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一回院子,就見一堆人紮在裡面,吵吵嚷嚷的。我進去一看,大夫人那邊的丫頭帶着幾個家丁,正翻着我的箱底,我那幾件不堪的家當散得滿地,其中一個叫荷香的大丫頭手中拎着李笙昨日借我的羅裙大聲嚷嚷着。我一看卻是懵的,不知這是犯了什麼事,忙上去撿起自己的物品。“荷香姐,這是怎麼了?”心中怒氣滿溢卻要裝作驚恐的樣子,怯怯地問。“你還不明白怎麼了?今早你去了大夫人那裡一趟,大夫人躺在匣子裡的十兩銀子就不見了。”“這是從何說起啊,荷香姐,飲詞斷不會偷拿夫人的銀兩。”我看着她圓睜的眼睛覺得好笑,她是說得咬牙切齒,我卻不懂,我又不曾得罪她,對我何來這麼大的恨意。

“啪”地一聲,頭一暈,被人大力地扇了一巴掌,臉上開始火辣辣的痛。這痛與被鞭子抽打不同,好像最後一點的自尊被人剝奪下來。我再裝不出笑臉,捂住自己的臉頰,壓抑住那股從胸腔中迸發出來的恨意。“你還想要狡辯,你看看你箱子裡的這件衣服,這是奴才能買得起的,怕是大夫人那裡也找不出幾件比這好的,多半是你看在大少爺年紀小,好欺瞞,偷偷私藏了。如今被我尋了出來,還說你手腳乾淨?”聽着她的話,卻是這一件衣衫惹得事,就因爲在我箱子裡,我就做了賊,這一刻,是真的想要笑,把這可笑的,無恥的邏輯嘲笑一番。事實上,我也這麼做了,嘴角掛起一絲笑來,看着她:“我不是賊。”字字清晰,好似證明自己的人格似的。荷香沒想到一向溫順的我會回嘴,一時下不來臺,舉起手,看樣子又準備給我一耳光。

“放肆,狗奴才!”在我還在做思想鬥爭要不要反抗時。終於有人將她推到了一邊。李笙一回來,家丁與丫頭們立即規矩了許多。紛紛住手,站在一邊,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狼狽的我。“怎麼回事?”李笙轉頭問我。嘴角還有絲絲的鹹意,我一時心酸,也不知從何說起,說我因爲他昨日恩賜的着裝招來了橫禍,他至多不過來銀子安慰我一下,雖然我很差銀子,此刻卻是不想要的。

“回大少爺,大夫人早上叫這丫頭去問話,她走之後,匣子裡的銀子就不翼而飛。夫人派我們來搜她的箱底,就找到了些主子的物件。”荷香說着,就表功似的將那件湖水一樣的長裙遞了上來。

“所以,你是說銀子是飲詞拿的?”李笙已經沒有剛趕回來的燥勁,平靜地問。“這… …”荷香也不敢接話,一屋子的看熱鬧的、趁火打劫的都不敢接話。李笙倒是接過了那長裙:“飲詞,你是我房裡的人。這裙子是誰給你的?”“是大少爺您。”順杆爬地回答。“哦,那你有沒有拿大夫人房裡的銀子?”“沒有。”“聽見了嗎?”李笙和我一唱一和的說完了,又對這滿屋子的人問。衆人只好默默的點頭,荷香似有些不甘心,卻也嘟嚷着不敢說話,李笙是李如虹唯一的子嗣,這李府說白了,以後就是他的,雖然他平日裡深居簡出,卻也是無人剛頂撞的。

“那好,現在我要清算一下我房中的東西了。”李笙突然開口問我:“飲詞,我桌上那個白玉鎮紙去哪了?”我看向他,不明所以,他桌上的鎮紙明明是方形大理石雕刻的猛虎,哪裡有個白玉造的。又見他認真的臉色,突然恍然大悟:“飲詞不知,今早還看見擺在桌上的。”“哦,那就是丟了,那我問問,今日你走後,是誰先進這屋子?”李笙問的時候,屋子裡的人都吸了一口冷氣,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門口的小廝也適時的跳了出來:“回大少爺,是荷香姑娘帶着人撞進來的,第一個進屋子的人就是她。”“沒有,大少爺,我冤枉啊,我進來就只尋着飲詞的東西,沒有動主子的物件啊。”荷香吃了個悶虧,開始嚎了起來,李笙卻不管,朝着門口的小廝做了個眼色:“既然東西丟了,總要找個人負責,既然這個人不認,總要使些手段。”他一說完,門外的小廝就跑了進來,輪起胳膊,就是幾個大耳光。

我已從憤怒的情緒中平靜下來,在旁邊看熱鬧,這個幾巴掌可比我那幾巴掌來得實在,輪在風裡都是呼呼的聲音,一巴掌下來就能把荷香扇個踉蹌。我並不可憐荷香,對着我她都能輕易的下手,我總不會貓哭耗子憐惜她一番,看樣子她也不是什麼善心的人。只是比起來,我更願意受小廝這樣的巴掌,這種懲罰更加傾向於皮肉化,痛得更厲害些,卻沒有那股濃重的恥辱感。

荷香已經站不住了,臉腫得跟密封蟄了似的。李笙才讓那小廝停下,然後蹲下去對着荷香說:“哦,我想起來了,我那白玉的鎮紙前些日子摔壞了。沒事了,你回去吧。”周圍的人卻木然的不敢動,都縮在角落。李笙拍拍雙手坐在椅子上,輕飄飄地吐出個字:“滾。”這一下,終於有人過來攙起荷香滾了。我望向我那個暖塌的方向,還真是搜查得徹底,牀桓都壞了,今夜難道要在椅子上湊合了?

“你過來。”李笙叫我,我是感謝他剛剛維護我的,自然乖乖的過去。他本來就比我矮上一截,坐在椅子就只到我胸口了。“蹲下來。”我不明所以的蹲着,奇怪他要幹嘛。

手指細密的皮膚摩擦在臉頰上,剛剛被扇耳光的地方有些酥酥的痛。“你要雪上加霜的再捏幾下嗎?”皺起眉問他,弄不懂他在想什麼:“疼嗎?”這一次他倒沒有向以往一樣鄙視我,我一開始以往他會吼我,說我既然是他房中的人還被別人欺負了,丟了面子。“什麼?”我有些忐忑地問。“以後不會了,我的人,我不會讓別人欺負的。”李笙輕輕地說,那雙如貓兒般聰慧明亮得眼睛暖得醉人。而我就這樣靜靜地蹲在他面前,仰起頭不語。

事後我一直在奇怪,那一瞬間,我似乎被這樣一個十歲孩子的溫情弄迷糊了。我突然想要把我與他的生命聯繫在一起,不再一個人,不再那麼孤單,不再那麼執着。好的是,這只是一瞬間的念頭,很快就只剩下淡薄的笑意與不着痕跡的失落。

這一日終是在混亂與反常中過去,我整日都擔心着李春娘那邊找我麻煩,畢竟荷香是她房中的人。好在這之後卻沒有消息,大概是看在李笙的面子上沒有再追究。這之後,我也過了幾天的平靜日子,每日陪着李笙練習書畫騎射,得閒的時候就做做我那永遠上不了場面的女紅,順便盤算着這月的銀子是不是夠用。李笙表面上對我的態度雖然和以前一樣,偶爾卻也會噓寒問暖兩句。只是他很奇怪,我很少添置衣物首飾,月錢卻用得乾乾淨淨。我有幾次逗他,說是進了那煙花之地花費乾淨,他一臉漲得緋紅,指着我問:“你,女孩子也進煙花地,你知不知羞。”見我撲哧笑了,又知自己上當,卻斥責我口出妄言,不知廉恥。我其實最喜歡的就是他這副老成得模樣,彆扭得可愛。之後李如虹倒也常常來看望李笙,我看得出來他們二人都有努力維繫關係,卻怎樣都有一股生疏感。李如虹來得勤,莫寧自然也沒落下,李笙的住宅開始空前的熱鬧起來。

這日小雨,與李笙交代了一下,說是我出府變賣繡品的日子,便匆匆出府。西門外有家出了名的繡莊。雨水淅淅瀝瀝地敲打在石板鋪成的道路上,偶爾的縫隙和坑窪的積水因爲人們的腳步而濺起朵朵的水花來,羅裙和繡鞋都被浸得透溼,街道之上已極少有行人,更別說女子,怎樣看起來,自己都顯得和這個天兒格格不入,可自從來到這裡以後,又有什麼時候融洽過呢。

繡莊的掌櫃是老熟人,給了我一個優厚的價錢。又請他幫助,將我手中細碎的金錢換成三兩整銀。這三兩銀子有一大半都要謝謝莫寧,若不是她的打賞,我可湊不出這樣的數目來。

繡莊後有一條巷子,空幽安靜,時侯還沒到,我來得早了些,只好撐着雨傘等着。流水滴答地落得到處都是,不知道怎麼想起以前讀的過一首現代詩歌,想起那一句撐着油脂傘,結着丁香一樣愁怨的姑娘。並不是喜愛這種有些做作的美好,只是覺得好笑,明明幾年的日子,卻彷彿是另一人所經歷的事情,自己好像遊弋在了軀殼之外。

“姑娘。”有些熟悉的聲音,轉過頭,方正的勁裝,挺直的腰板,英挺嚴肅的面容,跟我所約見的那個猥瑣的中年男人確實不是同一號。疑問地看他,我還沒有貌美到引人搭訕的地步吧。“柳姑娘,真的是你,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再一看,渾身一陣冷汗,這不是魏青問那個貼身的侍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