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安再小,也曉得有種東西叫愛情。何況他們那個時候班裡不老實的同學中居然也有成雙成對,雖然只是共同上下學,但同學們也稱之爲‘戀愛’。她在電視劇裡看到男主和女主談戀愛,就會這樣擁抱。
秦慕笙很不舒服,那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感覺到不希望一個人哭。第一次是姑媽見到自己流淚的時候他很難受,他希望她可以對自己笑。可是舒安哭的時候他卻覺得她可以哭,只是不要是他讓她哭,她若是哭也只能在自己懷裡哭。
多年以後他被仇恨迷昏頭的時候也曾經無數次眼睜睜看着她哭,然後感受着那種致命的心痛,拼命讓自己看起來冷若冰霜。可即使那時他也敵不過黑夜,當在夜裡看着昏迷的舒安流淚時候他還是會像今日這樣擁抱她,讓她在自己懷裡哭泣。
其實他來時還有點兒不願意原諒這孩子,少年天性使然,縱然他比旁人更加冷靜成熟,可面對一個心心念念保護着的女孩子的傷害,哪怕是無意的他都會生氣。再加上這些日子家裡外面事情太多,他乾脆找了個理由想再也不給她補課,他不太喜歡這種被人控制了情緒的感覺。
可,舒安是嗎啡,她會讓他上癮,讓他在沒有她的日子裡覺得苦悶單調。
今天早晨秦明問起他的時候,他就順勢回答,“臉上的傷好了就去看她。”
秦明覺得他考慮周到,嘆息道,“慕笙,爸對不起你,沒給你一個好的生活環境。”
他向來冷漠,可看到父親無奈的臉龐他心中也多少有所動,只淡淡回了句,“您有您的思量。”
秦明有些僵硬的站在那兒,他素來摸不清這個兒子的想法,現在也一如往常不明白他是真的體諒他還是其他。可秦慕笙向來是懂事的,向來沒有對他做過的事如同其他孩子般那麼牴觸,他很配合,而且現在的口氣甚至聽起來很溫和。
他拍了拍兒子的肩,無奈道,“你要是不喜歡舒安那丫頭,就別去了。”頓了頓,他忍不住又說,“可爸覺得舒安那孩子挺好的,慕笙啊,爸這回真不是想利用你,爸做的是正當生意,伯誠也是耿介的人,你季叔叔這樣的人培養出的女兒不會差,爸爸是有點兒私心,可這私心是爲了你。舒安那孩子,咱們從小見得時候,爸就看着不錯……”
秦明還欲說什麼,秦慕笙簡單的回答,“爸,我明白。”頓了頓,他說,“舒安很乖巧。”
然後直到秦慕笙走的時候,秦明都沒搞清楚兒子的想法。
其實秦慕笙的想法並不複雜,舒安很乖巧,很讓他舒服,他並不討厭她,甚至喜歡捉弄她看着她笑和臉紅。
“慕笙哥哥。”她軟軟糯糯的聲音響起,秦慕笙低頭看着懷裡被自己按住小臉兒哭的發紅的小丫頭,她眨巴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糊里糊塗的問,“你抱我做什麼?”
他眉心一跳,乾咳道,“不讓你跑。”
她呆了呆,像個小呆瓜一樣回答,“哦!”然後倒回他懷裡很認真的說,“慕笙哥哥,我沒有讓哥哥們欺負你。”
欺負?秦慕笙覺得好笑,他那樣子像是被欺負了嗎?無奈答應了一聲,“嗯。”
“嗯是什麼呀,你是不是生氣了?慕笙哥哥?”她又從他懷裡擡起頭問他,大眼睛很懵懂很萌人。
秦慕笙不想說自己確實生氣了。那一刻他很生氣,甚至氣到心口發涼。他從來不覺得她是個驕橫的孩子,或者她驕傲,或者她嬌憨,但和那種所謂名媛淑女的驕橫全然不沾邊兒。她淘氣、她蠻橫,但都很有分寸且很分場合,她身上有種旁人怎麼也比不了的氣度,那是一般的名媛都沒有的豁達和大氣。可,在他面前的時候,她總是很乖巧很柔軟,就像只藏起了爪子上的指甲的小貓兒,只要別激怒她,你甚至可以摸着她的小小肉墊兒來取暖。
所以那一刻,他覺得他對她徹底失望了。
可舒安實在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孩子,他那樣冷厲的看過去,她立刻就顯出被冤枉的神情,然後掉頭就跑,管也不管那羣圍着他的少年如何。
尤其是後來他想起當天的事情,更明白自個兒是真的冤枉她了。
人就是怪異的動物,他明知道冤屈了她,卻依然是生氣。其實秦慕笙搞不清楚自己氣什麼有什麼好氣,後來想想,大概是那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尤其是有吳淑屏無理取鬧在前,他不免會把舒安當時的行爲和吳淑屏聯繫起來。
他低頭,看着她有些膽怯的小臉兒忽的心中升起一陣疼惜,便脫口而出,“沒有。”
她的小臉兒驟然開朗起來,如同冬日陰霾的天氣裡忽而灑下的陽光,盛着期盼已久的光輝和溫暖照進他心口,吹散了那僅餘不多的不快。他摸摸她的小腦袋,嘆息一聲,把她從身上扯下來板着臉教訓道,“日後少和他們一起。”
舒安乖巧的應了,“嗯!”
他知她也不過是陽奉陰違,過後照舊要同那些哥哥們玩兒到一起,就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別有樣學樣。”
她大眼睛閃爍着一絲輕微的狡黠,咬着脣片像是憋着笑般的點了點頭,“嗯!”
秦慕笙失笑,擡手在她後腦勺上輕輕拍了下,無奈搖頭。
“慕笙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她突然湊近些說,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他一眼就在她眼底看到自己的臉,竟然果真是咧着嘴笑着的。他有片刻的愣怔,因爲已然想不起多少年沒有這樣笑過,裂開嘴,彎起眼睛,對他來說太難。
可看着她那雙黑白分明澄澈的雙眸,他的脣就愈發揚的高挑,眼睛幾乎眯起來。
“慕笙哥,你要是總這麼笑多好呀!大家就都不怕你了。”
她真心誠意的望着他笑的愈發明媚的笑容,小臉兒帶着幾分諂媚的道。那諂媚的小模樣便如同只搖擺着尾巴的小貓兒看着主人,讓人從心底裡軟下去,徹底忽略她的危險性。秦慕笙的笑容收了幾分,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面前這個討好的小姑娘,目光漸漸落在她被夏日陽光照得溫暖柔軟的小耳垂上,壞心的摸了摸,覺得像在摸一隻小貓的耳朵。
“唔?”舒安被癢的發出個聲音,慵懶小貓兒般的搖了搖小腦袋。
秦慕笙失笑,問,“有人怕我?”
“嗯!”舒安頗爲委屈的點了點頭。
他又問,“你也怕?”
舒安微微一怔,覺得若是說怕他可能會不高興,可若是說不怕那就是說謊,她試探性的朝秦慕笙看過去,他眉眼平淡的低頭看着她,深如幽潭的眸子中沒有半分情緒表露出來。他越是如此,舒安就越摸不着邊際,更不敢對他說謊,便垂了眼眸輕聲回答,“慕笙哥生氣的時候,怕的。”
末了,聲如蚊吶,如同受委屈的小貓兒般嬌怯的將兩隻食指對在一起。
秦慕笙看着她笑意更加溫柔愜意,起身走過去將她兩隻肉嘟嘟的小手捂在手心裡俯身凝着她漆黑靈透的眸子認真道,“以後,慕笙哥不和舒安生氣。”
舒安陡然從心底升起一股自豪。她不曉得這種自豪意味着什麼,卻明白它源於他對她的特殊。她重重而滿意的點了點頭,模樣認真而執着,秦慕笙看着,覺得很窩心。
時光從這個午後開始變得有些不同了。
雖則日後的日子裡,也總是舒安追着秦慕笙跑,總是她在他身後喊着,“慕笙哥你等等我。”“慕笙哥你慢點兒呀!”
可他的眼底裡卻漸漸只有那個小孩兒,哪怕他走的再快,總要是在聽到舒安的喊聲和腳步聲的前提裡,哪怕是他並微笑甚至不理她,可總要知道她就在他身邊跟着。多少人在院子裡看到舒安坐在湖邊的小凳子上打着瞌睡,秦慕笙板着臉用筆頭敲擊着她的小腦袋;多少人看到她跑在柳樹林子裡,秦慕笙緩緩走在後面就像遛狗的主人般牽着無形的繩子叫她一聲,“舒安!”,微微怒意的口氣,她便乖巧的停下來笑眯眯的回頭看他;多少人看到她蹲在滕紹身邊看着他摸魚,秦慕笙黑着臉坐在離她最近的石頭上,像是防着某個瞬間她要掉下去時候把她撈上來。
在這樣的日子裡,舒安漸漸長到了季爺爺所允許的可以交際的年齡,十歲,也恰恰是滕紹開鎖的年齡,十二歲。
兩個小孩子的生日差了不到兩天,兩家家長合計就共同辦個簡單熱鬧的生日宴。一則讓十歲的小姑娘舒安頭次開始出來見客迎客,二則讓少年滕紹開始他走上經濟仕途的人生道路。當然,這只是美好的願望,滕少爺自認爲紈絝的生活可以繼續。
生日宴會辦在晚上,在市裡一家中檔酒店裡,依着兩家老爺子的要求特地開闢出片空地,搞成了西式的晚宴。
那天滕紹就沒去上課,找了個藉口跟騰文迅請假半日,說要給舒安淘換個生辰禮物。
舒安倒是乖乖去上課了,穿着爸爸剛給她買的紅色漂亮裙子,外面套一件紅色的學院風小外套。
早晨她特地早走半個小時等在院兒門口攔住秦慕笙的車子鑽進車裡問他,“慕笙哥,你送我什麼生日禮物?”
秦慕笙微笑着擡手在她鼻子上颳了下,笑道,“小丫頭沒羞沒臊,哪有開口要生日禮物的?”
“可我今兒十歲了,不一樣!”舒安的意思是,她要提醒他這是個特殊的可以要禮物的日子。至少爸爸這麼說的。
不一樣?秦慕笙失笑,他不覺得不一樣的結果就是可以開口要生日禮物。但他仍然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說,“好好兒上學吧,少不了你的禮物。”她咯咯的笑着,開開心心小模樣,像極了一隻開放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