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聽大嫂這麼一說,反心軟了,依言上來向婆婆磕頭賠罪,因母親也在座,只當是給娘磕頭了。
“還立在這裡做什麼?”待女兒不冷不熱地說完一番自責的話,何美琦厲聲斥她下去,因道,“見了嫂嫂纔回家,也不說伺候她去洗漱更衣,只知道傻立着。還不快下去,我這裡陪陪老夫人便好。”
佟未明知母親不是有意這般待自己,可心裡終究發酸,一賭氣抱着女兒扭頭就走,何美琦心裡也不捨,卻只能對親家嘆:“這個女兒,我是管不了了。”
馮梓君沒有接話,見長媳立在原地進退兩難,本就見不得悅娘一副苦相,如此更厭惡了,擺手道:“下去吧,親家夫人都說話了,怎麼還如此愚笨。”說罷故意轉來對何美琦道,“若非未兒,我還真以爲自己是沒媳婦緣的人了。大的呆傻、小的貪婪,好不容易未兒來了,偏偏我們孃兒兩總有些些誤會,不能好好親近。我心裡,可是真心疼這個孩子的。”
何美琦連連稱是,亦不把心思露在臉上,神情好似和一個故交老姐妹談心那般,不論馮梓君說什麼虛情假意、刻薄尖酸的話,任是不動肝火,幾回下來,馮氏反老大沒意思,便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聊家常閒話打發辰光。
這邊廂,佟未和孟筱悅帶了孩子退入臥房,給楚楚換了衣裳後,便讓煙雲和奶孃們帶着一起在隔壁屋子玩耍,這裡妯娌二人坐着說話,佟未頗自責地說:“我昨日剛和她大鬧一場,不僅我,連三叔也和她娘鬧翻了。她一肚子火正沒地方發泄,嫂子你偏偏回來了,我瞧剛纔的情形,她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孟筱悅笑了,一如從前的柔和,“倒真沒提你們的事,她也怕臉面過不去吧。只是惱我耽誤行程,這麼晚纔到京。”
“的確,本來是算着日子你和楚楚要回來的,後來因爲穆穆越發忙碌,且你遲遲不來,我便忘記了。”佟未點頭,也問,“難道是在路上病了?”
孟筱悅搖搖頭,嘴角的淺笑猶如微風拂過湖面帶出的漣漪,“沒什麼,只是走得慢。我怕車馬顛簸,楚楚吃不消。反正……也沒什麼大事情,不着急。”
“可不是!”佟未沒有多想,這件事便算過了。繼而將自己這些日子的遭遇揀要緊地說了,又問嫂子在孃家過得好不好,不知不覺時辰過去,外頭有侍女來說,親家夫人要回府,請少奶奶一同回去,改日帶了四小姐再一起過來。
“嫂子,這幾日你別去她眼前晃,她想不起你來也就不會爲難你了。過兩日要麼我回來,要麼接你走,我是答應相公要照顧你的,不能叫她欺負你。”佟未臨行囑咐孟筱悅,卻見嫂子沒有依依不捨,反而輕鬆安逸,叫人隱約覺得這個女子和從前有那麼一點不一樣了。
這一邊,容雨卉所坐的馬車緩緩駛入一條長巷,在一戶普通宅院前停下,因出門前二嫂便如是將事情做過交代,故而雨卉並不驚訝。但心內的悸動一刻未停,她暗自以爲這一行,是來見心上人的。
“你來了。”
甫進入宅院,雨卉正舉目四望,身後卻有熟悉的聲音傳來,倏地轉身,但見眼前人,雨卉驚住了。
“殿下,您……不是在金陵嗎?”容雨卉怔怔地發聲,眼眸裡映出莫名的不安。立在她面前的男子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鐘子騁,而是當朝太子,允澄。
“是在金陵,太子還在那裡閉關思學。”允澄的一句玩笑,融在這夏日暖暖的風裡。
“民女參見太子。”容雨卉發怔之後,屈膝福下身子,朝允澄行禮。
wWW¤тт kдn¤¢〇 允澄急着想上來攙扶,又礙於男女之別,生生將手停在了半空,“我不是說了嗎?太子還在金陵,你這裡又是朝誰行禮?”
雨卉起身來,欠身道:“殿下的玩笑,民女當不起。”
允澄面色有些尷尬,“是啊,似乎並不好玩。”
雨卉低垂着頭,心裡的思緒掠過千萬,她不希望允澄回京是爲了看自己,她不希望自己被他如此重視,只因不願傷害這樣一個好人,那麼大家的情意越單薄,將來的傷害就越少。
“雨卉。”允澄大抵是第一次這樣喊雨卉的閨名,澀澀的音調裡更有幾分無奈的意味,他含笑凝眸看着面前的清麗佳人,但見雨卉只羞澀地垂下頭並未不悅,方繼續之後的話,說:“雨卉,我這一次回來是秘密的,如果我的工夫做足了,便是父皇那裡也絕不會知道。我回來不爲別的事情,只是爲了你。”
容雨卉的心有抽搐,這是她頂不願聽到的話,偏偏被允澄一字一句地說得清楚。
“民女惶恐,民女不過一凡塵女子,無德無能,當真不敢承受殿下的厚愛,更懇請殿下以學業國事爲重。”雨卉說罷,屈膝跪了下去,朝允澄俯身便是一記叩拜。
允澄慌了,顧不得禮節,忙將雨卉拉起來,頗着急地說:“不要拜我,千萬不要拜我,我是太子,可我不希望在你面前也是太子。我們既然沒有緣分做夫妻,做朋友也是一樣的。我需要有一個知己不把我當太子,我需要有一個人,可以讓我在他面前做一個普通人。”
雨卉幾乎以爲自己是聽岔了,她來不及去品味允澄的無奈,凝神盯着允澄的眼睛看,口中喃喃地問:“殿下,您剛纔說,剛纔說我們……我們沒有做夫妻的緣分?這、這是什麼意思?”
允澄笑了,似乎說出這句話,他也釋然了。他明白,自己是真的愛上了這個冰清玉潔、溫柔恬美的雨卉,正是因爲愛上了她,便更希望她能幸福。可他明白,雨卉跟着自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先不論皇室會給她的將來帶去怎樣的災難,就是眼前這樁婚事,已讓她的心千瘡百孔。
“我不想你難過。”簡單的幾個字,從口中說出容易,卻很難用心去承受。允澄的臉上綻着溫和的笑容,他企圖掩飾自己的失落,但眸中時不時劃過的黯然之色,還是沒有逃過雨卉的眼睛。
突然覺得傷害允澄這樣的人是多麼得罪惡,可是轉念來想:嫁,允澄、自己還有子騁都會受傷,不嫁,就只有允澄會難過。因爲他是未來的帝王,所以他有這樣的胸懷來承受悲傷,所以這才肯放手?
“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雨卉心中暗念,倘若允澄真的放手,自己當坦然接受,如此纔對得起所有人。可是,還有一重顧慮必須得到解決。
“殿下,謝謝您。”雨卉心裡酸酸的,咽喉便哽噎了。
允澄見雨卉眼眸晶亮,裡頭似含了清泉,不禁心疼,緩緩說道:“我不想你難過,所以不想強迫你。皇室是天下最多是非的地方,我不願清澈純淨的你被玷污,甚至有一天變得和她們一樣。雨卉……我希望你能和鍾子騁在一起,我知道他還活着,並沒有死。而你也必須知道,這個過程會艱難。除非你們願意隱姓埋名地過以後的日子,那麼我絕對能讓你們‘死而復生’。”
“不要!”雨卉的答覆果斷利落,彷彿沒有經過思考。然其實這便是心底解不開的那重顧慮,又因爲解不開,心底早思量過千百遍。
“不要?不要什麼?”允澄不解。
雨卉擡起了臉,堅毅地看着他面前這個在不久的將來就會坐擁天下的男人,眼下他雖然還沒有那份霸氣,卻已有了這份胸懷。這,讓人倍感欣慰。
“子騁有抱負有理想,如果沒有我,他就能專心走自己的路,一步步走向他的目的地。所以我不能成爲他的絆腳石,不能讓他因爲要和我在一起而放棄人生的理想,讓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殿下,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雨卉問允澄。
允澄微微皺了眉頭,他停了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無法讓你和鍾子騁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你寧願選擇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