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這就去。”楚楚果然還是個孩子,湊上來親了母親一口,便轉身朝外頭去。
見女兒離去,孟氏的笑容又散了。她輕輕撩起胳膊上寬大的衣袂,裡頭一道嫩紅的傷痕赫然醒目,雖然傷痕猙獰醜陋,可卻也是因得了這道傷痕,才邂逅了那個人。
“相公,對不起。”孟筱悅怔怔地說着這幾個字,她知道自己真的動心了,所以愧疚。
是夜,容雨卉終於在夕陽落山前回到了佟府,問候過何美琦諸人,便藉口有些乏累沒有吃晚飯便回了房休息。佟未陪同家人用過晚膳後,便抱着女兒來了小姑子的屋子。
雨卉待嫂嫂進門便上前將侄女接過來抱在懷裡,一壁問:“聽說大嫂和楚楚來京了,就她們孃兒倆在家裡,只怕不妙,也不知我三哥回去沒有。”
“陸管家說三叔派人來問過婆婆好不好,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家了。我也知道留下嫂子和楚楚不妥當,加之我娘也希望我能回去爲你哥哥操持這個家,我算計着再過兩日,我們便回去吧。”佟未說罷,見雨卉抱着穆穆,眼裡卻並沒有裝着侄女,而是可有可無地聽自己說話,似心裡頭另想着別的事,便知她還在想今日遇到的人,方問,“我來這會兒了,難道卉兒你沒有別的話要跟我說?”
雨卉一愣,隨即在嘴角漾出淡淡的笑,然這笑容,卻是苦澀的,她垂下頭,很慢很慢地回答佟未:“我見到了想見的人,也見到了不想見的人。與前者不歡而散,卻得到了後者最貼心的照顧。嫂子,你說怪不怪?”
“你的意思……”佟未的話說一半,再沒往下說,她聽懂了,可卻無法理解。怎麼會和鍾子騁不歡而散呢?那個小黑哥說了什麼,竟讓兩人不歡而散?
“嫂子,如果二哥爲了你和穆穆放棄他的事業,從此不再是定圻軍萬千將士的領袖,從此不再爲朝廷和百姓保家衛國,你會答應嗎?”雨卉的目光緊鎖佟未的眼睛,她需要得到一個真實的答案。
“不會。”佟未答得乾脆,“你二哥的生命裡不只是有我和他的女兒,不能因爲我們而放棄他爲之奮鬥這麼多年的事業和兄弟。不僅我不會答應,我相信你大哥也不會有這樣的念頭。”
“可是子騁有,他願意爲了我,再‘死’一次……”雨卉話未完,淚已落,悽楚地看着佟未,“我不想他爲了我放棄理想,二嫂你知道嗎?曾經的鐘子騁是那麼好學那麼上進,據說他曾是凌雲書院最優秀的學生,可爲了我,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了。我知道是因爲在他的心裡我很重要,但他有沒有想過,我會愧疚?嫂子,我無法釋懷,他的愛,讓我覺得好沉重。”
佟未並沒有及時給出意見,她只是靜靜地看着小姑子落淚、哭泣、難受,待得雨卉情緒稍緩,才問:“卉兒,問題不在於他有沒有想過你的感受,而在於你們互相都太在乎對方。我希望這個問題能有另一個解決的方式,不論如何,不要過早地給一件事下結論,給彼此一些時間。甚至……給太子一些時間。他胸懷若谷地爲你們送上祝福,相信他也願意看到你們最終能在一起,如果他能有最好的解決方式,那一切都不將再是問題。等了這麼久,爲什麼不再等一等?”
那一次談話,佟未並沒能與小姑子達成共識,她不明白雨卉究竟在堅持什麼。才發現自己當初放棄得太容易,得到的太容易,所以再看這情愛的艱難,總有幾分雲淡風輕的意味,總以爲天底下的人,都會和自己一樣幸福。但是她錯了,譬如雨卉、譬如采薇。
幾日後,佟未帶着女兒和雨卉重新搬回容宅,這一次采薇沒有再跟着來,大概以後也不會再來。偶爾有幾個丫頭問起采薇好不好,煙雲只是笑笑說好,更提醒大家不要多提,只怕惹老夫人生氣。
然而,馮梓君似乎爲了幼子爲了佟未而心力交瘁,加之這些日子染了暑氣,身子總不大好,醫藥不斷,病體之下便也沒心思來尋兩個兒媳婦的不是,故而佟未搬回後,家裡反平靜得很。
這日午後,姑嫂幾個坐着閒聊,因孟筱悅問起可有二叔的消息,佟未不免神傷,搖頭道:“哪一日不盼他回來,我兩個哥哥都盡力了,愣是打聽不到他們的消息。我時常想,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孟氏頷首認可,爲免佟未難過,絮絮說些別的話,將話題帶開,忽瞥見雨卉盯着窗外發愣,輕輕推她道:“是不是累了?不如和孩子們一起去睡個中覺。”
雨卉回神,臉上是敷衍的笑,沒說什麼話。
佟未深知小姑子爲什麼煩惱,這幾日她茶飯不思,若不是爲了鍾子騁,還能爲了誰?只是這一切是不能在人前說的。
此時,周紅綃與如惜款款從屋外進來,佟未瞧見,如惜眼圈紅紅的。
“姨娘是從娘那裡過來的?娘好嗎?”孟筱悅起身相迎,先問婆婆好不好。
周紅綃搖頭:“她素來身子骨硬朗,大夫也說了好幾遍了,心病,心病。這裡頭的事,還不都在老三的身上。剛纔她瞧見我們,冷冷懨懨地咕噥幾句,又怪如惜不能照顧好男人,這不,又委屈了這個孩子。”
“我不委屈,只是覺得老夫人和三爺都可憐。老夫人這裡想他卻拉不下臉派人去接回來,三爺那裡更是有家不能回,我昨天悄悄去鋪子裡張望了幾眼,爺都瘦了。”如惜嚶嚶帶着哭腔說罷,舉目來看着佟未,好似忍了忍,終還是央求,“采薇姑娘是三爺的心結,姑娘又最聽您的話,求求二奶奶讓采薇去勸勸三爺,叫他回來吧。一個人在外面,怎麼能好。”
“是啊,眼下除了采薇姑娘,只怕沒人能勸得動三爺。”周紅綃說了一句,拿眼睛偷偷瞄了一眼,又很不自信地轉開了。
佟未忽覺得,二人來,似乎是有目的的。
“二奶奶,您看呢?”如惜緊跟着又問了一句,方纔還悲慼戚地神情減了好幾分。
“很可惜,我娘已說了,往後采薇的事情她說了算,即便是我也再差遣不得,去喊她本不難,難在……不得不過了我娘那一關。”佟未歉意含笑,又說,“但終究還是要勸勸三爺的,不如我走一趟吧。母子豈有隔夜仇,我想三爺回來認個錯,一切就煙消雲散了。”
“如此也好,想來三爺不會拂逆您這個嫂子的面。昨兒我想去來着,就怕爺翻臉。”如惜說話時帶了笑,好像她的男人能回家,是天底下最值得高興的事。
“三哥在外頭不見得不好,他不是不顧家的人,也不會扔下孃親不管,依我看你們倒不必這麼着急叫他回來,是時候他自然就回來了。”一直沉默的雨卉突然開口了,一下子打擊瞭如惜的興奮,“二嫂還是別去了,熱心腸招是非,這個家多做多錯、少做少錯的道理,您還不懂?”
衆人均愣了,但見雨卉一臉冷色,起身來理了理衣衫,拿了桌上一把團扇在手裡,目光掃過如惜和周紅綃,“家裡清靜些不好嗎?”說罷徑直離去,留了一屋子莫名的人。
“這孩子是……怎麼了?”見女兒行爲如此反常,周紅綃有些不安。
“大概是天太熱,姨娘不必掛心。”佟未笑着打了圓場,又向二人保證改日一定去勸勸容謀,周氏方纔帶着如惜離去。
孟筱悅無不感慨地說:“二姨娘對婆婆還是有幾分感情的,比起雲佩那幾個丫頭,強多了。可惜婆婆還沒明白過來,一味只信那幾個丫頭。”
“這世上若人人都能珍惜眼前人,也沒有那麼多情啊債啊的了。”佟未無奈地一笑,搖了扇子道,“今日怎麼回事,穆穆安安分分地睡了午覺,我們這裡反更不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