時也要挾制監視他。俗話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是文王不同,他利用每個人的慾望和野心,物盡其用。

有些昏昏欲睡,揉了揉太陽穴。筋脈扯得有些痛,怪也要怪腦袋上的這個盤發,我爲了利索,扎得很緊,扯得頭皮有些發麻,車伕在外面喚:“先生,現在這裡吃個午飯吧,再趕一下午的路就可以到淮州了。”我高聲應了一聲,下了車,同車夫走到路邊的小店。

叫了一盤切雞,一碗湯羹,和一份時蔬,又特別爲車伕大哥叫了份麪食。他是純正的北方人,受僱載我來這南方也是辛苦,我在飲食上也會爲他着想一些。駕車的大哥嘿嘿的笑着,同我講着些平常的話語,他很實在,同行多日也未看出我是女扮男裝,只是一個勁兒的誇我清秀,說我看起來俊朗,同粗狂的北方男子不同。我也就笑笑應了,今日見就要到達目的地,心情十分好,話語也多了起來,不斷問我可有娶親之類的,我但笑不語,他也就念叨着,說幾年前到過江南,這水鄉養人,那女子個個都是嬌美可愛,嫵媚多情啊。說着,還同我講了些男人的私密話,說別看這裡的姑娘看起來個個羞怯,大街上走着都不怎麼看男人,可卻是私娼盛行,比起公開的青樓更多了幾分味道啊。我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只得推脫乏了,說想去車上午睡,車伕大哥還意猶未盡,說我獨身一人,有機會去試試這夢中溫情,那些女子多是些敗落的官宦商賈之女,滋味比起窯子裡的美妙許多,我諾諾應了,他才住口。

傍晚到的淮州,同車夫分開之後我並沒有急着去見鄧華早,而是先找個間客棧投了,洗漱一番才步到街外,我有些事情想要做,如果去找個鄧華早,相應的,我身邊也會有許多監視的視線吧,不知道爲什麼,我並不想讓文王之道魏青問和沈青梅的事情。倒不是留情於魏青問,而是沈青梅,我不願他落得和生玉一樣的下場,做爲籠中之物。

我這一日要做的事就是查詢沈家的舊事,沈家以前算是江南顯赫富貴得緊的,卻是在一夕之間以販賣官鹽的罪過被重罰。我只是想找出這件事的始作俑者,這樣,也許就能發現魏青問的目標。

這事急不得,我現在多少也懂一些了,這樣的事情,明擺着查卷宗查案子是查不到的,唯一在那些煙花污穢之地碰碰運氣,遇到一些有“本事”的暗人,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事不宜遲。我整了整衣衫,去了那淮河的九里之地。

一路上並沒有明顯的拉客之舉,可是很明顯,那些裝飾精美的客船和畫舫都亮着紅豔豔的,迤邐曖昧的燈光。我選了最精緻豪華的一艘,步上去,對着喜笑顏開的老鴇說尋位姑娘喝酒,不要太年輕的,溫柔嫺淑些的好。老鴇只要有銀子,自然無所謂,取了去,又安排了小丫頭引我入座。

溫柔的河水輕撫着船舷,我在蕩蕩的水波中仍然無法輕鬆下來,唯有船窗外傳來的清涼的風,讓人覺得不那麼緊張罷了。簾子被挑起,進來的果然是年齡大一些的婦人,盤發的樣式,不似十五六歲的嬌俏女子。穿着一件淡黃色的紗衣,雖然好看,但是有些舊了,我覺得有些眼熟,正想細看,那女子擡起頭來。看到我,兩人具是一愣,人生真是何處不相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