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東南文脈昌盛,這得益於經濟重心南移以及中原南渡。前者是從古至今就一直在進行的,開發曾經的生地爲熟地,不只是針對江南,往東往北往西都有類似的工作,只不過江南潛力最大而已。

相比之下,後者就更有‘歷史的偶然性’了。在戰亂時期爲了躲避北方中原地區的戰亂,大量的北方文人南遷——這爲南方地區帶去了先進的生產技術、文化、勞動力,促成了南方的大開發。

道現在爲止,北方相比南方反而衰落了下來。至於帝都定都於此也多是爲了防範北方異族考慮...因此要付出的代價也很昂貴——帝都一百多萬的人口全是城市人口,也就是說不能完成口糧上的自給自足。

皇城裡頭的人口想要通過周邊產糧區保證糧食安全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一個是周邊的農業潛力沒有那麼大,另一個就是一百多萬的人口實在是太多了,無論對於那裡都是一個巨大的負擔。

所以早期糧食大部分都是走京杭大運河運輸,還要算上自然損耗和一路上吃拿卡要,爲了供給京城的糧食,就不知道浪費了多少民脂民膏。若是定都在南方,就完全沒有這個問題了。

好在如今海貿繁盛,走海路無論是從安南還是從呂宋,都能帶回來大批量的便宜稻米——這種貿易大多數是朝廷派發給一些商人的,不然商人還不太樂意做。糧食屬於大宗且利潤微薄的生意,做的是積少成多。這時候的海商哪裡看的上這個,除非是在荒年間發國難財,不然做什麼都比糧食生意賺錢吶!

但是不管怎麼樣,京城確實是在南方。而且依託整個皇城的王公貴族、官僚大戶,形成了獨屬於自己的京城文化。不僅可以做到和南方以蘇州爲代表的城市分庭抗禮,還能反過來影響南方呢!

南方傳到北方的流行稱之爲‘蘇樣’,北方傳到南方的流行稱之爲‘京樣’或者‘宮樣’。世情種種,可見一斑。

而具體到小說業、報業,這件事也是一樣的。南方以蘇州爲首,有自己的小說業羣體,幾乎所有的江南小說業精華都聚集到了蘇州。丁一新這個行內第一人也不免從自己的家鄉跑到蘇州,更不論其他人了。

相對應的,北方以京城爲首,各省的精華人物爲了功成名就,少不得得當一回古代‘京漂’。

這邊如今的領袖人物正是‘洛北公子’宋志平!

說起來宋志平能當上這個領袖人物,還得感謝丁一新!總體而言,此時的文化界是南方壓倒北方的。不只是主流文壇,就是小說業也是一樣。但帝都必然是有自己驕傲的,這種事情至少表面上非常不服氣。

等到南邊替丁一新打出了‘文壇盟主’的旗號,他們就坐不住了。有心想要像原本一樣論資排輩出來一個領袖與之抗衡,至少不能承認丁一新‘盟主’的地位,不然豈不是北方領導南方了?

但是問題在於剛剛成熟的小說業草莽氣息重的很,除了極少數京城老派作者,大多數人都不認可論資排輩——這或許也是對主流文壇的反擊表現之一,畢竟主流文壇論資排輩之風非常嚴重。

別無他法,只能擡出了年紀不大,但聲名赫赫的宋志平。

宋志平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他聰明就聰明在不只會寫小說,就連經營之道也是極爲精通的。他的《玉堂春》是本好小說,但只是一般好的小說,能大賣,如果換成是別人賣,絕對賺不到他那一筆錢!接近十萬兩一套書,誰也想不到哇!

這其中全靠他自己遊走於各大書社之間,最終書社全成了給他打工的了,掙了個加工費。雖然所有人心知肚明,估計他自己都很難再次復刻《玉堂春》的奇蹟,但這不妨礙大家對他的手腕擊節稱讚!

這種自己吃肉,連口湯都沒有給書社大佬們留下的做派,別人不敢做,他做了。更厲害的是他做了,如今還活得好好的,該發文章發文章,該出單行本就出單行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妨礙。

這人的智商、情商,沒有一樣能夠小看。

宋志平早兩三年的時候也去過一次江南,說是爲了拜訪同行,遊歷江南名景。就在當時,他將江南有名氣的作者見了個遍。他這人最好與人結交,幾乎每一個人關係都處理的很好...除了‘西湖客’許文華,由此也印象十分深刻。

當時‘西湖客’已然封神,名頭大的很,才壓江南的說法也出來了。說實話,這樣年輕,這樣順遂,在見到人之前宋志平就曾經想過這會不會是一個十分高傲的人。等到見到了人,心裡也只是‘果然’而已。

見到真人之後發現就連皮相都這樣好,要是不驕傲一點兒,都不科學了!

不過許文華還是讓他印象深刻。

這不在於許文華這人有多高傲,而在於他的高傲和別人是不同的。高傲分兩種,一種是沒什麼本事偏偏還傲氣起來,另一種是有本事所以傲慢。從宋志平的角度來說,後者無可厚非,他自己也高傲的很,只是不像許文華一樣紅果果地表現出來而已。

而在有本事的高傲裡面,許文華也非常地獨樹一幟...他的高傲有的時候並不像是高傲,反而像是一種古怪的脾氣——關於萬事萬物他有自己的認識,並且堅持,別人休想改變他。在認知不同的眼裡,這就是一種高傲了。

宋志平仔細分析過許文華這個人,得出的結論是,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他是個麻煩、討厭鬼,但對於能夠忍受他表面問題的人來說,他確實是個好朋友。

當然了,他是絕對不可能和許文華做朋友的。第一件事,他也是個高傲的人,他可忍受不了許文華那種壞脾氣。另外,宋志平非常清楚,許文華其人有一種非常敏銳的感知,他的內裡一眼就被對方看穿了。願意忍受許文華的人不多,同樣的,許文華願意結交的也不會多,其中並不包括他宋志平。

說實在的,宋志平很羨慕許文華。誰也不是天生就生成他這個樣子的——許文華曾經當着他的面評他‘心機深沉’。當時宋志平一笑而過,似乎是不以爲意的樣子,實際上他內心已經承認了這個評價。

宋志平少年時代起就生活艱難,若沒有一點兒心眼,怎麼可能到如今功成名就!

然而人總是羨慕自己沒有,甚至截然相反的。宋志平有的時候就是想要許文華的直抒胸臆、心直口快、無所顧忌,這些都是他做不到的。

也正是因爲有這樣的因果,即使身處京城,宋志平也關注着南邊的許文華。去歲許文華開始連載的新書《金釵記》他也是看的,並且斷斷續續聽說了他對新出來的‘超級新人’喬璉的看重。

蘇州圈子裡混的人當然知道許文華和連翹是怎麼回事,但在北方,受限於此時的傳播途徑和交通能力,看這些事就有些霧裡看花了。在宋志平的印象中,好像只是許文華聽看重這個‘喬璉’的。

宋志平也是因此特意找了喬璉的小說閱讀——雖說都是同行,但行內人多了去了,每年出書的大神、新冒出來的新星可不少,關注力是有限的。南邊有報紙發力,‘喬璉’這個名字得以暢通無阻,一時名震江南。北邊不行,很多同行也只是知道江南今年有個超級新人而已。

至於說江南人宣傳的,這是下一個有望登頂的大家。嗯嗯嗯,那就等到登頂再說吧!

要知道每年大神小神之下的作者被吹噓有望封神的也多着呢,結果呢?而大神小神中間,幾乎人人都被吹噓過有可能登頂,到如今能登頂的還不時寥寥數人。

這樣的事情來的多了,大家都麻木了。

特別是對於宋志平這樣站在高處的來說,向下俯視,值得關注的就更少了,決計不會隨便聽報紙吹噓兩句就有什麼影響。

倒是許文華的看重、丁一新的擡高,這些種種讓宋志平來了興趣。於是找齊了‘喬璉’的小說,開始閱讀起來。

宋志平看一個作者的小說習慣從早期作品開始看,這樣可以最大程度地弄清楚這個作者的成長脈絡、風格演變,瞭解會更深刻一些。

說實在的,抱着這樣的習慣先讀了《海上歸來記》,他還以爲自己拿錯書了——他以爲這不是第一部書,作爲第一部書,這小說實在是太成熟了!

宋志平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天賦這種東西,有的作者就是一本封神的。但是有些東西並不是天賦能夠賦予的,那些一本成神的作者,成名作往往靈氣四溢,但說到小說的文筆、架構等問題,依舊沒辦法掩蓋生澀。這些東西需要經過訓練,然後才能一點一滴獲得。這個過程有長有短,但肯定有這個過程。

《海上歸來記》成熟地可怕!讓他記憶猶新的就是作者對劇情節奏的把握,這一點許多四五十歲的老作者也拍馬不及...簡直就像是兩個時代的作品。這種節奏成熟度上的對比,《海上歸來記》和別的小說,就如同現在的小說和四十年前的小說,強的太多了。

可要是說這不是人家的第一部作品,這也不可能。他已經知道人家是個多年輕的小姑娘了,若是在此之前還用別的筆名寫過小說...她怕是打孃胎起就開始寫小說了罷!

讀喬璉的作品,《海上歸來記》只不過是個開胃小菜而已。四十回文字,中長篇小說,這算什麼!後面還有鴻篇鉅著的《宦海》,分了上下兩部,無論是《文魁》還是《權柄》全都是讓人拍案叫絕的好作品。

特別是《權柄》,能夠感覺到作者在這部小說中幾部巨大,才氣越來越壓制不住了!

讀完《宦海》之後還有《神仙書》——他當時讀的時候《江湖》還沒有出來。再加上斷斷續續短篇連載的《藥廬瑣記》,幾乎每一部小說都讓宋志平擊節稱讚。

對方出道並不久,但得益於對方那可怕的速度,作品並不少,而且每一部作品都十分優秀!