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10 章

“你… …”我着實沒駭得不輕,驚懼地看他,莫非魏青問已經發現了不對,要抓我回去,他斷不會因爲一個逃走的奴婢而派人親自來拿我吧。“不,你別害怕。”那人看我顫抖的樣子有些着急:“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不是,我的意思是,大人並沒有追究你的事,他說你走了也好。”我在他的解釋中也慢慢冷靜下來。我走了也好,呵呵,魏青問,你倒是誠實,你是愧疚的吧,看着我,多少也會想到飲歌,那個因爲你的慾望而犧牲的女人。我走了,你就不必揹負那些罪惡了嗎?不會的,我雖然走了,卻還是離你很近,近到你想不到的位置。

“哦,那你替我謝謝魏大人的恩德,放了飲詞自由。”不鹹不淡的回答他,魏青問身邊的人沒一個我是喜歡的。“柳姑娘,你現在在哪裡,可安定了下來?”我擡起頭,奇怪他多餘的問題,對於我來說,陌生人之間,這樣的關心怕是逾越了吧。他英武的五官因爲尷尬扭成一團,發出暖烘烘的氣息,我心裡一個撲騰,鬧不明白他的情誼從何而來,只好應承他:“在一個官家做婢女。也算安定。”“哦。”再找不到話來說,那人突然抓了抓腦袋,一臉漲得通紅的說:“柳姑娘,我雖然在魏大人手下做侍從,但現在已經是個五品的騎都尉,家中有二老,姐姐已經出嫁,是京城人士。”像是做彙報一樣的說完。我卻只能盯着他乾着急,我約得人就快要到了,總不能讓他耽擱了時間,明確的問他:“所以,你要幹嗎?”“我,我敬重柳姑娘在魏府時對飲歌姑娘的情誼,如果柳姑娘不嫌棄,我願意向柳府提親,擇日迎娶姑娘。”我這時的感覺,只能用五雷轟頂來形容。果然冒雨不該出行。

古人還真是無法理解,婚姻也果然不是建立在愛情的基礎上,因爲敬重我,所以想要迎娶我。苦笑一聲:“謝謝你的好意,飲詞沒有婚嫁的念頭,也配不上你。”這人還要糾纏,我連忙從一旁繞過:“飲詞還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誒,柳姑娘,我崔舟等你。”相去甚遠,那人還在喊話,不知是真癡還是假傻。等到回頭已經看不見他人了,再等了一會才繞回巷口,正事還沒有辦呢,怎麼能這樣回去。

回到李宅時李笙卻不在,整個李宅也洋溢出一股子怪誕的氣氛,我問小廝,說是今日裡朝廷裡來了兩個大官,老爺卻派人來叫了大少爺去前廳。我猜測不過是李如虹開始引薦李笙參與政治,也沒在意。往四下瞅瞅沒有人,難得的安靜,將懷中的幾張製片拿出來,就是這些薄薄的,字跡潦草紙張粗糙的東西,就換了我一月的積蓄,實在有些不平衡,卻無法計較,草草看完,大概又瞭解了些,與我的猜測果然沒錯,下月要做的事情更多了,手中卻能一文錢都無法拿出來,還真是件值得憂愁的事情。

坐在凳子上發呆,春慧兒卻趕了過來,她一直是跟着李如虹,自從我來伺候李笙就很少見到她了。“飲詞,還好你在,快,將大少爺平日裡的書畫找出來。”我顧不得奇怪,同她七手八腳的翻找起來。“這是幹什麼啊?”“你還不知道啊,禮部今天來了人,說是聽說我家大少爺才華橫溢,聰明早慧。老爺已經叫大少爺去應酬了。”“哦,還真是好事啊。”心不在焉的回答,還在焦慮哪去找那麼多的銀子。“嘿,你是不知道,京城有名的才子文瑞,文公子也來了。那真是風流倜儻啊。”這下我倒是注意到了,還真是冤家路窄。嘴邊笑笑,那日與李笙出外招搖,也不知文瑞是不是衝着那事而來。將手中的畫卷交於春慧兒,她卻不幹了,說這個抱着路都看不清,也不能胡亂堆了,讓我同她一起拿過去。

正廳裡傳來凌亂的交談聲,不少丫頭小廝在屋外偷瞄,李家的人還真是愛湊個熱鬧。我一進去,就見着李笙在那搖頭晃腦的背誦經史,文瑞盯着他不語,而李如虹則與一個白鬍子老頭互相吹捧應酬。我同春慧兒一樣,進門後就直勾勾地盯着文瑞,只是她的是愛慕,我的卻是隱藏的怨恨,有時候連怨恨都不敢明目張膽。

“春慧兒,飲詞,將書畫拿過來。”李如虹出聲,我與春慧兒只好輪流將詩畫張開,捧給那白鬍子老頭鑑賞。那邊文瑞得聲音傳來:“你還記得我嗎?”李笙悶聲回答:“李笙不曾見過大人。”“哦,說謊可不是好習慣哦,你看這是什麼?”偷瞄過去,文瑞將那日在街上供人題詞的畫卷拿出來。我心中一驚,莫非當日掃了他的面子,來興師問罪來了?李笙也不做聲,怏怏地站在一旁。李如虹倒是走了過去,拿起端看。“仙樂,這真是你題的?”李如虹也有絲驚異,看向李笙。我轉頭看李笙,他把腦袋壓得低低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沉默了半晌,文瑞倒出來解了圍:“卻是我那日親眼所見,跟他同行的還有那邊的丫頭。”邊說邊指向我。“飲詞,可有這樣的事?”李如虹轉過頭來問我。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愣愣的呆在原地。

“是我所題,卻不是我作。”李笙突然說。“那你是從何而知?”“書上看來的。”“出自哪本哪段,何人所作?”文瑞一直不死心的追問。“我忘了。”硬生生的吐出這三個字,李笙再不開口,冷漠地站在一邊。李如虹只好賠笑道:“小兒不懂人情世故,文公子、白大人見諒。”

那白鬍子老頭嘿嘿笑了兩聲:“恃才傲物,文瑞也是這個脾氣,呵呵。”一時間所有人都不知道再說什麼,李如虹只好出口提醒:“二位?”“哦,人老了,這都忘了。”白鬍子的白大人說:“文瑞公子舉薦了你家大公子做太子侍讀,我和文公子就是爲這事來的。”他這話一處,我和李笙眼神都碰到了一起,我是爲他高興,能接進宮中,無疑是個平步青雲的好機會。他眼睛卻是霧濛濛的一片,不知道在想什麼。

“飲詞,你說他會答應嗎?”李笙靠在他孃親墳墓後的小槐樹上問我。他的小白袍子在樹上蹭了兩個灰印兒。“會吧,多好的機會啊。”心不在焉的回答他,心中有些鈍鈍的痛,飲歌,傷害過你的人還活得好好的,你會不會覺得很不甘心呢。“我不想去。”“恩?爲什麼,宮中可不是誰都能進的,何況陪伴着太子,對你以後的仕途也有好處。”“… ….”又是沉默,李笙每次鬧脾氣都會這個樣子,讓人琢磨不透。“我走了之後,你會忘了我嗎?”他突然道,眼睛看着我,讓我沒了躲閃的去處。被他的眼光看得心中不是滋味,忘了你,當然會的,你我本就沒有什麼過多的交情,我不過作爲你的奴婢,服侍了你一年半載,我必不會記掛你的。怏怏開口,卻又說不出一言,他此刻仰頭看我,帶着水光的眼眸晶瑩剔亮,我實在沒有勇氣去剜去其中的光澤。“不會吧,不會忘記你。”不知道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輕輕吐出這樣的謊話來。“那你等我,飲詞,我… ”一句話像是說不完全一樣,說了一半又頓住。“回去吧。”

那天晚上小竹林被風吹得颯颯的響,我與他一前一後回院子,他小小的身影就在前面,腰板挺得筆直。我是知道李笙對我有些感情的,可他那種感情不過是在缺乏真正關心貼心的情況下的一個替代品,我在他的生活中充當了一個親密的角色,像是姐姐,又像是孃親罷。

不是不喜歡他,卻是再沒有精力去揹負失去親人的痛苦,所以纔會在一開始就給自己拿捏起一個度,不讓自己去逾越了。何況,從第一眼看到李笙,我就知道他並不是一個溫情的人,也並不會給我真正的平等的,親人的地位。我從不希望能從別人那裡得來類似於施捨的感情來。

接下來的幾天就有些兵荒馬亂,李家上上下下都覺着又是個大喜事,朝賀的、巴結的親戚來了一大堆,李笙不時要被叫到前廳,每次回來看起就會更加鬱鬱寡歡。有幾次,我想同他說話或者他想同我說話,都恰當的住了口。我不知道他心中的困擾,他也不知道我心中的秘密,我們都守着這樣的東西,緘默不語。與別人分擔並不會減輕痛苦,那還是不要好了。

進宮之前穿的是新衣,月牙白的綢緞,剪裁出合體瀟灑的模樣,青灰色的腰帶鑲嵌着拇指大的精巧玉石。掛在衣角的是塊通透的君子佩。骨節分明,玉石潤澤,一看就價值不菲。李笙的模樣本來就極英俊精巧,這一刻意裝扮,分明是驚爲天人。

有官轎來接,華麗暗紅的簾布,壯士的腳伕,一行人,全都聚集在李府門外,我同其他下人都站在角落觀看,李笙同他父親走在一起,眼看着就要跨上轎門,我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出其他的話來,我能說些什麼呢,既然有,也會被淹沒在這衆人的喧鬧中罷。

轎子越走越遠,看熱鬧的人也都散了,我手中一股股的汗,浸得這個漂亮玉石一片片的潮靄,李笙臨走時將他的君子佩送了我,他送禮物的方式很是可愛,直直地遞到我手中,還囑咐着:“好好收着,我以後還會要回來的。”我心中其實有些好笑,以後,還有沒有緣分見面都未可知。暮色四合,人潮漸散,我隨着衆人走回宅子,這個侯門深戶,以後又少了一個人,不知是不是又會多些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